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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洪熙帝下旨,说是皇后受佛灵感召,闭门于檀仁殿为国运祈福,洪熙帝感念皇后为国祈福的诚心,追封从前的废才人林氏为悯修华,又为敬延公主加食邑百户,择了林氏的杰出女郎为驸马,只待成年下嫁,敬延公主不解林继后的做法,几度想要求见洪熙帝和林继后再讨说法,却是两方都不见他,唯有不得不再度抚养无父的嫡公主的甘太后将他抱在怀中,一遍遍温声劝慰。
夜里,洪熙帝躺在厉朝霰身边,忽然一声叹息,厉朝霰探手过去,握住洪熙帝的手,轻声问道:“梅卿?”
洪熙帝反握住他的手,片刻说道:“朕自幼便知道,宫廷是吃人的地方。吃到最后,连母皇也吃进去了,先是吃掉了母皇的信任,又吃掉了母皇的仁慈,最后母皇未泯的良心和愧疚吃掉了她自己,给了她一个痛快,朕倒觉得,是解脱。”
她侧首,看向厉朝霰:“那时候,看着病榻上愧悔难当的母皇,朕就发誓,朕绝对不要成为那样的皇帝。皇帝总有身不由己,总要谋划算计,但朕要保这世上的公理,保这世上的好人,即便朕自己未必能恪守公理,未必能算作是个好人。”
厉朝霰五指紧扣洪熙帝的手,轻声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洪熙帝叹息道:“但朕不是个好妻主。朕的肩上担着社稷,社稷很沉,便将朕的心压得很小,搁下了你,便几乎容不下旁人了。他是朕选定的皇后,朕却从来不知,原来这么多年,他心中的仇恨并未同你一样随着夏氏的覆灭消解,而是愈演愈烈。选定继后之时,朕一则是想看看谁对你更好,想选一个能保护你的皇后,二则是想着握继后的把柄在手中,将来若有万一也好掌控,然而指间稍一松懈,便漏下去许多条人命。朕曾经希望,朕的后宫能比母皇的后宫好上些许,可是到最后,朕连保下你来都是勉强。”
厉朝霰摇摇头,道:“天下之争,财富,权势,声名,都争得太大,谁能甘心旁落,陛下本就是压不住的。”
“是啊。”洪熙帝叹道,“现在看来,朕是何等傲慢。自古皆有人叹,莫要生在帝王家,要说朕已算是幸运的,朕的父后是慈爱又懂分寸的父后,给了朕正常的思维和感情,朕这一生,除了夺嫡和掌权的两场血战,想来也没有别的了。——还有你。”
洪熙帝抬手,抚上厉朝霰的脸颊:“自从朕有了你,即便是这满盛阴谋算计的宫城,也不曾让朕觉得冷过。因为有你,朕的孩子与朕之间,也多了许多情意,少了许多算计。朕有时实在是佩服你,能全无芥蒂地对宛祺她们那样好。倘若你有一分私心,一分犹豫,也许就前功尽弃。你虽总说自己也自有算盘,可你自始至终都是全心全意。如果说朕前半生的好运是父后恩赐,后半生的好运便是你带来的。假如没有你,朕每日面对和枕边人的算计,和自己亲生骨肉的算计,该是多么孤独,多么疲惫。”
厉朝霰忍不住侧首向枕,清泪悄然而下,洪熙帝捧住他脸,轻笑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厉朝霰倾身向前,抵住洪熙帝的额头,破涕为笑道:“朝霰总以为,自己是陛下的负担,朝霰没有家世,没有皇嗣,甚至还有旧仇新恨,陛下因为喜欢了朝霰,所以不得不时时想着保护朝霰,因为顾及朝霰的想法,所以不得不承担更多的压力和麻烦。朝霰总觉得有一日,陛下会发现朝霰不值得,所以朝霰总要说服自己,如果只有这一时,便抓紧这一时。”
洪熙帝含笑,拂去厉朝霰的泪:“原说你冰雪聪明的,竟是个天大的傻瓜。”
说罢,低头将他吻住,良久放开,又将他拥在怀里,好一会儿,听得他闷闷说:“从明日起,朝霰不喜欢昙花了。”
洪熙帝益发笑得开怀:“好好好。明日,朕就让人把宫城的昙花都贬到禹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