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千万年的人
黄昏来临之前,我又折回了那个村子。我想在天黑之前打听出柳弦明的下落,然后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事情又一次没能像我想得这样发展。
回村的路上,我遇到了一群骑马驾车的人,他们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没人在意走在路边的我。起初我也没有把这群人放在心上,只以为他们是辗转于北国和国都之间的商人,想要在村中落脚停歇。
但我走到村口之后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那些人没有进村,他们在离村百米的地方停下扎寨,还卸下了车上运着的器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他们运着的那些东西都是打井用的工具。
先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我就留意过,这个村子四面换水,村子里面也有四通八达的水道,取水用水相当方便,根本不用打什么劳什子水井。而且,就算是需要打井,这个距离也未免有些太远了。我想不通这事的用意,以至于我的马停下了我都没有发现。当我回过神来,不远处的人已经发觉了我的视线。
看到我的人是他们的领队,那人原本穿着一件带兜帽的狐裘大衣,我没能看到他的脸。现在他摘下了兜帽,被遮住的俊美容貌终于得以示人。却不曾想,那张脸和江恒远长得一模一样!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就去捞自己背后的兜帽,但伸出手之后却又想到自己的脸已经和杨絮无的不同,没有必要再去遮掩。
我尴尬地放下了手,牵动缰绳,继续往村里去。江恒远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追到我面前。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但他的存在无疑还是会给我的后续工作造成了麻烦。江恒远认识柳弦明,在他面前带走柳弦明,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进了村,找了一处人多的酒肆停了下来,刚想买酒,却被告知前脚刚有人买光了店中的所有存量,再要酒的话就只能等明天。掌柜的告诉我,这是村长把酒买走的,村长要招待从村外来的贵客,所以一下子买完了村里所有的好酒。
我不是好饮之人,所以并不是很介意这件事。但酒肆的掌柜却是一副愤懑不平的神态,他瞪着运酒离开的那些人的背影,愤愤说道:“真不知道这个村长一天天究竟想做什么!先是跟商道主人闹翻,害得我们没了生意可做。现在又是花大价钱从国都请一群修士来打什么劳什子水井,白白浪费村里的钱财。真不知道要这样的村长有什么意义。”
我抬眼打量了一下酒肆里的其他人,发现其他人也是这幅黑着脸的模样。我一个外乡人,也不好掺和人家的家务事,只想着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事然后早些完事走人。
“我这次来是为了找人的,不知掌柜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白白净净,约莫是去年秋分前后来的这里。”我问。
掌柜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嘴里咕咕哝哝,就是不说一句完整的话。我顿时开窍,赶忙递过去一把银子。我没看自己具体给出了多少,只觉得那分量挺沉,应该足够收买一个酒馆小老板。
“客官你来晚了,那孩子已经不在这村里了。”他回。
我没有再花冤枉钱的打算,于是顺手把那把叫白鹊的剑放在了柜台上。那把剑属性阴寒,本身蕴藏灵力,我稍稍动了一下手脚就让整张台面结出了冰霜。
掌柜被吓住了,连忙向我解释:“客官!我真没骗你。几个月前,有一个受了重伤的老汉带了一个孩子来投靠村长,老汉没几天就去世了,那孩子也在前不久走了,我保证自己的话句句属实!”
