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子
外面安置的那个女人,就是大房老爷十几年前在外面误宠幸的妾室。
说是妾室,但实际上连名分都没有,林元晏的母亲大夫人身份高贵,嫁进林府算是低嫁,所以在府上地位非常高。外面安置的那个女人身份低微,是城中专拉粪车的夜香郎之女,以大夫人的性格当然不是愿意让这样的女子进府的。
不过这个女人运气好,怀了孩子,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到底也是林府的骨肉,大夫人不能苛待,便让她住在了乡下林府的一间废宅中,每月给一些例份,就这样将养着。
这女人的儿子如今也已经长大,年岁和林元晏差不多。七年前的时候原本林府还想将他接回去,毕竟也是林府的庶出子,不能没了名分,也要入个家谱。怎料那女人的儿子竟不同意,这也使得林府老爷大怒,甚至还扣下了例份。
要不是后来考虑到他们母子二人在外面无法苟活,又恐外面的人说三道四,才重新拨下,只是例份少了足足大半,那点钱连粗使丫鬟的月例都不够。
那废宅又偏又远,且对方又是大夫人所不喜的,谁也不愿意去送东西。
如今例份下来了,本来不是青云院的活,宝笙却偏偏接下,又把事丢给了邬从霜。
邬从霜看着手里少得可怜的例份,竟是连一个寻常人家一月所需的钱都没有。难怪后来那庶出子以一个书生身份投入了兵营,最后撘上三皇子,一步步爬上了高位。
前世邬从霜因为处于内院,对外面的事不太关心,只知道后来林府没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庶出子。当时林家家主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入大牢,迟迟没有被放出来,林府散尽家财也不顶事儿,多方打听得知是三皇子的手笔,而办事之人就是那个庶出子——陆后临。
也难怪陆后临会随了母姓,就这么点例份钱,真的连每日一个馍馍都吃不起,想来他们一家的日子过的得有多惨。
邬从霜起了恻隐之心,从前她是不知情,后来知情时已为时已晚,陆后临已成了三皇子麾下的陪戎校尉,虽官位也并不算高,却是三皇子的心腹,地位不言而喻,也不再需要什么少得可怜的例份。
这一世邬从霜想稍微对他们家好一些,一是陆后临一家着实可怜;二是因为林元晏。她与林元晏一世夫妻,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情,他对她也是真心相待,她希望陆后临或多或少能少惹林府的麻烦。
林元晏病逝的早,她希望他死的时候林府能是好好的,让林元晏安安心心的走。
这样想着,她出了林府后,便先去了菜市口,准备拿自己的钱买一些东西为陆后临他们家补上。
现在最紧缺的,自然是米粮,林家给的那点例份,根本不够他们填饱肚子。
邬从霜到了菜市口,正准备进一家米粮店买米,却不料一个青年从里面被人推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她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倒在地上的这个青年身形有些瘦弱,衣着半旧,不过容貌却清朗俊美……不知怎的,邬从霜看着有些眼熟。
啊,是那天她从双佛寺赶回来时在街上撞到的人!
她记得自己之后还回去找过两回,想要补偿药钱,却一直没见到他。
米粮店里窜出来一个店小厮,扑头盖面的朝着地上青年骂道:“上个月的钱还没还清,这个月又想要赊米,穷疯了吧?!滚,上个月的钱若是再不结清,日后我就送你去报官!”
“还读书人呢,穷成这样读什么书。”
小厮骂骂咧咧的重新回了店内,地上的青年苍白着一张脸,目光沉了沉,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起身动作儒雅的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
他准备离去,却被边上的邬从霜喊住了:“等等。”
邬从霜上前一步:“你还记得我吗?那天在街上,我匆匆行走撞上了你,弄散了你的药。我后来回去找过你,但你已经不在了。”
青年抬起头,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清冷深邃的眼眸。
在看清邬从霜的脸后,他微微垂了一下眼帘:“记得。”
“太好了,我就怕找不见你。”邬从霜立刻从钱袋里取出了钱,递给他,“这是之前赔偿给你的药钱,那天我走的匆忙,身上没有带钱,真的很抱歉。”
青年微微握了一下手,他挺直着后背,摆了摆手:“不必,那日的药我重新拾起后已经用了。”
他说完,像是大概知道邬从霜为什么来找她,从袖中取出了那天被她押在他这里的鎏金簪:“这是姑娘之物,现在物归原主。”
邬从霜一怔。从刚才店小厮的对话来看,他应该是很缺钱才是,连买粮的钱都不够,但他却没有当了这支簪子换取钱财,反而还一直帮她保管着。
她接过簪子,忽然对他道:“你等会儿可否帮我一个忙?”
