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马匹行(中)
白鹊在被炼成剑的时候只有十四五岁,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心思十分单纯。吴纸鹞见他第一眼的时候觉得他是个倔强又傲气的人,但相处几天后才发现他骨子里还是个希望被关注、宠溺的小孩子。
在吴纸鹞言语中露出“抛弃他”的苗头之后,白鹊就一直在卖力地向吴纸鹞传达一个信息:“我可以帮你,我会保护你。”
吴纸鹞不傻也不瞎,当然看得出白鹊的意图,但白鹊曾经是个人的这个事实是她难以跨过去的一道坎……
吴纸鹞结束了战斗,慢慢走到了蹲在树下发呆的白鹊面前。白鹊闻声,立马抬起了头。
“你知道那条蛇伤不了我是不是?”
吴纸鹞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鹊。周围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吴纸鹞粉白的脸上,硬生生将这张温和的面容添上了几分与血色类似的杀意。
白鹊心虚地又将头低了下去,沉默良久之后,他点了一下头。吴纸鹞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和白鹊并肩坐到了一起。
“你被炼成剑的时候多大年纪?”吴纸鹞问白鹊。
白鹊陷入了沉思,思考许久之后才想出回答:“十四岁吧。”
吴纸鹞有些想笑,居然已经忘了自己多大了。“十四岁,年纪还很小啊。”吴纸鹞回。
“不是的,”白鹊摇了摇头,“十四岁已经可以上战场了。我先前有个哥哥,他十二岁就去打仗了,听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说,他很厉害。我……”
“你什么?”吴纸鹞打断了他,“你比你哥哥厉害,能比他杀人还多?”
白鹊很想点头,但回应的那一刹那他却顿住了,似是察觉到了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东西。
“我不需要你帮我杀人啊。”吴纸鹞说。
白鹊的头低得更深了些,“我……我知道……,但是……”
“我也不需要你用命来护着我,呵呵,虽然你刀枪不入很难死掉。”吴纸鹞轻笑着说。
白鹊把头微微抬起,偷偷瞥了吴纸鹞一眼,看见吴纸鹞也在看他之后就慌忙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你害怕我吗?”吴纸鹞问,“我很凶吗?”
白鹊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一下头。
“嗯?”吴纸鹞一惊,但随后又反应过来,“怎么?跟你说了几句重话你还记恨上了?”
吴纸鹞向来做不好佯怒的样子,每每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总是会惹得人想笑,白鹊就被她逗笑了。
“你现在好像一直被人踩到尾巴的猫……”白鹊不怎么敢笑,憋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吴纸鹞翻了个白眼,别开了视线。“要你管。”她道。
说罢,二人陷入了一种尴尬而微妙的沉默中。吴纸鹞侧着头,仔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小孩子。因为身份的不同,这个小孩的皮肤与一般人很不一眼,虽然也带着些许人类的颜色,但那其中掺杂的过多的琉璃质感让他更像是一个琉璃娃娃。
吴纸鹞先前在意的只有这些一打眼就能看得到的,如今坐得近了吴纸鹞才发现这小孩的长相比他的年纪还要小,那张有些圆的小脸往大了猜也只能猜到十岁。这么小的孩子说出“上战场”这样的话真的是一件让人揪心的事,语气越平静越让人揪心……
“白鹊,你还想变成人吗?”吴纸鹞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白鹊愣住了,自从变成这幅样子之后,他就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被吴纸鹞突然提起,但他却根本没法去回答这个问题。
“想吗?”吴纸鹞又问了一遍。
白鹊仍旧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抿紧了嘴唇,想了很久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我已经变成剑了,是没法再变成人的。”
“变成剑又怎么样?”吴纸鹞回他道,“你自己看看这个世界,人能靠修仙活成百上千岁,猫猫狗狗也能靠修炼变得像个人。你本来就是个人,现在也能变成人,怎么就没法子了呢?”
吴纸鹞不顾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白鹊,自顾自地一个劲儿往下说:“你不用对我这样好,更不用舍命帮我,你自己选中的我,应该知道我有多强,对吧?再说了,你对我这样好,你让我拿什么去还你?我的命吗?嗯?”
“我不会要你的命的!”白鹊连忙打断了吴纸鹞,“我想跟你在一起,想你好好活着,想你永远带着我,不要……不要再丢下我……”
这番央求让吴纸鹞也不忍心再继续说狠话,她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但我不想欠你什么。你认定自己只能当为人所用的剑,便认定了我,却没有意识到我们素昧平生,我背不起这样的债。”
吴纸鹞从未想象过无条件、无原因地去为什么人牺牲,自然也不能理解白鹊的所有行为。她做梦都想不到,以往司空见惯的一个小说设定变成现实之后会让她这样纠结、懵逼。
然而更纠结、更困惑的却还不是吴纸鹞,白鹊听完她的话之后当即就慌了,小心翼翼地伸了伸手却不敢拽住吴纸鹞,只是喉间哽着哭腔,轻轻哀求:“可是,我……我……,主人,我求求你了,你别不要我,别把我关在小黑屋子里了。”
吴纸鹞当即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知道,要想让这个白鹊明白自己的意思,她怕是得把白鹊千万年来的世界观干翻了重盖,考虑了这中间的难度之后,吴纸鹞选择了放弃……
“不把你丢了也行,但你不准再叫我主人了,我听着不舒服。”
白鹊突然高兴起来,但没高兴多久就又困惑了,他眨了眨眼睛,问吴纸鹞道:“那我叫你什么?”
