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七]从告别江枫到第二天见面,这不到二十四小时里,我焦虑得几乎要自燃了。
我重新办了张手机卡,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才给江枫发了我俩之间的“第一条”短信:“我是路渔歌,这是我的新号。”
他很快就回了过来,快得让我措手不及:“买到新手机了?别太难过了。”
因为怕被他识破,我撒谎说手机丢了。别跟我提摊牌,我腿软。
“嗯。”我只回了一个字,总不能表现得太积极了吧。
我不再是他手机里的“那个女孩儿”,而是“路渔歌”。
第二天一早,大雪。我喜欢一觉醒来拉开窗帘白茫茫一片的感觉。
到了约定的地方,江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我跳下公交车,朝他跑过去:“你等了很久吗?”
“我也刚到。”他打量了我一眼,“你穿这么薄不冷吗?”
我只穿了件单薄的呢子大衣。我虽然并不胖,但是肩膀有点儿宽,穿上羽绒服显得越发虎背熊腰,我宁愿被冻死,也绝不在江枫面前穿羽绒服。
我耸了耸肩,嘿嘿笑着说:“不冷。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没戴围巾手套?”
“北京冬天的风特别大,真跟刀割似的。”他比画着说,“回来一对比,西安简直温暖得跟春天一样。”
“哪有那么夸张啊?”我哈哈大笑。
“哦,对了。我姑妈家的双胞胎叫方方和圆圆,早上我帮她们其中一个补习物理,你帮另一个辅导作文和英语,下午咱俩调换,可以吗?”
我哪有什么意见:“好啊好啊。江枫,你为什么会找我帮方方圆圆补课?”
“我记得你语文和英语成绩都特好。昨天刚好碰到你了,就问问你。”
江枫没有注意到我失望的表情。
“方方和圆圆多大了?”我问江枫。
“十五?还是十六?我也记不清了,都念高一。”他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后脑勺儿,“这俩小姑娘,调皮得老师都头疼,在学校不是恶作剧就是两个人换身份玩。”
还没长大吧。如果有了心事,看她们还恶作剧得出来?
江枫的姑妈不在家,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江枫带着圆圆在客厅做物理题,我和方方在卧室。
“我只对物理感兴趣,不喜欢语文,我要找我哥去。”方方一副不想听我讲的样子。
我瞥到桌角一张她13分的物理卷子暗笑,拿过她的作文本,边翻看边说:“下午才可以听物理。”
“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吗?”她邪恶地笑了。
我摇头:“不是。”
“也对。”她抖着腿小声说,“你长得又不好看。”
我憨厚地笑了,心里却想掐死眼前这个小孩儿。
“别假笑啦,脸怪僵的,快看作文。”我还没缓过来,她就又在我心脏上捅了一刀。
第一篇作文题目是《等待的味道》。
“等待是一抹奇幻的颜色,黑夜等待着白昼,金秋等待着银冬;等待是一曲悠扬的乐曲,磅礴等待着宁静,曲折等待着流畅;等待更是一种美妙的味道,酸苦等待着泪水,甜美等待着微笑……”
“你的文笔够华丽啊。”
方方骄傲地把头偏到一边去,我接着看了下去。
“千年以前,寒风萧瑟的夜里,名落孙山的张继迷惘地凝视着黑夜,姑苏城外的钟声打破了宁静,让这个忧伤困顿的落榜生心头一紧……”
刚看到这里,方方打断了我:“你背得出《枫桥夜泊》这首诗吗?”
“这有什么难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方方打了个响指:“这就对了。”
什么就对了?老娘连这首古诗都不会背的话,还怎么征服你这个小屁孩儿?
“你跟我哥,没可能的。诗里都说了,‘江枫,渔火,对愁眠’。”
“这跟我和你哥有什么关系呀,瞎扯。”
方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怕我一语成谶?”
“第一,我跟你哥只是同学关系,我不怕;第二,有哪些问题赶紧问我,我可不想只是当陪聊的。”我刚说完,就翻到了她作文结尾处,老师给出的分数是98,后面还跟了四个鲜红的大字——“校报范文”。
我差点儿吐出一口血来。
“不如这样,反正我的作文已经登峰造极了,你来给我讲物理吧。”
物理真是我的死穴。我永远都忘不了每次理综卷子发下来时,我那点儿可怜的物理分数。选择题对一道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更多时候是蒙对一半或者全军覆没。答案是ac,我偏选bd,答案是acd,可我明明算出来是b啊!更悲惨的是,韩江雪压根儿不理解我,考试时他直接就能心算出来,而我顶着老师的白眼要了一张又一张演算纸,能做到的只不过是把死记硬背的公式来来回回地默写,然后看心情挑几个誊在卷子上。
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把比韩江雪低四五十分的卷子偷偷折好藏起来。
后来韩江雪实在看不下去,帮我准备了个错题本,把每次模拟考的错题都抄下来,然后用红笔写好解法。当然,每次几乎是重抄整张卷子。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我还是很感激他没有鄙视我。
高考的时候我理综大爆发,一半以上都是韩江雪的功劳吧。他浪费了大把时间在我身上,却还是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他完全可以上更好的大学。
怎么又想到韩江雪了?
