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陈奋生做梦也没想到，他父亲会千里迢迢来看望他。
    这让他想起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到陈简的家里。跟陈简大学四年的恋爱，算是一场地下情，封锁他在f省的一切可能出现的消息，只让家中的几个好姐妹知道她的存在。偶尔被放出风声，被家里问道是不是谈恋爱了。她就解释说，不要听风就是雨。 陈奋生从来没有追问过她，为什么不敢跟家里说实话。纸终究包不住火，陈简家里最终知道了他的存在，还非得视频看下女儿的第一个男朋友。奋生那天从寝室没有打扮就冲向了网吧，头发凌乱满脸胡茬，很久就被陈简家里“封杀掉”。陈简是这样跟他说的，“我爸妈说怕我嫁那么远受委屈”，他知道那是胡话，便追问具体原因，才知道因为通过视频，陈简家里觉得他们俩不合适，人又不帅，不高，还瘦不拉几地。陈简这样说着，看见他满脸愁闷，便扯着他的胳膊笑呵呵地说，“不过我不听他们的，他们要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就跟你私奔去。”
    后来真正到了陈简家里，奋生才明白为什么陈简当年一直对她家里隐瞒恋情。陈家家族庞大，她爷爷就有七兄弟，而陈简的妈妈又是改嫁过来，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到了陈家，于是，陈简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还有七个姨，三个舅舅，光这些复杂关系的头绪就够奋生几天才能理清的。一个传统的家庭，一个从小乖巧的女儿，并且还有一个反对早恋的大哥，这换是自己，他是绝对不敢跟家里说自己在大学恋爱了。奋生心想。
    奋生在大三的时候听陈简说毕业后要带他回家，他就开始锻炼身体，多吃多喝，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毕业那年，他长膘了，从前竖着长的身体变成了横着长，他可以满腹信心去见未来岳父岳母了。果真，陈简爸妈此次印象大有改善，未来的岳父还叫上两位哥哥一位姐夫还有弟弟五人与他一饮方休，从晚上八点喝酒喝到十二点，幸好是啤酒，但他还是呕吐不已。他在呕吐那一刻就想，看来要娶人家女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是要付出点什么的。
    高兴去欢喜回，临走的时候，陈简爸爸还问了奋生，两人打算何时结婚。奋生便随意说了句，“大概三年后吧。”三年后，也就是他们两人恋爱的第八年。奋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很没底的，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一天时间都能够发生很多事情，何况还要三年时间，一切皆有可能。但看着陈简60多岁的父亲目送自己，他那时候只能这样去回答。
    奋生之所以在自己爸爸来看他的时候想到这些，是由衷地羡慕陈简幸福的大家族，就像十五的月亮，完美无缺。
    奋生父亲陈时安驱车到政府院子里的时候，奋生不在宿舍，他还在村部跟几个村民聊天。根据陈简的回忆，陈时安是被县里的某位领导带下来的，三辆小轿车，场面状况，书记尹小凡亲自到政府门口迎接，那位领导以“‘g’省来的投资者陈老板”介绍他父亲，并且在饭局上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前来杨桥镇的一个重要目的。
    尹小凡书记听到陈老板说自己是陈奋生的父亲，立马大跌眼镜，“什么，你是奋生的爸爸？”他言外之意便是，陈奋生居然还有一位有钱老爸。
    尹小凡赶紧直接打电话给陈简，平时他要找单位上的其他人，都是通过贺文书间接去找人的。陈简被书记莫名其妙地叫到餐厅，自从上次陈奋生大骂尹三仔之后，村里包括镇里，也没有人敢叫她喝酒了，偶尔要重要的客人要她作陪，也不会让她喝酒。尹小凡暗地里窃喜，幸好自己没再让她喝酒，要不今天就吃不了兜着走。
    陈简敲了门进去，尹小凡站起来一一给领导介绍他，边介绍边夸她做事如何积极如何用智慧去做事，在给陈老板介绍的时候，还重点强调了下，“这就是奋生的女朋友，陈简，简单的简。”
    陈简有点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所措，待到尹小凡给她介绍眼前这位和善慈祥的中年男人的时候，她更是惊呆了。
    “这位，哈，就是你男朋友的爸爸。哦，瞧我，想必你们也见过。”尹小凡后面一句话让陈简和陈时安有点窘迫，事实上，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给人稳重的陈时安很聪明地伸出手化解尴尬。“你好，虽然我们见过，但今天让尹书记隆重介绍，我对我这位未来的儿媳妇那更是印象深刻啊。”
    第一次见面，就让对方称呼自己为未来的儿媳妇，陈简顿时满脸通红。尹小凡招呼她坐下一起吃饭，她只觉得脸蛋顿时火辣辣的滚烫，连忙说，“我吃过了，我这就去找奋生来。”还没等陈时安喊住她，她早已破门而出，急匆匆去找奋生。
    她气喘吁吁地跑上山，到了村部仍旧喘气不停，奋生见她这般急促地赶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焦急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呢？”