吴纸鹞捏着下巴想了半天,“要不……你叫我姐姐?不行不行,你这年纪比我大多了。就叫我吴纸鹞吧,我喜欢别人叫我名字。”
白鹊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轻声叫了一下:“吴纸鹞。”
他并不习惯直接对自己认定的主人直呼其名,叫了一声之后就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吴……纸鹞,我不能这样叫你。”
“我说能就能。”吴纸鹞站起了身,也顺带将白鹊从地上站了起来,“别耽搁时间了,杨絮无那边还需要人呢。”
天全黑了,火蛇的火苗也熄灭了,周围带着浓浓硝烟味的空气愈发冰凉起来。
吴纸鹞提起了那条已经动弹不得了的蛇,道:“我们回去吧,葛文轩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赶紧去看看吧。顺带让杨絮无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白鹊兴冲冲地跟了上去,二人一齐回到了马匹行。
葛文轩的灵力已经暴涨到一个十分可怕的程度了,整个马匹行浸没在灵力中,门窗被撞得猎猎作响。
吴纸鹞没有去打扰他们,和白鹊一起守在了屋顶上。天空开始出现异象,原先晴朗的夜空泛起了乌云,本就稀薄的月光完全被吞噬,漫天的星星已经一个都看不见了。吴纸鹞心中顿悟,雷电将至,葛文轩的突破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我们往后撤一撤。”吴纸鹞站起了身,带着白鹊就要往旁边的屋顶上跳。
与此同时,酝酿许久的雷电猛然炸响,一道雷霆从天而降,直劈葛文轩所在的那间屋子。但这雷霆却没能穿透屋顶,因为先前那条已经“死亡”了的火蛇突然苏醒,冲到雷霆之下挡住了这一击。
雷霆的巨大力量让火蛇瞬间膨胀,一下就将那屋顶给压塌了。吴纸鹞一怔,刚落到安全地带就又起身回到了杨絮无和葛文轩身边。
杨絮无盘腿坐在葛文轩身边,两手按在葛文轩脖颈两侧的灵脉上,正在稳定葛文轩的灵力。
“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吗?这是怎么回事?”杨絮无瞪着吴纸鹞,沉声喝问。
吴纸鹞没有解释多少,飞身就是一踢,将那条已经膨胀到合抱粗细的火蛇踢出了这间屋子。飞出去的火蛇撞在了马厩上,将马厩当即便被推到烧着。
担心白鹊再一个不能自控地冲过来挡枪,也担心杨絮无和葛文轩没有抵抗余力,吴纸鹞便让白鹊留下,独自去抵抗那条来路不明的怪蛇。
因为担心怪蛇乱撞引起大火灾,吴纸鹞绝大部分精力都被花在了按住火蛇上。火蛇的攻击并没有什么章法,完全就是靠蛮力在挣扎,上半身被吴纸鹞按住,下半身就蓄足了力气不断拍打周围的一切东西。
吴纸鹞骑坐在火蛇脖子上,冲火蛇后脑连捶数拳,而且不止一次地将这火蛇的后脑砸开了裂缝。但这火蛇的生命力和恢复力都太过强大,加之又吸收了雷电的力量,此时吴纸鹞给它带来的伤害根本没法在它身上停留太久。
一直窝在吴纸鹞肩膀上合眼假寐的小凤凰终于有了动作。在吴纸鹞又一次砸开火蛇的后脑之后,小凤凰突然奋起,长唳一声直冲云霄,随后又如炮弹一般从天而降,它的口中喷出了一道极为灼热的火,火苗一丝不漏地全都注入了火蛇的脑壳中。
火蛇口鼻中冒出了极为难闻的黑烟,悲鸣着倒下了。吴纸鹞终于能卸了力气,从那火蛇的脖子上跳回了地面。
一切仿佛都恢复了正常,葛文轩那暴涨的灵力也渐渐平稳下去,四周的噪音归于了死寂。吃了没有补刀的亏,这次击倒火蛇之后,吴纸鹞直接将火蛇脖颈下的软皮撕开,然后掏出了那条蛇的内脏。
吴纸鹞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鲜血,又轻抚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加速跳动的心脏,直叹自己这是开始堕落了。
“我可真是个没有感情地杀手啊。”吴纸鹞轻叹了一声,心中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帅气。
但杨絮无的声音很快就把她从沾沾自喜中强行拽了出来。
杨絮无从废墟中走了出来,周围残余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色衬得有几分苍白。他看了吴纸鹞一眼,一脸的不悦。“那条蛇呢?”他冷声问。
吴纸鹞指了指一旁的血腥肉块,满脸都是得意,就差对杨絮无说“快夸我了”。
可杨絮无的反应却和吴纸鹞的预期完全相反,杨絮无并没有多看吴纸鹞一眼,径直就往那火蛇的方向去了。看到思想惨烈的蛇,杨絮无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蹲下了身子,在那堆内脏中翻找出了一枚翠绿色的蛇胆。挑出蛇胆之后又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葛文轩所在的废墟中。
吴纸鹞看不明白他这是想干什么便跟了上去,然后她就看到杨絮无强行将蛇胆喂进了葛文轩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