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奕辰刻意压低了声音，顾蓁蓁没有听到他对顾大丫说了什么，但见顾大丫在他话落之后飞快爬起来，低眉顺眼跟在他后头，却又明显拉开距离，透出对他的畏惧。
    顾蓁蓁早就知道她这四哥瞧着面善和气，实则是个胡麻馅的汤圆，想来顾大丫刚刚受了不少惊吓，才会重新乖顺下来。
    至于她是真乖顺，还是装的，顾蓁蓁不在意，反正都分家了，该操心的是顾大郎和王氏。
    一路无话，只有沿途一两声狗叫声作伴。等三人回到院门前，意外地碰到折返的顾三郎。
    顾三郎瞧见他们就高兴咧嘴：“你们先找到大丫，是我输了。”说着话又上前轻拍了一下顾大丫的发顶，板起一张脸教训道，“大丫你这女娃咋这么不懂事儿？大半夜的跑出去，要是遇到意外怎么办？你爹娘得多着急呀？”
    “大丫，是大丫回来了吗？”
    院门内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紧接着王氏跑了出来，见着被顾三郎拍头教训的大丫，一边冲过去，一边为她辩解：“不怪大丫，不怪大丫，怪我，怪我没护住她，让她挨了她爹的巴掌，是我没用……”
    顾三郎满脸尴尬地喊了声“大嫂”，缩手避到一旁。王氏都没顾上应他，冲过去一把抱住大丫低声抚慰，话没两句就哭了起来，大丫也哭，母女俩抱着哭成一团，声音渐大。
    顾三郎离得近，想劝却不知如何劝解，转头求助的看向自家那对聪明的双生弟妹。
    顾蓁蓁早就不想管顾大丫的事了，顾三郎的眼神她也没理会，揉着自己的肚子跟身侧的顾奕辰道：“飧时没吃上饭，我的肚子早就空了。四哥你呢，饿不饿？”
    顾奕辰点头：“饿啊，怎会不饿，咱进屋去。”
    “我也饿了，五妹怎么不问我？”顾三郎接话，面上有一丝委屈。
    顾蓁蓁扬唇冲他笑：“三哥饿了，那就跟我们一块进屋吧。”
    顾三郎得了这话，立时心底熨帖了，抢先两步将院门推得更开，方便他们进入。
    被留在外头的王氏母女，或许是因为没有外人在了，哭声很快停歇。
    王氏松开大丫，抓着袖口给她擦眼泪，哑声劝说道：“大丫，一会进屋你就别再哭丧着脸了，你爹瞧见了得不高兴了。”
    顾大丫倏地抬头，那双红透的眼睛直直盯住王氏，那眼神瞧得王氏心慌，她将袖口从大丫脸上挪开，别过头使劲给自己擦了两下，声音哽咽：“大丫，娘知道你恨你爹打你，娘何尝又不心疼你？但今晚咱们跟你爷奶分家了，以后就咱们一家三口过日子，前头的事你就忘了吧，咱好好过日子。等你及笄，娘去求你奶给你寻个好人家嫁过去……”
    “我若说不想嫁，想留在家里招婿呢？”顾大丫张口打断，两眼盯着王氏，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丝变化。
    王氏却似被她的话惊住了，失声问道：“你怎么会有招婿的念头？就因为你爷的话？”
    顾大丫不说话，依然盯着王氏。
    王氏却急了，抓住她的手道：“你爷的话你不能听！愿意入赘的男人哪有好的？不是家里穷困吃不上饭的，就是品行不好没有姑娘愿意嫁的，真要招赘这样的男人入家门就是个祸根，你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村里人也会瞧不起咱家。大丫你听娘的，咱不招婿，咱寻个好人家好好嫁出去。或者，你告诉娘你中意什么样的，娘去找你几个舅母，让她们照着你喜好寻人家……”
    王氏说到这忽然顿住，似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问她：“大丫你是不是喜欢像你四叔一样的读书人？”
    顾大丫脸色瞬间变了：“谁说我喜欢四叔那样的？”