“什么!走了!那孩子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柳弦明死掉会给我省去很多麻烦,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的心里还是生出了怒火。
我一个没忍住,伸手提起了掌柜的衣领。因为用力过猛,他的半个身子都被我拽得探出了柜台。柜台上摆着的茶壶被带倒,茶水顺着台面淌了下去,溅得我满身满脚都是。
店里的其他人也被这动静惊动了,纷纷撂下酒钱逃了出去。他们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十分小心翼翼,像是在躲避致命瘟疫一般。
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放下了已经被吓软了腿的小掌柜。“对不住,我并非有意要伤你。”
我抖了抖自己的外袍,“平静”地掸掉了衣服上挂着的水珠。明明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却吓得小掌柜突然跪到了地上。他跪在我面前,手指死死扣着地面,嘴上不断解释:“公子息怒。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怎么样了,只是前些日子他突然消失,又有人看到村长半夜驾车离开,便有了村长害死孩子、抛尸荒野的传言。因为传得太过有理有据,我们听得多了,也就信以为真了……”
居然拿传言来应付我,刚才就应该多拎他一会儿!我愤愤收回了剑,问了村长家的方向之后就离开了酒肆。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要么是心里有小算盘不肯跟人好好说实话的,要么是脑袋里只有脂肪说不出什么靠谱实话的,所以每当遇到需要交流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头疼。和小掌柜说话的时候是这样,和村长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
从前我一直不理解“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的存在意义,但在我敲开村长家的门,发现开门的是“刘老哥”的时候,我瞬间就理解了。
“你来干什么!”村长开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喝问。我被他问得有点怂,不过好在我脸皮够厚,扛得住这一句重话。
“我来就是给您陪不是的。”我说。
这话当然是我自己随口胡诌的,但人家正在气头上,不服软不行。好在这村长也吃服软这一套,听我说自己是来赔不是的之后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了不少。
我见沟通有望,便连忙“乘胜追击”:“晚辈来此还有一件要事想向前辈询问,不知前辈……”
“滚!”
……好干净利落!
眼见门又要被关上,我连忙伸手挡住,随口就给这位村长整理出了一整套的理由:“村长,您有所不知,此次我来是真的有要事想跟你说。”
“方才,我在村中打听您的住处,无意中得知了您曾和村中商道的主人有过矛盾。而我先前在村外遇到了一个女鬼,那女鬼说她是商道主人家的儿媳妇,死后心甘情愿地牺牲了肉体和来世,做了一个凶阵的一处阵眼。这事之后必然有更大的阴谋,您愿为村子承受误解,跟商道主人闹翻,没有道理在这种时候拒我与门外。”
听完我的话,村长犹豫了,愣了半天神之后终于让我进了屋。
然而他仍旧不是十分相信我,我两只脚刚跨进门里,他便开始了新一轮的质问:“你是什么人?来村子有什么目的?”
为了之后问柳弦明下落的时候不至于太过突兀,我跟他说了实话:“我在国都的时候有一个给朝廷办事的朋友,可惜前些日子他被奸人所害,满门被灭。但我听说,他家的小儿子还活着,跟着自家老仆来到了北国,这才一路摸到了这里。”
村长自然明白说的是谁,但他没有挑明,只道:“北国虽然荒凉,但其中村落城镇却不少,你怎么就如此肯定你那朋友的故乡就在这里呢?”
“友人曾说过,她的故乡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虽然北国城镇村落众多,但四季如春的想必只有这里一处了。”
听到我这话,村长仍旧没有显露太多情绪,他满不在乎地冲我摆了一下手,然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也不瞒你什么,这村子确实老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你说的那个女鬼我也认识,她是当今北商头目的人,死前曾在村子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和我们很熟。我们只当她是没有家人的普通女子,平日里也乐得跟她相处。”
“直到后来商道主人来村里找她,我们才终于知道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修士。不过因为商人求修士办事十分常见,我们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她回来之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不像先前那般恬淡,还劝说我们把这村子让给商人。”
“我们当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倒是没有逼迫我们,没留多久就离开了村子。我以为这事到这里就终结了,没想到那些人离开之后就断了村里的商路。村里的人大多都依靠那商路过活,商路一断,村里的人便逐渐有了怨言。”
这村长也是不容易,明明都是为了村子,不料却让村民过上了苦日子,还给自己招来了一身骂名。我问:“那您为什么要坚持到这种地步呢?如今这村子被人设下凶阵,再好的地方也沦为死地了,你又何苦?”