    陈简一路上也好好思考了下，奋生与他父亲的恩怨该化解了，她觉得自己作为他女朋友，理应有这个责任和义务。从前做过不少尝试，但当她在他面前开口说到他父亲的时候，他就会立马转移话题，男人有时候在女性面前也是脆弱的，她觉得他在逃避关于父亲这个话题上，就是脆弱的。她觉得，是时候让他去面对这个问题了。
    她在路上就想好，一会不跟他说他父亲来了，先胡乱搪塞个理由，骗他回到政府里再说不迟，也许当他看到千里迢迢来看望他的父亲，感动的情愫一下子油然上心头，一下子就化解了那父子之间的隔阂。
    奋生被狗咬了在宿舍里休息一个礼拜就去村部上班了，他不习惯一下子清闲下来的生活，他总要把自己弄得很忙碌的样子，那样忙碌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他看见陈简气喘吁吁地从山下跑了上来，一时不知所措，连忙给她端了口水，送到她面前，边拍着她的背边让她喝水。
    陈简咕咚一声就喝完半瓶水，然后呼吸了一口气，说，“你赶紧跟我政府，有人要见你。”
    听到有人来见他，他头一个反应就是，“该不会是李山吧？”李山是奋生在家里从小一起玩到的世交，打穿开裆裤认识那天起，从学前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李山如今考到家里的公务员，天天在网上吵着说一定要来看看奋生，他那时候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了，没想到就给杀过来了。这应该是李山第二次到j省了。奋生想。
    陈简本来还在考虑奋生哪个朋友的到来会让他兴奋不已，没想到他自个儿说了出来，她正好顺水推舟地说，“是的，是你好朋友李山来了。”
    奋生赶紧收拾好东西，匆忙地想载着陈简下山。
    “还以为那小子开玩笑，没想到动真格，来也不打声招呼，神出鬼没，不过还真别说，这小子还真有能耐，只告诉他地名，他就能够顺藤摸瓜一路找来哈。”他兴致地说着。
    “你屁股被狗咬就好了啊？能够骑车了啊，瞧你连座位都不敢坐，干脆就一路走下去吧？”陈简见奋生载着她，但屁股跟座位就隔着一定的距离。
    “不行，走太慢了，不能让李山久等，要不你用我手机给他打个电话，说我们马上到。”奋生继续骑着，让陈简从身后伸手到他兜里掏手机。
    陈简怕还没下山就露出破绽，忙说，“不用打了，给他一个惊喜。”
    “嘿，你把他招待哪里去了，你不会引狼入室，让尹夏招待他吧？我跟你说，那小子就是死性不改，色字当头，你看我给他介绍了多少女朋友了，有哪一个成功的啊？我连我妹子都给他介绍了，最后还不是……”
    陈简认真听着，担心让他这样说下去，还没到政府门口，就已经把他父亲到来这事给暴露出来，见他说起他妹子，就接话说，“你还好意思说你妹子，她常常到那些地方去，李山愿意让她做女朋友才怪，我就弄不懂你当初怎么认那么个女的做妹子？”
    奋生听到陈简的语气里有一丝不屑，觉得他交友不慎，换是平时，两人准时唇舌一番，奋生有时候看不惯陈简看人的不屑和怠慢，但那是性格所致，她并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下了山，车子还在街上晃着，陈简就收到陈时安的短信。
    “简儿，我是奋生的爸爸，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我不知道奋生有没有跟你说当初我是反对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的，但今天叔叔第一眼看见你，叔叔就知道错了，请原来叔叔当初的迷信，叔叔现在是绝对相信你能够成为我们陈家的媳妇。我现在在你们政府的会议室跟你们书记谈招商引资的事，你路上跟奋生说说，叔叔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够回去帮我的忙。”
    短信有近两百个字，陈简一字一句地认真斟酌着，有喜有悲，喜的是两人的感情能够得到他爸爸的赞同，悲的是他爸爸希望他们俩离开这个地方。该死的，这她还必须充当说客。陈简在跟陈奋生在一起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个有钱爸爸，在g省开了几家矿厂，是个矿老板，但父子两人的关系不融洽，在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就跟他妈妈离异，是他爸爸抛弃了他们母子俩，在外面搞起了风花雪月。
    陈简抽开揽在奋生腰上的手，拍了下他后背说，“哥，你说我们要在这里呆一辈子吗？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年轻人毕业后是应该到乡下呆几年锻炼的，而我们的爱情也要到基层磨练磨练，如今我们在这边呆了大半年了，你说我们……”
    奋生听到这里，刹住了车，两人在街上走着。
    “你不会跟我说，你在这里坚持不住了？”他问。
    “呵呵，哥，你现在的处境比我还糟糕，你都能扛住，我能扛不住？”陈简笑着调解气氛。
    “简，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你话题跳跃性很大啊！”他好像察觉出了一点端倪。
