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那也算改变了啊。”余罪笑道,唏律律吃起了面条。每每见到这位土豪,总能学到点新东西,这不,魏锦程笑着筷子一指点,好话又来了:“问题是,改变的唯一效果,只能让你更缅怀没有改变之前的你。”
两人相视皆笑,这或许是维系两人忘年交的原因,都试图看穿对方,而到现在为止,却都有种讳莫如深、看不透的感觉。
一个吃得慢条斯理,一个吃得风卷残云,后来的余罪吃饭反倒比魏锦程快,魏锦程不急,边唠着细嚼慢咽有益健康的话,边指摘余罪的生活习惯不好。人家这习惯确实好,吃完了还喝了碗汤,自己亲自把碗筷端了出去,等回来时,又开始对着跷着二郎腿抽烟的余罪大发牢骚了:饭后抽烟,有害健康。你这么害人害己吗,逼我抽你的二手烟?
“所以,你赶紧把我打发走啊,怎么样?”余罪看着他办公桌边已经打包好的那堆资料,催着问。
“不怎么样,真没有,这种投资类杂志期刊,不可能有什么用,何况还是过期的。”魏锦程道,一天研究,一无所获,他好奇地问,“再说,卞双林还在监狱里,就有能耐,他也不可能施展得开啊?”
“我让你给我解决问题,你一直给我提问题,我要有能耐,还来咨询你啊?”余罪反问上了。魏锦程给了个臊眉表情,实在爱莫能助了。
“不难为你了……再给我看件事,这是昨晚我收拾到的一些……”余罪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着,那介绍星海的资料七八种,铜版彩页、推广书、投资规划,一样一样让魏锦程看,特别是网贷的收益率,余罪很期待看到魏锦程的吃惊表情。
不过他错了,没有,这家伙平静地一样一样翻过,粗粗一览,又弃之如敝屣了。
“什么感觉?”余罪问。
“私募集资呗,还能有什么?”魏锦程道。
“你觉得是不是非法集资?”余罪问。
“不是我觉得,而是……现在的集资,有合法的吗?”魏锦程反问。
余罪一抽,这倒是,换着方向问:“那你觉得这种事,有没有诈骗的可能?这么高的收益率,我算了下,三个月多一点,不到四个月,本金就翻番了。”
魏锦程笑了笑道:“比这更高的,我也见过。有借有还就是民间借贷,有借没还就是蓄意诈骗。”
“你说的小范围的事,问题不大。可这个星海投资,业务遍及几省,我倒不怀疑他们的赚钱能力,反正我也不懂,不过,我在想,万一崩盘,那会不会像江浙一带,还有邻省民间借贷资金链断掉……那对于我们警务工作,可是一场灾难啊。”余罪忧虑地道。
警察都这样,可能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地开始忧国忧民了。
说到此处时,魏锦程却是神秘一笑,而且很神秘地看着余罪,隐晦地道:“我劝你一句,不知道你听不听。”
“废话,我就是来请教你来了。”余罪道。
“那就离星海投资远一点。”魏锦程小心翼翼地道,看余罪发愣犯傻,他补充着,“星海投资、星海房地产都隶属于星海集团,一年前拿到了缉虎营区一块地,当时他们连办公地点都没有,就这个批文直接出售给了晋大煤焦,卖了四点几亿……真正的老板,我不知道是谁,不过能做国企的生意,那就不是一般人了……现在你看的是募集资金,他们可能还要有大动作……最起码我就知道,在煤炭旺销的几年间,他们强行入股了可不止一家煤矿,而且他们不做实体生意,和炒短线一样,今天入股,明天出售股权……你说他们赚了多少?那时候煤矿的股权,单位可是以千万计的。”
咝,余罪倒抽一口凉气,直勾勾地看着魏锦程,对于商业和政治的敏锐嗅觉,余罪知道自己拍马也赶不上这个老油条,只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实在让他接受不了啊。
“可真要出了事……我明白你的意思啊,不就是他们可能抱了根粗腿么。可恰恰这种非经营盈利的情况风险也最大,我是说,万一出了事,比如资金链断掉、比如后台倒了、甚至比如具体操作者见财起意,那不得坑死那些中小投资者了?”余罪道,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有你什么事啊,挣着白菜价钱,操着卖白粉的心,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弱肉强食,这个法则不会改变,永远是庞大基数的底层,供养着为数不多的食物链顶端的人。”魏锦程道。
也是,余罪的脸拉长了,人微言轻,就即便是真的,你说出来的也会被当成放屁。
“你怎么莫名其妙对这个感兴趣了?这个投资市场里比你想象中坑得多,据我所知,大部分银行也都在玩左手换右手的把戏,搞个理财产品,变相提高利率吸储,然后再以超过20%的短期利率放贷出去?你说这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
“民间借贷就更乱了,一地一域都要有几个小能人,咱们地方都是人情关系维系着,只要有信任基础,七大姑八大姨亲戚朋友一凑合,就成一个经济关系体了……你说这是合法,还是非法?