村长长叹一口气,“人命最重,若这村子只是一块普通地方,那自然可以让给他们。但这村子的地下藏着不得了的东西,若是被那些人得到了,他们必然会搅得整个天下不得安宁。到那时,可就不是死一个村的人这么简单了。”
我又是吃惊又是不解,“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需要用上‘怨鬼笑’这种邪阵?再说了,不论这东西再怎么不得了,遭过怨鬼笑之后都会被毁灭殆尽,那些人这么做意义何在?”
村长冲我直摇头,向我说出了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更让我吃惊的是,那故事我很熟,居然跟先前在曹望息那里听到的那个有些关系。
这个村子地下藏的不是什么温泉火山,也不是什么宝贝矿藏,而是一处仙人冢!准确来说是曹望息那位曾曾师祖的坟冢!
“他们原本就是想要用怨气炼化仙人遗骨,借仙人遗骨来满足他们所谓的振兴北国的雄心壮志。我当了千万年的守墓人,从未见过跟这坟冢扯上关系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些人心思不纯,让他们得到仙人遗骨必然后患无穷。”
听到这话,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举手打断了这村长的话:“前辈,请恕晚辈冒犯。请问前辈究竟是什么人?怎的就做了千万年的守墓人?我瞧前辈并不像是修士……”
这时候问这样的话并不合适,村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他也没多说什么,轻咳了两下之后还是向我交代了原因。他并不是不死之身,只不过是被仙人赋予了异能,能在转世之后承袭前世的记忆罢了。
“仙人死了之后遗体万万年不腐,因那意识死去,他们遗体中残余的灵力还常有失控的危险。我收了仙人恩惠,便一世世地守在这里,不让仙人的灵力危害世间。但不管过了几世,我始终都只是凡人,也要经历生老病死。我成年之前、老年之后,难免力不从心。这些人好像知道了这些事,故意瞄着这个时候对仙人冢下手……”
村长说着说着便气愤了起来,他那双苍老发褐的手上经脉突出,横亘皱纹,不握紧的时候都有些颤抖,握紧了之后更是抖得难以遏制。
我怕他想太多,给自己气出个好歹,便赶紧扯开了话题。“那您又为什么要请那些修士来打井呢?我进村之前看到有人在村外架起了钻井架,看那架势还是要打深井,你就不怕钻得太深,惊动了地下的仙人冢?”
村长双拳一握,沉声就道:“北商逼到这种程度,交涉和坚持对我们来说都是枉然。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人一步转移仙人遗骨,将仙人遗骨转移至别处保管。”
我倒不觉得这种暗度陈仓的方法不可行,只是江湖上对留风台的评价并不好,而且他们收费还不低,这村长这么在乎村子的命运存亡,雇留风台的人未免做太过随便了。
“您真的放心让外人插手这件事?”我问。
村长并没有因为我的质疑感到惊讶,平静而无奈地回我:“关于留风台的流言风语我也都听过,也知道这群人并不很可信,但这时候我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对我来说,解决北商的事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其他,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留风台多奸人,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信不过。来此的路上我与那领队的少年有过一面之缘,那少年我认识,是个可信的人。村长若是有什么不便向他人透露的事,可以放心地和那少年说。”
我想不出更靠谱的对策,不好对他的这种做法指手画脚,只能说点客套话来让他放心。可惜这话好像并没有对他起太多作用,听完我的话之后,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公子专程来告知老夫村中的事,老夫心中很是感激。但老夫还有要事要办,不便多招呼公子 。趁此时天色还不晚,公子还是早些离开吧。”说着,他冲院门伸出手,俨然一副送客的架势。
但我都走到这一步了,哪有说回就回的道理。我决定了,不管这地下是什么,我都要去闯一闯,哪怕没有回报,赚个人情也是好的。
“村长莫急着赶我,我亦是修仙之人,必能助您一臂之力。况且,我已经得知了村中密事,您真放心让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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