青年有些诧异:“什么?”
“我要在这里买一斗米,但我一个人怕拎不动。你能不能帮帮我。当然不是白帮的,我给你一升米作为帮工钱,好不好?”
邬从霜说完,目光真挚的看着那青年。
青年却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并没有回应。
邬从霜见他不应,又连忙道:“你如果不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把米运回去了,我可怎么办才好呢……”
她一副可怜的样子,那青年终于被说动,沉默半晌后,生硬的回出一个字:“好。”
就这样,邬从霜进了米粮店买了一斗米,又让店小厮单独装了一升米出来,将这些东西都交给青年,让他帮忙搬运。
青年实在瘦弱,一斗米背在他身上几乎将他压弯了腰。
邬从霜连忙上前一步站到他背后,轻轻托起了米袋。青年抓着米袋的手微微一紧,她其实有些察觉,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米背了起来。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在街道上走着,邬从霜并没有准备真的让这青年背太久,她在走过三条街之后就表示到地方了,将米卸了下来。把那一升米递给了他:“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青年伸出纤细的手,把那升米接了过去。
邬从霜与青年道了别,她拖着米佯装进了边上一户人家的后院里,等看到外面的青年离开之后,又从后院里出来,叫了一个挑夫,重新运着米离开了。
她走后没多久,那原本应该离去的青年从对面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抱着那一升小袋米,怔怔看着远处离去的女子背影。
他知道,她是为了让他收下这袋米,才如此说的。
……
邬从霜将例份和一斗米送到废宅的时候,见到一个女子伛偻着背,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凳上洗着衣服。
宅院里是空空的,没有其他人,那这个女人必然就是那个外室了。
她立刻上前,恭敬的朝着女人躬身行礼:“陆夫人。”
女人手里的动作一下子停住,她扭转身。
这是一个年过四十但依旧温润如玉的女子,她的五官漂亮精致,面色清瘦,眼角有几道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是林府过来的。”邬从霜说道。她上前,将包裹在帕里的银钱递了上去:“这是这个月的例份。
女人缓缓抬起手,将银钱接过,似乎觉得数目有些不对,她眼睛微微睁大:“比上个月……多了一些。”
“是二少爷添置的。”邬从霜希望陆后临不要对林府抱有太大敌意,至少能够记得林元晏的好,让他在病逝前能够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他还让我从林府带来了一袋子米,就在屋外头放着。”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这可如何使得……大夫人知道吗?”
“大夫人最疼二少爷,无论二少爷做什么,大夫人都是支持的。”邬从霜脸不红心不跳的赶紧撤了一个谎。
“那就好,那就好。姑娘,你辛苦来一趟,一定累了吧。我去屋里给你倒杯茶来,”女人直起身擦拭了一下手就要进屋去,怎料才迈开脚就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幸亏邬从霜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陆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身子落了个小毛病。你且坐,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陆夫人一定要进屋,邬从霜怎么也拦不住。她低头看到脚边还有一盆子衣服,便干脆坐了下来替她把剩余的衣服洗了。
陆夫人端了茶从屋子出来的时候看到邬从霜居然在院里替她洗衣服,急得连忙上前来:“这怎么使得!”
“我在林府原本就是粗使丫鬟,洗衣服是平常的事。陆夫人你身体不好,先坐着吧。”
“这怎么行,姑娘,姑娘你快把衣服放下!”
“没事,我很快就洗完了,还有两件。”
“姑娘……”
院里,邬从霜已经把水盆里剩余的几件衣服都给洗了。她反正来一趟,干脆把能帮的都帮了,至少帮林元晏留下一个好名声。希望日后陆后临可以看到林元晏照顾他们的份上,别给林府找麻烦。
不过家仇恩怨也不是一回两回可以消的,但能让他们舒服一些,好过一些也是好的……至少不要像前世那般的结局……至少林元晏在病逝之前还能够过上一段平静安稳的日子……
她抬手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意。
院外,一个穿着旧衫的青年就站在墙角下,他看着里面那个弯腰洗衣的女子,手中握着的米袋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