“简单地讲,他们一个借入,一个愿意借出,如果双方达成协议,一个借得出,一个还得起,你操哪门子闲心?别说百分之一的日息,百分之五的日息现在市场上都有……相比于那些玩高利贷的,星海相对还是靠谱的,最起码他们还有公司和实业搁那儿。
“真不是我打击你,余罪,这种公司要不出事,恐怕你就算穿着警服、拿着搜查证也进不去。”
魏锦程也许是出于善意,连着给余罪讲了若干。余罪表情很丰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瞪眼,一会儿欲言又止,反正什么也没说,不声不响地提起放在这儿的杂志,一句告别都没有,就那么走了。
老魏笑着摇了摇头,直把余罪送到楼下。
直到走了都没再说句话,看着他那么倔强地踽踽独行,老魏凝视了好久,不过他不准备做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也未必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已经习惯的慎独和律己哲学,恐怕不适应这位警察,想做什么也是白搭……
福祸难算
“麻烦寄一下。”余罪递着一摞期刊,从窗户塞进了邮政营业收寄。纠结了好多天,仍然没有找到结果,刚刚又和魏锦程一席话,他确定放弃了。
草草留下了杂志的照片,这些找不出问题的东西,准备寄给监狱里的卞双林了。
一笔一画填好地址,是晋中监狱三队的地址,包裹贴好时,惹得邮政的营业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余罪笑了笑,估计被别人当成服刑人员的家属了,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那包裹,被营业员重重地一扔,和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包裹滚在了一起,余罪隔着窗看着,总是有点难以释怀,因为卞双林要这些期刊的缘故,让他头疼了一周,总觉得此事有点深意,可一直找不出深意何在,直到糊里糊涂摸到了星海的答谢宴会,惹出了一摊子事,仍然是一无所获。
或许根本就没事,是自己想多了。
或许就算投资有事,也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他如是想着,放下了,掏着口袋,开了机,翻查着这部卞双林带不回监狱、交给他的手机。已经看了无数遍了,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就两个简单的文档,一个是教他怎么样起诉运营商,另一个就是列出了要的各类期刊的名称,不得不承认卞双林还是异乎常人的,所列的期刊里面,很多发行量很窄,真难为他在监狱里都知道这类刊物的名称。
没有,他确定自己没有遗漏的东西,装进了口袋,不准备再想这事了。
接下来,干什么?出了营业厅,他四下看看,在河北路上,老街区,一溜卖各式吃食的小摊,看看时间,这才省得一磨蹭又是一天快过去了。他随意地走着,给老婆去了个电话,昨夜感情如此深入,以至于老婆说话的口吻温柔可人,两人商议着回家吃饭,然后……估计再有然后也不大可能了。
余罪笑吟吟地装起手机,买了斤李子,又随手称了斤樱桃。他在想,自己的生活方式也确实应该改变改变了,就像老魏这坑货讲的,老是执着地想改变什么,到末了才发现,除了自己被改变了,可能你什么也做不到。
还真是这样的,想想学生时代的调皮捣蛋,想想刚刚从警时的胡搞瞎混,那些从来不缺乏欢乐的日子,只会让人越来越感觉到成长的悲凉。他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有点冷漠、有点不近人情,总是想着那些各色的嫌疑人,却一直忽视着那些就在身边的朋友亲人。
对了,还有鼠标呢?