    王氏怔了一下，喃喃道：“你不喜欢吗？前几天你四叔的同窗庞童生来咱家的时候，你专门给他煮茶来着……”
    “我给他煮茶就是喜欢他了？我那是替四叔招待客人，仅此而已！”顾大丫面容都有些扭曲，反攥住王氏的手死死盯住她道，“娘你给我记住，庞怀瑾是小姑的心上人，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王氏的手被攥得生疼，但她却不敢挣开，因为大丫巴掌大的脸扭曲得让她惧怕，她连声应道：“娘知道了，娘以后不会再提他了，你把娘的手放开吧。”
    顾大丫盯着王氏的脸，瞧见她眼底的惧怕，冷嗤了一声。
    她怕她，她这个当娘的怕自己的女儿，多讽刺啊！
    更讽刺的是，上辈子她就跟她娘先前说的那样，寻了个自己中意的嫁过去。
    上辈子她中意的是谁，庞怀瑾啊！
    但结果呢？
    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嫁给庞怀瑾，但嫁给爹娘给她挑的其他男人，就一定过得好么？
    不，不会！
    上辈子的庞怀瑾就是她能够着的最好人选，那还是沾了顾奕辰这个四叔的光。
    但这辈子顾家提前分家了，顾奕辰又明显厌恶她，不打压她就是万幸，哪里会让她沾光？
    那她能选的婆家，不过与自家家境相当的乡下人家，一样要伺候男人伺候公婆，还可能吃不饱穿不暖。这样的日子还不如上辈子，至少除开庞怀瑾中举前那十来年辛苦些，后头那几年她也过上了穿金戴银、唤奴侍婢的日子，但代价就是死无葬生之地！
    瞧见大丫神色变幻，时而狰狞，时而狠戾，如同那日王道婆给她驱邪时一般，王氏心下大恐，莫非当日驱邪没驱干净？
    那邪物还缠着女儿身上？
    王氏越想越慌，忍不住偷偷往后挪。
    但刚一动，她就被叫住了，对面之人眯起眼问她：“娘，你要去哪？”
    王氏被唬的心脏都差点跳出来，语无伦次地说道：“娘，娘不走……不是，娘要进去做饭，大丫饿了吧，娘给你做饭吃。”
    顾大丫早就知道王氏是个软包子，立不起来的，这家里头谁瞪她一眼她就慌得不行，自己刚刚那脸色怕是吓着她了，但那又如何？
    她不嫌弃她，已经是看着她是她亲娘的情面上。
    哄是不可能的，她可没这心力。
    况且，她娘这软包子性子于她也有利。
    这般想着，顾大丫盯着王氏道：“吃饭先不忙了，女儿话还没说完。”
    “你，你说，娘，娘听着。”王氏连连点头，结结巴巴的回应。
    顾大丫一字一句说道：“我要招婿，人选我自己选。”
    王氏打定主意先稳住她，不管她是说什么，连连点头：“好好好，娘都听你的。”
    见她如此痛快应下，顾大丫反倒愣住，王氏却急着走：“大丫，你没别的话了吧？那娘进去给你做吃的？”
    顾大丫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胡乱的点了下头：“没了，娘进去吧，我还要在院门口透透气。”
    王氏先是一松，旋即又紧张：“那你可不许跑远。”不管大丫是否中邪，这具身体总归是大丫的。
    “知道了。”顾大丫不耐烦的摆手。
    王氏安了心，快步进了院子，直奔她与顾大郎的卧室。但顾大郎躺在床上睡着了，推都推不醒，她便知道自家男人指望不上了，调头去寻婆婆顾陈氏。
    王氏在灶屋里寻到人时，顾陈氏正与顾蓁蓁搭手做饭，她期期艾艾地上前，顾陈氏瞥了她一眼：“都要分家了，我也不指望吃上你们这些媳妇做的饭，我自己动手，有你小姑子帮忙就够了。”
    王氏面红耳赤，急声辩解：“娘，我不是，我……”
    忙着捞饭的顾陈氏却不耐烦听，头也不抬地打断她：“你放心，今晚我做了一大家子的饭，有你们大房的份，你就出去等着，别在这碍手碍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