    “没有啦，我见李山来找你，我觉得他一会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奋生，你还是回g省吧’，我怕你受他思想左右，就顺便问下你撒。”陈简赶紧解释说。
    奋生推着自行车不说，陈简哄着他说，“哥，不要生气啦，我刚刚就那么一问，不管你是去还是留，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奋生被她这句话有了小触动，一手推着车，一手搂了她上来。
    到了镇政府，陈简直接领了她到会议室。奋生忙问，“你把李山放在会议室啊？哈哈，我们家妞还是英明之举啊，就是要把那小子放会议室，安全些。”
    “哥，其实，我带你去会议室，是想让你见一个人。”陈简突然戛然不前，然后严肃地说。
    此时奋生验证了她的不对劲，试探地追问。“李山没来，是不是？”
    “是的。”她只好说。
    “哥，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吧？”她继续说。
    “简，你搞得神神秘秘的，别吓唬我，你说，我答应就是。”
    “一会不管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千万不可冲动，一定要淡定，淡定。”
    “你别吓我，搞得我好像要上刑场似的。”被她这样一说，奋生反倒心里不安。
    “差不多。”陈简淡淡地说了句。
    推开门，要不是刚刚在门外答应陈简的话，他肯定第一时间破门而出。看见那张他仇恨了二十几年面孔突然出现在外省异乡，除了本能的诧异外，更多的还是一种厌恶。陈简拉着他的手走向会议室一端，县里的领导和尹小凡书记见两人敲门而入，很醒目地站起身，不敢打扰他们家人的团聚。
    “奋生来啦？赵县长，这个就是陈老板家的贵公子，陈奋生。赵县长，我们就到我的办公室喝茶，不要打扰人家一家子团聚。”尹小凡先是向赵县长介绍奋生，然后很识趣地给他们家人创造团聚的机会。赵县长见尹小凡开了场白，眼见跟陈时安的矿厂引进项目达成协议，自然是不乐意扫陈老板的兴，跟奋生握了下手，就一起出了去。
    临走的时候，尹小凡书记在奋生肩膀上拍了下，然后说，“好好跟你爸爸聊，我们就不打扰了。”
    奋生一旁嘀咕着，“没有什么好聊的。”虽然声音低微，但尹小凡还是听见了，用眼睛斜视了下陈奋生，然后关门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三个人，两父子和陈简。陈简首先打破僵局，“叔叔，要不你们俩聊，我先出去。”
    没想到两父子同时不约而同地说道，“不用了。”也许要一个旁人在，眼前的局面才不会那么僵。就像两个面试者，两人相对坐着，椭圆形的会议桌，上方坐着的是陈时安，下方坐着的是陈奋生。
    陈简在桌子底下拉着奋生的衣袖，提醒他不要冲动，要好好说话。但奋生却没有好好说话，上来就一句，“你来做什么？”
    陈简帮陈时安回答了这句话，“叔叔大老远来这边，肯定是来看你的啊。”
    奋生看了她一眼，说，“你什么开始站在他一边啦，我跟你说，他可是很反对我们在一起的，还说什么初一和十五不能在一起，操蛋。”
    陈时安似乎看不惯他错怪陈简，便说，“这跟陈简没有关系，是我让她去找你的，爸爸知道，当初我也是糊涂一时，就像二十几年前我沉迷于迷信一样，才会跟你妈妈分开，这些年，我一直在忏悔中度过，我当初就不该喝酒，不该酒后发疯打你妈，不该迷信，不该丢弃你们母子。”
    “你不是我爸爸，你现在知道错了，那早干嘛去了？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一个完整的家庭，我是有多么羡慕，你那时候常常喝醉酒，常常打妈妈，你知道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你连我跟妈妈都打，我想过自杀，把剪刀放在手腕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我舍不得我妈妈，要不我早就去见阎王爷了，你现在说错了，要我们原来你，你做梦去吧，你继续去喝你的酒，继续过你的风花雪月……”奋生在他们面前抽泣地诉说着，陈简在一旁给奋生擦眼泪，听到他所的这些，她后悔自己上山去找来奋生。
    “儿子，爸爸知道对不起你跟你妈，爸爸也没有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想好好地赔偿你们，精神上的赔偿，爸爸是给不了你，爸爸只能在物质上赔偿你。爸爸希望你能够跟陈简一起回g省，你们不想去帮爸爸经营矿厂，那爸爸就赞助你们想要做的事。”陈时安也被儿子的话所感动，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十足的王八蛋。
    奋生双手捂住脑袋，眼泪鼻涕一同倾泻下来。他用陈简递过来的一张纸巾轻轻拂去脸上的泪和污垢，然后起身说，“我们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你不是不看好我们的吗？我们会过得幸福给你看的，你滚吧，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说完，牵起陈简的手，十指交叉，头也不回就起身离开会议室。会议室只剩下一个孤寂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