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眼眶流入，寇端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程晏本是虚虚扶着她的脸，让她仰起头，此时为了阻止她后退，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手指触摸到的皮肤如一团云朵般柔软，瞬间就陷了下去。寇端云被捏得嘴都撅了起来，她伸手去掰程晏的手指。
    但她越掰，程晏捏得越紧，甚至腾出一只手来将寇端云乱动的两只小手抓住，牢牢扣在身后。
    这下寇端云惊得不敢动弹了，也不敢出声，只能睁着一双没有焦距的大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心跳如雷。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程晏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清冷的眼眸，此时泛出了一丝血红的颜色。
    二人就这样僵持住了，直到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程晏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猛地放开寇端云。
    他一眨眼，将眼底那一点不详的红色藏了起来。
    这时，三声干脆利落的敲门声传来，片刻后，虚掩着的房门被推开。
    方青茂一眼就看见寇端云眼睛没好，下巴上和手腕上又多了几道红痕。
    他这人一向直来直去，此时脑回路好像也被抻平了，带着几分气恼道：“多谢程掌门带我和寇师姐回来，我们在紫宸仙府也叨扰了大半日。我和寇师姐一别对云山四年，心中甚是思念，请问程掌门，我们二人何时可以离开？”
    寇端云的心被“离开”这两个字撞了一下，隐隐作痛。
    程晏又恢复了正常，他继续将手中小瓷瓶里的液体往寇端云眼睛里滴，寇端云忍者凉意瞪大眼睛，瞪得她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被母猕眼中光伤过的眼睛大概要四五日才能好。”他边说着边取出一卷纱布蒙在寇端云眼睛上，他的手法很好，纱布绕开耳朵，贴住眼窝，缠得严丝合缝，既不会太紧，也不会太松。
    只是纱布的颜色是黑色的，于是寇端云现在就变成了一个不愿透露姓名而被强行打码的当事人。
    只不过当事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方青茂看着觉得有点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只得继续道：“寇师姐眼睛看不见，留在紫宸仙府恐怕多有不便。”
    紫宸仙府也真是奇了怪了，占了那么一大片山头，建了那么多华丽的宫殿，可往里一走才发现除了掌门和掌门亲弟弟外，也就稀稀拉拉还有那么几个掌门其他师兄留下的弟子，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个人，还全都是男的，连个仙子都没有，日子清苦如斯。
    一般人跟程掌门说话，要么就是特别会揣摩圣意，要么就是怀揣着十足的畏惧。只可惜方青茂这两样都没有，他见程晏不答话，只是掀了下眼皮，心中愤怒的小宇宙马上就要爆发。
    他抬步上前，一步还没踩实就险些被门口一阵风似的人影扑了个趔趄，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四年未见的林芸嫣。
    林芸嫣长高了些，更漂亮了些，但冒冒失失的性子还是没有改变。她也不顾寇端云正在仰着头上药，一下子扑到寇端云怀里，直接将她扑到在塌上。
    寇端云被她这一扑，脑袋直接撞到了墙上，撞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忽然觉得膝盖上濡湿了一大片，林芸嫣已经替她嚎啕大哭起来。
    程晏将手中药瓶收好，用实际行动表明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照顾她的人已经找到了。
    把林芸嫣从对云山接到紫宸仙府的傅宁紧随着走进来，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方青茂道：“方仙君就当陪寇师姐再留两天，我听说方仙君这几年还在修行阵法，若不嫌弃，我这里正好有几本功法秘籍，想与方仙君切磋一番。”
    “端云能不能感受到一点点光线？这是什么，看得到吗？”林芸嫣举着个苹果在寇端云眼前晃。
    打码当事人摇摇头，“看不到，不过我能闻出来是苹果的味道。”
    林芸嫣眨眨眼，“你想吃吗？我削给你吃。”
    寇端云点点头，“好呀。”
    林芸嫣眉开眼笑，熟练地拿出小刀，可刀刃还没碰上苹果皮，就听见傅宁的声音从院落外一路传进来，“别吃苹果啦，赶紧看看这堆礼物中有没有更好吃的。”
    他举着七八个大箱子往院子里走，寇端云循声茫然地转向他问：“礼物？”
    “是啊，大家听说你回来了，却又受了伤，就给你送了些礼物。本来是送到了对云山上，可跟寇掌门一打听才知道你在紫宸仙府，又纷纷把礼物拿到了紫宸仙府外面。哎呦，累死我了。”
    傅宁把礼物放在桌上，说完一通才意识到寇端云看不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寇端云笑问道：“都是什么礼物呀？”心中却想，什么情况？还有人给她送礼物，她的人缘这么好吗？
    傅宁道：“我给你念，其实大多是渝州几个门派的，庐阳派萧仙君送来两颗灵芝草，桑落山庄庄主送来一盒灵丹，玄岳仙府齐掌门送来......这是什么？”
    傅宁将一个裹了好几层的纸包拆开，里面哗啦啦地掉出来一堆东西，他捡起来一看，语气怪异道：“两本书，和几封信？”
    寇端云更加怪异，“等下，玄岳仙府齐眠亭掌门吗？我从未见过他，他送书和信给我做什么？”
    傅宁瞧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这信还是等你眼睛好了自己看吧。”
    他又悉悉索索地拆了一阵，继续念道：“敬亭派......咦？大哥也送东西过来了吗？敬亭派傅掌门送来五箱......聘礼？”
    寇端云石化了。
    寇端云坐在大殿中，身后红漆柱子撑起高高的屋顶，藻井上绘着华丽丽的羽化登仙的图案。她的左手边坐着林芸嫣和方青茂，右手边坐着傅宁和程晏，对面坐着一个傅霁川。
    这个阵仗十分压场面，但好在寇端云看不见，而傅霁川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敬亭派代掌门，大风大浪没少见，此时还能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十分关切地问道：“端云，你的眼睛怎么了？”
    寇端云看不见别人的神情，心里就有点儿慌，隔了一会儿见没人替她答话，才自己说道：“不小心受了点儿伤，没什么大碍，程掌门说过几天就能好。”
    傅霁川叹口气，“你呀，总是太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不过今后你放心，我会照顾你。”
    寇端云听到他这话哆嗦了一下，男主照顾女配的描写顿时在她脑海中浮现。
    “啊......你......”
