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河的艺术
郁达夫翻译作品集(下)
阿河的艺术
菲力克斯·璞本白耳格
在北国的清冷岑寂里,我老觉得有两种相对的情调感动得我最深。
从狭湾里穿浮过去的广长的航路,真像是在地府的水面上的旅行,周围只是为风雨所蚀的灰黑的巨岩绝壁,重重高压在那里;船只是从初一个峡谷底里往次一个峡谷底里的在爬航。忽然间狭处开朗起来,一面辉耀的明镜就张开在面前,同无边无际的海也似的,岸边会后退下去,直退到老远的地方,才遥遥与地平线相连接。正同从黑夜的恐怖里解救出来的一样,到此,我们才好宽松地吐一口安闲的气。在北欧传说里的冰天雪地的古国,连山崛起的岸边,从低处的绿色丛中,会有一个笑容可掬的淡白的村场显露出来。红色的屋脊在那里放光,浅水边头有许多颜色鲜明的海水浴场排着,岸边浮着的,是游移不定的北国的轻舟。静静地安固地这田园的诗境稳躺在一个海湾的怀抱里,而教会堂的高塔如对人迎礼似的峙出在这一区小小的教区部落的高头。一只小艇解缆前来,赍送到我们的船上来的,是邮信等件,因为这一只笨重的怪物己身是不能移近前去和这小小的世界相接触的。
这一个小小的世界的神气,看起来实在是在示人以安息、自由与和平,几几乎可以把一切的渴念都教销尽的,可是这却仍不是完全休止的时候。这一个幸福的小岛人们只能从远处去凭眺。钟铃一响,渐远渐遥,便又是无穷尽的飘泊旅程的开始了。
一种另外的,完全各异的情调,是常在陆地上感得的,是在那些与世隔绝,四围俱被天样的高山遮住的小小的狭湾港地上等候着载渡我们远去的轮船的时候感得的。在这些地方,那一种沉重的岑寂会压上心来。世界仿佛是被狱室的高墙完全遮断了似的,四面一条出路也没有。阴郁的海水只是静寂地深沉地污息在那里。可是偶尔当一天早晨忽然有一只黑船到来,躺息在平坦的水面之上,便好像是从远处的世界差来的一位使者。不多一忽,尖锐的钟铃,向岩壁绝叫一声,轮机呻吟鸣轧,这一个巨物就开始蠢动,慢慢地从湾里航行出去,在岩角的湾头就消灭得踪影全无。
于是一切便仍归了死灭,沉寂得连一点儿生气也没有。留住在港边陆地上者,忽然会感得一种绝大的被遗弃的悲怀笼罩上身来,仿佛是觉得一切都已完了,现在是完全绝望了的样子。
这两种情调,很奇异的,我新来又由一本最近因译成德文而被我们获得的芬兰小说家约翰尼·阿河的书《爱丽的结婚》(ellis ehe)里感到了。
这一本书从它的事实材料上讲起来简直是没有什么内容事实的。它所讲的故事,是关于青年奥拉夫·喀儿姆(olafkalm)的事情,他曾经见过了世界,从巴黎回来,回到了那个小小的海岸教区,在他的少年朋友牧师亚阿儿尧(aarnio)那里住下。牧师夫人爱丽本来是奥拉夫的少日的游侣。大了之后两人的生活就把他们分开了。他走了开去。而她也接受了一位另外的男人,是一位善心的粗野的好好先生,他在无意识的中间老会把她的纤敏的柔情触犯损坏的。
在这一位客人和爱丽之间,于是就若隐若现地结起种种游丝似的关系来了。在他的一方面有假期里的优游闲适的舒懒之性在那里起作用;现在是无拘无束的精神里又引起了旧时记忆的复活;并且他对凡冲到他的身边来的女性,都一例的会感到好奇心的,这是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了。在她的一方面且起了比此更强的反响。这一位到她们的狭小的世界里来的优雅高尚的男子,却正具有着凡她所在私心渴慕着的一切的东西,广大的世界,光明的快乐,和该博的经验。他在这短时期里把这一切都带到她的这沉寂的一角里来了。她自然要热烈地对他起欢欣的共鸣,于是她就不得不属于他的了。可是她却并没有那种夺取幸福征服幸福的才能;要想将这幸福久长地捉住尤其不是她之所能;所以他终于走了。这一出中间插入的短剧使他感到起无聊来了,因为他所想摘取的果实并没有坠到他的膝上来的缘故。
