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是一座很简朴的农家小院,小院内三间泥砖粗瓦房,在这三面环山的深山小村庄里已算是极好的人家。其中一间屋内,床上躺着一个脸上毫无血色的女子,如若不是她心口处还微微起伏着有一息尚存, 会让人以为她已死去。屋内燃起了三个火盆,用来给躺在床上,不知是否还能挺过这一关活过来的人取暖。
吱吖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看上去年约四十多的妇人手里端着一个碗走进屋来,把碗放在桌上,她往那快燃尽的火盆里加上木柴。妇人一身旧衣,看上去便知是穿了好些年头的,不过却洗得干干净净。添完木柴后,妇人走到床前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
妇人看着床上面目姣好的女子心下发愁:儿子救回来的这个女子一看就知道身份不简单。除夕夜在那样的地方出事,不管是被仇家追杀还是自己失足掉下悬崖的,这里面的原因总是不简单。
床上女子刚被救回来时,看到她身上所穿衣物的料子,她便知女子必是出身富贵人家,怕还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从前过的必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现下却在这艰若的环境中要为活下来苦苦挣扎着,不知她曾遭遇了什么?村里的老大夫说了,她从高处坠落,摔伤了一条腿,内里五脏六腑损伤也严重,能不能活下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她自己的造化。
妇人拿起刚才端进来的碗,拿起勺子把碗里的药汁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床上的女子。看着碗里的药汁被床上女子悉数喝下去后,妇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她都是这样给床上女子喂米汤和药汁的。刚开始时,昏迷中的女子能咽下的少,一碗药汁能喂下去两三勺就不错了,慢慢的不管是米汤还是药汁,能喂下的越来越多:“姑娘,你快点醒过来吧,再这样睡下去可不是办法。不管你此前遭遇了什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死,便说明你命不该绝。”
“娘,娘,我回来了。”屋外响起男子略显焦急的呼声:“您快出来一下。”
“叶儿,回来了。”妇人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年轻男子,心里甚是疼惜:“雪天封山还要你进城去抓药,你受累了。”
“娘,我不累,今天运气不错,雪下得小,我才能这么快赶回来。且回到山里的时候正好碰到山鸡出来觅食,还抓到两只山鸡。”年轻男子提了提手中的两只山鸡,把药交给母亲:“娘,这药您放好,我去把这两只鸡杀了,也好给那姑娘熬汤喝。”
“放着娘来料理,你歇歇,赶了一天的路,怕是累坏了吧?”妇人心疼自己的儿子,如若不是老大夫说,他那里的药不全了,得进城里去抓药,儿子这时候也不会冒险出山去。
“娘,不用您,我来就好,我快些弄好,等会您就能炖鸡汤了,这样那位姑娘也能快些喝上鸡汤。老大夫说那姑娘受伤严重身子弱,得好好补补,光喝米汤可不行。”年轻男子提着鸡往厨房方向去了。
妇人看着在那边忙碌的儿子,心下又涌起了新的担忧:儿子二十出头了还没有成亲,不是没有姑娘想嫁进他们家,而是她看不上村里的这些女子,儿子对男女之情尚未开窍,也从没跟她说起过想成亲之事。而她总是不甘为儿子娶个小山村里没什么见地的媳妇的。虽然牧家早已没落,但曾有过那样的富贵的生活和有过那样的见识,眼界自是会高,村里的这些女子哪能入得了她的眼?
但此次救回这个姑娘后,儿子对男女之情似是突然之间开窍了。那个姑娘现在还不知能否撑过这一劫活下来,不过即便活了下来,那样的女子也不是他们家能留得住的。
许是那年轻人抓回来的鸡做的鸡汤起了作用,床上躺了几天的人在隔天缓缓睁开了紧闭多日的眼睑……
王梦影看着这陌生的地方,她这是在哪儿?随着的脑子逐渐清醒,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疼痛,四肢百骸像是被拆开了重组过似的。全身上下除了痛,再没有其它感觉。疼痛使她想起了除夕夜发生的事,现在如此的痛,是否她坠崖后没有死去,仍然活着?坠崖前的事情她记得,可在坠崖时她生生吓晕了过去。
王梦影张嘴想喊人,却发现就是这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都让她痛得直冒冷汗,张嘴喊了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太小,屋外即使有人也听不到,她放弃了。从高处坠落还没有死,不知此时身在何处,不会是她又穿到别处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吧?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没人替她解惑,她只得自己胡思乱想,虽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一直记住身上有多痛。
就在王梦影胡思乱想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古装的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也看到了已睁开眼的她。
妇人顿了一下,继而惊喜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王梦影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瞧我糊涂了,姑娘等等,我倒水给你。”
妇人倒来水,王梦影挣扎着想起身喝水,却是痛得她直抽气,妇人赶紧按住了她:“姑娘,你别动,我喂你。”拿来勺子,她一勺子一勺子的喂王梦影喝水,这些天来她没少做这事,早已熟练不已。
喝完水,王梦影喉咙好受了许多,终于发得出声来了:“大娘,现在是什么朝代?皇帝是谁?年号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您救了我?在哪里救的我?”一口气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所有问题。
“姑娘,你别着急,你先喝药好吗?不然药汁该凉了,你喝完药大娘再告诉你。”妇人进来便是到时辰给王梦影喂药了,不想她终于醒过来了。
王梦影又在妇人的帮助下喝下了药汁,这股苦味是如此的熟悉,想来她昏迷时也没少喝这些药。妇人刚放下药碗她又急不可耐的看着妇人道:“大娘,您快点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朝代?”