    “我是来提亲的。”
    寇端云说不出话来，旁边方青茂却接话道：“提亲来错了地方吧，这里是紫宸仙府，可不是对云山。”
    傅霁川道：“我已经去过了对云山，不过寇掌门说他不能为你做决定，要我来亲自问问你的意思。端云，你还记得四年前，你在凌风崖下对我说过的话吗？”
    凌风崖就是当年女配雇了一伙儿妖修想搞死女主，却不小心把男主搞失忆的地方。女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男主救上来后，趁着男主昏迷，就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把自己对他一腔深情讲了一遍又一遍。
    好巧，男主竟然还听到了。
    傅宁和方青茂都有些好奇地往这二人身上打量，林芸嫣面无表情，程晏根本就没往这边看。
    寇端云想翻脸不认账，但仔细一想这些话本来就不是她说的。
    眼前漆黑一片，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寇端云看不到别人的表情，干脆把心一横，对傅霁川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还没几件黑历史？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傅霁川手指攥紧：“不要太放在心上。”
    寇端云觉得他语调奇怪，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声音不觉小了几分，“而且对云派也高攀不上敬亭派，我也高攀不上敬亭派掌门，所以......这聘礼还是请傅掌门带回去吧，多谢掌门能看得起我。”
    傅霁川盯着她莹白如玉的面颊，半晌后问道：“那对云派就高攀得上紫宸仙府了？”
    寇端云吓得脸色惨白，好像心底某个隐秘就要被揭穿，连忙制止：“傅掌门不要胡说，我哪有想过紫宸仙府......”
    “那你为何这么干脆地拒绝了我，只是因为相隔这四年吗？”
    方青茂站起身道：“傅仙君你一句话好轻松，只是相隔这四年，你可知道这四年发生了多少事，我和寇端云在另一个时空又遇到了什么？”
    程晏终于抬了抬眼。
    傅霁川语气稍微放缓，“端云，这几年你受苦了，和你分别的这几年，我也在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想找到方法救你们回来。”
    方青茂都快被气笑了，“傅掌门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是谁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入法阵的？又是谁弄出来一个冒牌寇端云让我们两个在那边遭罪，你想找方法救我们回来，你是想救那个冒牌货回来，还是想救你的灵宝回来？”
    “你......”傅霁川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谦谦君子的人设，“信不信由你，当年我并没有拦着你们不让你们进入法阵。再者说什么叫冒牌货？那是四年前的端云。人都是由过去走向现在的，过去的端云便不是端云吗？当时她受到妖毒侵蚀，身体出现了很多症状，我能不去帮她吗？”
    寇端云想压下战火，连忙道：“是是是......”
    “是什么是！”这下连林芸嫣都加入了战局，“你觉得四年前的端云和现在的端云也没有任何分别是吧？你觉得无论哪个时间的端云都是同一个人是吧，那好，端云，我们把和他相遇以后的经历全部忘掉，从现在起，你就是九年前那个从没见过他的人，你就把他完全当陌生人看待，这样行不行？”
    “阿嫣，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怎么说了？这难道不是事实？你能颠倒黑白，我们凭什么不能？”
    寇端云惊异于四年未见，林芸嫣的逻辑性发生了质的飞跃。
    而此时耳旁传来了笃笃地敲木椅扶手的声音，除了寇端云外所有人都看向紫宸仙府的大老板。
    傅宁笑着出来打圆场，“大哥，你今天一下子见到端云太激动了，镇定镇定！不如我先带你出去透透风？”
    傅霁川此时也冷静下来，他看向寇端云道：“端云，我知道你身边现在有了更好的人，你会钟情于别人也是正常，但是我想追求你是我的事，这件事，你没有办法阻止我。”他顿了顿道，“我还会来找你的。”
    傅霁川和傅宁走出屋外，寇端云才回过神来，转向程晏的方向，心虚地说道：“那个，他刚才的话一定是气急了才说的，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有......”
    “不是高攀。”程晏忽然开口打断她。
    他看着对着柱子一脸焦急的寇端云道：“对云派开山师祖出自紫宸仙府，是我的师姐。寇师姐修为高深，剑法、阵法、炼器三道都造诣颇高，令人崇敬。这些年对云派镇守一方，守护渝州百姓不受妖修侵扰，安居乐业。劳苦功高，紫宸仙府尚且不及，又怎么能说是高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