这一篇小说的魔力并不是在它的心理描写的高头。
当然它的心理描写是精细真实的,在心理的升降变化的进展级度上面并无半点不自然的调子,可是这些精细的描写却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并不能给与我们些从来所没有读到过的新奇的东西。
这一本书的魔力,是在它的实在可使我们惊叹的艺术高头,是在把书里的人物情感完全和自然的风景融化成了一起而描写出来的那一种艺术的高头。
对于常住在我们自己的心里的那位不可知的上帝,用了强烈热迫的感情,向自然的风物和它们的生长上来追求,并且想在这里重新发见自己的精神的这种现代的泛神论的自然感觉,在造形艺术与诗的自然风景描写上开出了一条真是值得惊异地深厚的大道。而这一种显征是一般文化民族间共通的现象;不过甲地的民族对此奇迹或觉醒得较早一点,乙地的民族对此或觉醒得较迟一点,有这一层区别而已;假使把日耳曼民族和罗马民族的对自然的感情的区别来寻讨起来,怕真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哩。
灵魂的共鸣的反响,深沉的内部的体验是日耳曼民族所固有的倾向,在这中间尤其是以斯干狄那维亚人和英国人为最显著。乔治·慕亚(george moore),拉特耶特·克朴林(rudyard kipling)这两个名字;瑞典的风景画类,雅各孛生(jacobsen),可奴脱·汉崇(knut hamsun)的《森林牧畜之神》(pan)就明明的在那里证明。
实在是因为北国的天地对这一种自然观能给与以最丰富的养料的缘故。
深沉的岑寂,暗默的寡言,向一个与世间迥异的自然环境之内的移植,自然会使人倾向到内部的沉思与深刻偏畸的变化上去。和宽广的外界完全隔断,只独居在这些极僻远的岸边的人们,自然只能深深地更深一层地陷入于自己的内部沉思里去。周围的事物,对他们于是乎就都带有着人性的意义,他们就把他们自己的内部生活,自己的精神灵性付给了周围的事物。
芬兰作家阿河的书——纵使它没有和《森林牧畜之神》一书般的那种最迷人的颂赞森林美趣的音乐高调——却实在是把那种现代的自然情感的北方特有的阴影色调表现得最明确最出色的作品。
尤其是我在冒头上写过的我自己所感到的那两种情调,这小说完全系来回摇曳在这两种情调之中的。
在奥拉夫身上所表现的就是那种不安定的旅客之情,他只在船上很热情地向一个幸福的小岛,一个和平的住处在羡望。深深藏在湾里的教会堂的红建筑物在碧绿的播了种的田里向你窥视。这建筑物的白色的窗格子在广大的港湾上照耀。牧师居处教会堂所在之一角是远离港场,远离尘世的大市街,远离熙攘往来的人群之流的。在岩壁的底下,是海水浴的小舍,是系艇的埠头,是游泳的场所。“那间小小的游泳场附有一条白色的小台阶,系引向下面的沙际去的,淡蓝的小艇,整齐地静躺在它的光滑的轮转器上,稻田之内附着有田塍的小路,农场角落满长着覆盆子丛,在这些野田之中更有些好好的庭园——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由一双纤华的妇人之手所造成的样子。”所以假使有一个旅人,把他的望远镜头朝这面一看,实在也应该能够起这一种念头的:“这一处地方,看起来真是何等的和平清静呀,这正是人生可以快乐安居的地方。”