我用力甩了甩头,把自己拉回现实里。
“你这么爱发呆,我就叫你傻狍子吧。”方方不怀好意地笑着。
方方是个妖怪,我玩不过她,就干脆放弃交流,我在一旁看书,让她写寒假作业。
“吃——午——饭——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方方在我耳边大喊,我被吓得心跳停了两秒钟。睁开眼,江枫和方方圆圆都憋着笑看我,还好我没有流口水。
因为没有家长,我们得带着两个小鬼一起吃饭。
“哥,我要吃楼下的王老二刀削面!”
王老二,又是王老二,是不是天下所有的刀削面都叫王老二?
看我一脸无奈的表情,江枫问我:“渔歌,你想吃什么?”
“我、我跟你们一样。”
“没事你不用客气。”
方方一脸嘲讽:“傻狍子想吃满汉全席吗?”
“方方,不许没有礼貌!”虽然江枫嘴上呵斥了方方,可还是忍不住笑了,“渔歌,对不起啊,我不是笑你……”
“我有选择困难症,还是跟着你们吃吧。”我当然不是客气。听见了吗,江枫叫我渔歌了!就算午饭吃狗粮,我也愿意啊!
吃完饭我们往回走时,街角突然闪过一个人影。还没看清是谁的时候,我就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江枫察觉到了。
我说话的声音有点儿颤抖:“刚过去的那个人,好像航天的那个‘三爷’……”
“你看错了吧。”虽然这么说,可他也不像之前那么淡定了。
我们都不再说话,不知不觉都加快了脚步。我非常清楚三爷对于江枫意味着什么。我对自己说别瞎想,可是心里却莫名地紧张。
走到楼下,我出于不安回了一下头,刚好与身后不远处的三爷对上了眼神。看到他,我的脸颊不由自主地疼起来。
“你先带着方方圆圆进去。”江枫推了我一把。
“你要去找他吗?”
“不要担心,进去。”他的口吻几乎变成命令式。
一想到三爷毫不手软地打我和刘露娜的场景,我就挪不动脚步。
“你知道他有多丧心病狂吗?你就这么去找他?万一他还带着他的那些小弟呢?上次我被打伤就是他干的你知道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进,去。”他努力控制着说话的音量,但我已经感觉到他的愤怒了。我失言了。
我怎么能看着你赤手空拳去面对三爷呢?
方方圆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躲在我俩身后。不远处的三爷倒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悠闲地向空中吐出几个烟圈。
江枫打开门禁,一把把我们三个推进去,无比严肃地对我说:“给你说最后一次,不许出来,带着方方和圆圆上楼,把门锁好,我一会儿就上来。要是她俩出了事,谁都没法交代。”
“可是你……”
“不是让你别说了吗?!”江枫突然对我吼了一声。
我揽着方方圆圆的肩,刚走了一步就开始腿软。
“你俩谁带手机了,快、快报警!”我有气无力地说。
偏偏我们谁都没带手机。我疯了一般抢过钥匙,一步跨四个台阶跑上楼。
打开门,我刚拨了报警电话,方方就扑过来抢走了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傻狍子,直接打小区保安处的电话不就好了!”
“怎么不早说?!”我大声嘶吼着。
这时候趴在阳台往下看的圆圆转过来对我说:“狍子姐,我哥没怎么样啊,你怎么跟疯了一样?”
我跑过去从窗户口探出脑袋,三爷依旧在抽烟,江枫在他对面。两人在说着些什么,并没有要动手的迹象。
方方叫的保安已经赶了过来,看到并没有异常情况,只好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江枫和三爷。
是我眼花了吗?
方方问我:“那人到底是谁啊?他为什么要打伤你?他怎么可以打女人?”
“你也觉得男人不能打女人是规定对吗?!”
“问你话呢,他为啥打你?”
“我也不知道。”
方方有点儿怜惜地搂住我的脖子:“狍子,你怎么这么傻啊?”
“因为我是狍子啊。”
圆圆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发生的一切,直到三爷重重地拍了两下江枫的肩膀。保安也同时回拨了电话,问我们是否拿他们开玩笑。
过了几分钟,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看到完整的江枫时,我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肩膀也垮了几分。
我欲言又止,想问的问题太多,可最终什么也没问他。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地面上的积雪映得天空发红发亮。
我和江枫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对不起。”江枫说得很艰难,“你放心,他明天不会再出现了。他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没关系的。”其实我很想问他今天究竟和三爷说了些什么,但三思后还是沉默了。
“你有没有看过网上一组西安下过雪后拍的图片,像是穿越了一千年,回到了古时候的长安一样。”并肩走了好久,大概是看气氛太凝固,江枫开口问我。
“看过呢。北京不应该也是一样的吗?”
“可能因为西安是家乡吧,所以当时看了照片特别感动。城墙、钟楼、大雁塔,真的太美了。”他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墙,“要不要爬城墙?”
“现在?售票处都关了吧。”
“去试试看呗,晚上看才更有情调。”
跟你一起看才更有情调。
我俩朝着城墙走过去,在没有车的马路上助跑几步再滑行。我看着霓虹闪烁但实际并不热闹的城市,突然想到,孤独不过如此,但幸福,也不过如此吧。
不出意料,城墙早就停止了售票。
江枫有点儿遗憾,说:“这么好的雪景,真是可惜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我安慰地说:“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是呀,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看电影,一起爬城墙。
你可一定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