他想到这个损友,然后又决然地自言自语道,不管他了,这狗日的肯定是精虫上脑,扮土豪太像给人当肥羊牵了,而且这事都不能深究,要深究起来,估计得先查鼠标自己的问题,要不他就不会躲起来。
汪慎修倒是应该关心一下,不过他一想也马上放弃了,汉奸本身就稳重,而且是个隐忍的性格,他要不想告诉你的事,肯定有他不想告诉你的原因,追得紧了,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大家都需要一个私人的空间,余罪想到此处,自我调整得不错。出了街口,丁字路口处一个烤羊肉串的,徐徐的轻烟冒着,扑鼻而来的羊膻味让他精神一振。
是啊,好长时间没尝这味道了,想想曾经呼朋唤友,就在这露天的地方,划几拳、喝几扎、醉一场,那该是多么惬意的日子啊。
“老板,给我烤十串。”余罪兴之所至,嚷了声。
戴着小瓜皮帽、留着小胡子的老板应了声,数着羊肉串,放到了火上,一扇一扇,那烟气呼呼冒起来了。
余罪饶有兴致地看着烤串,却没有注意到,一辆大排量的普拉多,在慢慢地靠近着。
车行驶得很慢,副驾上的人正看着手提仪器,念咒似地说着:“近了近了,就在近处,不到三十米……小心点,别惊走了,这人都一天没开机了,这破玩意儿追踪不到没开机的信号,干扰太大。”
司机是个大胡子,控制着车速,神情没来由地很紧张,后座两人摩拳擦掌,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像是时刻准备着干活。
事实上追踪这个手机号已经有些天,不过这手机号时开时关的,市区干扰又大,还真不好找,他们被老板骂都不上一回了,刚刚收到信号,就循迹追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找到人。
“就在这儿。”车停了,靠在路牙边。
四个人相视,丁字街口,人流穿梭,还真不好找。“听我的,一个守车,其他三个人守路口。”
大胡子看样子训练有素,布置着方位,旋即这几人纷纷下车,在丁字路口的三个方向守着,互动着手机,车边靠着的大胡子看着信号,拿着手机,拨通了。
口袋里的电话嗡嗡响着,正啃着羊肉串的余罪随手就掏出来了,邪了,居然是卞双林留下的那部手机在响,他迟疑了下,摁了接听:“喂……我是卞双林,你找谁……喂!喂!喂!”
哟,通着,不说话,光有喘气声,余罪愣了,狐疑地转身时,吓了他一跳,不远,一辆大白越野旁边站了个大胡子,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这绝对不是一个人,浓重的危险感觉袭来,余罪左右一看,果然有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向他靠上来了。再回头,路口深处,也有人守着,两手叉在胸前,短袖的衬衫掩饰不住成型的肌肉,一看就是打手级别的。
“这是把谁惹了啊?这么大阵势?”余罪有点紧张地想着,一对一还凑合,一对四那是绝无胜算,当刑警日久,很多低调而保密的措施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寻仇……可是抓了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是哪个报复心强的人来寻仇?
“嗨……你干啥?”卖羊肉串的发现不对了,这位吃串的像神经病了,把羊肉串全放在炭火上烤,冒起了滋滋青烟,而且那人还冲着他傻笑。
走得最近的一位,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他笑道:“找你很久了,兄弟,跟我们走一趟,说清楚事,不难为你。”
“我要是不跟你走呢?”余罪回头,坏坏一笑。
“那好像由不得你了。”那人笑道,露着两颗歪歪的板牙。余罪也笑了笑道:“大哥,能问一下,为什么找我吗?”
“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你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了。”那大汉道。他没有把面前这个矮个子放在眼里,而且看那人有点害怕了,不自然地抿抿嘴,显得很紧张。
当然应该紧张了,四个人个个不善,如果不是闹市的缘故,恐怕早冲上来了。
“好吧,我什么也没干,跟你们走可以,你们得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事嘛。”余罪的口气软了。
“到了就知道了,别逼我们动粗啊。”当头的那位放松了警惕,上前来了。
蓦地,余罪动了,一把羊肉串在调味盒里一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甩,嗖的一声红雾夹着烟,那人“啊”的一声惨叫,捂着眼睛蹬蹬蹬后退数步。
辣椒,辣不死你,再装黑社会。
说时迟,那时快,放翻一个,余罪手一叉,羊肉串的铁扦扎了一根火炭,嗖声甩手飞向冲得最快的一位,那人来不及刹车,堪堪抱怀里了,然后手忙脚乱地拍打着,乱蹦乱跳。
余罪一把推过卖羊肉串的推车,火钳夹一颗红彤彤的木炭,嗖一扔,第三位扭着腰就躲,你躲,我扔,你躲,我再扔……连着两个假动作都没扔,气得那人揪了个小摊的凳子就冲上来了,却不料余罪来了个更狠的,那刷羊油烧铐的缸子被他一把抓起,哗声一泼。
油雾飞散,这可躲不开了,那人啊哟嚷着,跳脚几下,麻利利赶紧解裤子,那温度快赶上开水了,烫得他叫疼不已……刚一脱,一件黑色的物事飞来了,他吓得魂飞胆裂,一屁股坐地上躲都来不及了。
嗷的一声嚎叫,那火炭把裤裆烫了一个大窟窿,他赶紧脱裤子,光着腿在嚎叫,周围的人纷纷举起手机,拍下这个奇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