“姑娘,这里是大莱皇朝境内的一处小山村,现在是永鑫九年的正月初五,皇帝是北堂辰。”妇人对这些一点不含糊,但王梦影一点没觉得,她一介山村妇人对外面的事如此清楚有何不妥。
还好,不是又穿到了别的地方去:“是大娘您救了我吗?”
“是我儿除夕夜在断魂崖底救你回来的,你已经昏迷几天几夜了,还好你命大终于挺过来了。”
“大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贵公子救了我,我现在这样,不仅报不了恩,可能还得麻烦你们再照顾一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都说大恩不言谢,但此时她除了说谢谢,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姑娘,身体要紧,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其它。这里虽是山中的一处小村庄,离京城却不算太远,姑娘若是京城人氏,我儿却是可以帮你进京城去传信给你家人报平安的。但这里山路险阻难行,几乎与外面隔绝,姑娘身体没好前怕是回不了家了。”
“送信一事晚些时候再说,一时间回不回得去于我无碍,就是要叨扰大娘一家了。大娘,晚辈名叫王梦影,您叫我名字就好。”王梦影重伤刚醒来,又喝了药,说了些话后,她又有些精神不济,昏昏欲睡了。
“那老妇就倚老卖老,叫你小影吧。你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你歇着,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谢谢大娘。”
妇人出得门来,在门口守着的年轻男子便拉着她问道:“娘,是不是那姑娘醒过来了?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妇人犹豫了:“这……”
“大娘,是恩公吗?让他进来吧。”屋里昏昏欲睡的王梦影听到了屋外母子的对话,她知大娘是顾忌着男女有别,但她的命都是人家救的,见一见当面说一声谢谢这是应该的。
“娘……”年轻男子一脸祈求的看着自己的亲娘。
“那你进去吧,小影姑娘刚醒来,你进去看看她就出来,别在里面影响她休息。”
“知道了,娘。”
“姑娘,你真的醒了?”
王梦影看着站在床前高壮的腼腆男子,一看就是个敦厚老实人:“不知该如何称呼恩公?”
男子双手不停的相互搓,紧张道:“姑娘,我,我叫牧叶。”
“木叶?”王梦影看着眼前男子敦厚老实的样子,她觉得木叶这么灵动的名字不适合他,叫木头还差不多,哎,这样想自己的救命恩人真是太不应该了。但没办法,听了他的自我介绍,她脑子里就是这个想法。
牧叶知道自己的名字让人误会了,赶紧解释:“姑娘,是放牧的牧。我爹姓牧,我娘姓叶,所以我的名字叫牧叶。”
“原来如此,看着恩人应该是比我年长的,那我以后就叫恩人牧大哥可好?”
“好,好。”
“牧大哥,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谢。”牧叶对于王梦影的道谢,又是一番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王梦影看出了牧叶的窘况,再加上她也累了:“牧大哥,我想休息了。”
“那,我,我先出去了。”牧叶转身出去了,却又在门口处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把门掩上。
俗话说筋动骨一百天,王梦影这次可不仅仅只是伤筋动骨,而是连命都去了半条了,她在醒来后又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起得身来。
正月过完时,王梦影摔伤的那条腿已无大碍,不用人扶也能自己勉强走路了。待她出得屋来,看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村,她这才察觉出牧家母子的不同寻常来。牧家只有母子二人,但日子却是村里过得最好的人家。
按说牧大娘一个山野村妇,可能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这个小山村,那知外面什么事。可想起她刚醒来时,问牧大娘的那些问题,哪是她一个山野村妇能答得出来的?可牧大娘却清清楚楚的给了她答案,这里可不是信息发达的现代,她是从何处知道这些的?
牧大娘的行事作风也与一般的山野村妇不同,很懂分寸,对她照顾得极好,但从不追问打听她的身份,更从不主动提起让她回家一事。
王梦影不提回家一事是因为现在大雪封山,牧叶要出去一趟极难。且她刚经历过生死,对于要再回到皇宫去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因此,牧家母子不提让她离开,她便也不主动提及。
她倒是问过牧叶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刚好出现在那里救了她。据牧叶所言,他的父亲当年也是在断魂崖上掉下殒命的,后来他父亲的遗体就葬在了断魂崖对面的一座山上,除夕那天他是去祭拜自己父亲的,因为离家有些远,那天从家出来时也比往年晚了好些时候,待他祭拜完父亲已是傍晚时分。
在他收拾好准备回家时,却看到了一只雪狐,他算是半个猎人,看到如此稀有的猎物,他自是不肯放过,再加上那一带他也算熟悉,于是一路追着那只雪狐在山里乱窜,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待到入夜时还是没能猎到那只雪狐,又开始下起了雪。怕母亲在家担心,他便放弃了捕猎那只雪狐,那时离父亲的墓地已远,还从那边回去的话半夜都到不了家。因为父亲在断魂崖坠忙的缘故,他长大后便去那崖底细细探访过,知那边有一条小路回家可省不少时间,于是他便往断魂崖那边去了。
王梦影坠崖时,他本已走过崖底大半,却突闻身后传来异响,回身时就看到了摔在雪地上已昏迷的她,他虽敦厚老实却也知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出了这种事,定是不简单,于是他背起王梦影就跑,怕人遁着足迹追查到他,给自己和母亲惹来麻烦,他还不忘扫去自己的足迹。
这也就是为什么秦沐寒在王梦影出事后很快就到了崖底却没找到她的原因。当时秦沐寒因她生死不明,心神不定没有在一开始就查看仔细崖底周围,再加上那时还在下雪,待到鹰卫赶到时,好些痕迹已被雪花覆盖,便是他们想一追查也查不到了,这才导致了他们错过营救王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