可是阿河也看出了这自然环境的另外的一种精神,就是向这自然环境之内深深感入,胸怀里饱满着生命的热望,但终于为这周围自然的太无生气,太落寞的静息所系缚住而不得动的那一种精神。在这一面的世界里,周围的氛围气就突然变成完全另外的一种样子了。郁闷煞人的晚上,阴森森要使人起恐怖之心的沉寂,单声单调只能唤起愁心的海浪之音,白杨树叶的萧索的振颤。在这大沉默里只时或看得见一扇室门的自启。听得见一重篱笆栅门的鸣轧咿呀,或一只母牛的哀鸣长叹。否则就是沉默、无生、死灭的境界,周围的死灭可以沉寂到这样的地步,甚至“一只胆子最小的野鸭都敢和它的小鸭子们在一起游,近上有小艇停系在那里的海岸旁边,郭公野鸟,也敢飞翔上前,停在庭园的篱笆围栏的一条柱上。”在这样的晚上,空气里浮着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悲哀之感,是一种深沉的无可奈何的懊丧,是一种向永远的绝望怀抱着隐隐的忧伤。带着尖响的轮音忽而鸣噪着飞掠过水平线而出现的轮船,到此就不得不被视作为一种残酷的命运的化身。爱丽的所感就是如此的。当她在地岬的顶头岩石深处坐下,背着了枝条长出的白桦树干,朝着前面展开的大海望去时,一直老远的守视着海上的汽船的航路,这就是她之所谓去“看看世间”的这一回事情。这在她就是把她和远处的广大的世界连接起来的唯一的一刹那。这一个外间的世界就是那个被许多另外的人所占有的奇怪不可思议的世界,就是那个“当她还是小姑娘的时代已经在那里梦想过,后来曾在书上读过,而且她更相信在那里的人所过的生活都是富裕、盈丰、幸福的”世界。
同在易卜生的《海洋夫人》里的状态一样,从海上的绝望、寂寥、和沉思的梦想里,终于会发生出一种迷信的幻象来,相信一个不可捉摸的远处的幸福,一种可以把各种希望都使满足的东西,一定也会同海浪一道总有一次会流到这偏僻的海岸来的。
同在起初,当汽船在水平线的远处显出来的时候,在她以为是一切她所希望的东西和花团锦簇的未来的化身出现了一样,到了末了,当奥拉夫和那一团自首都里来接他的快活的朋友一道,仍复回到他的首都的家去而出发的时候,在她便以为这是残酷的毫不宽假的命运的摄理,这命运就永久地将她的一切剥夺去了,而把她只无依无救地剩落在寂寥与落寞的当中。生命的热流现在又只远远地,永久也捉摸不到地,从她的身外远处流过了:“汽船大约是永久地只从这里一航而过去的,外间的世界大约将永久地只把荒凉的绝望与生命的空虚歌唱给她听的。”
像这样地各种的情调感觉都系从周围的自然环境里迸流而出,再反过来,一切的精神上的现象起落又都会循环反射到周围的自然环境里去的。
那一种和平舒泰的隐默的幸福之感,当奥拉夫和爱丽初次同时在心坎里深深印证的时候,“在他仿佛是觉得他俩是已经结过了婚,现在是正在享受和平的同居之乐的样子。那是一天非常清静而又半透明的夏天的早晨,那时候天空正在慢慢地开朗起来,很谨慎地而又静默无风地;眼睛并不能看见也不容易使你感到的朝雾在渐渐地稀薄下去,往上一步一步地升发上去,到了高空就消失了,正像是由田里发出来的气息似的。在日轮的边沿被你看得出来,日轮的一片开始照耀得温暖之先,先就已有了各种影子的出现,这些影子原是被日轮的初光所照射出来的。就是日轮开始出现之后,海面也仍旧是静寂无波。树叶也仍旧是毫末不动的。天颜和地面同时在各向各地惊异互视,各在对手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形象。云堆是静立在那里不动的,和立在天上的大理石像一样,硬是兀的不会变动一变动它们的形状。”
到了绵绵的长雨整日整夜的落降下来;共同的园圃工作不得不一时休止,农园里贮满了一块块的水沼,阴湿愁人,一层灰色的障幕常常遮张在农场与树林之间,朦胧的雾网遮住了教会区间,使人看起来觉得分外的狭小的时候,到了这时候,爱情也就沉滞停留起来了,而在爱丽觉得是“生活仿佛又回归到了只局促在低低的可恨的两岸之间的那条旧道上去的样子。”
像这样地,差不多是照统计的概括简单般的,这些自然的环境,气候的变换,周围的空气,与精神状态之间的关系纠葛仿佛是在相互地起组合的作用。无论何人,凡自己在身内体验到过下述诸情形者,就是在北方因那种广漠的岑寂,神秘的夏天的白夜,长而无底的冬天的夜间,与夫大自然的压人的巨大的轮廓之故,人们竟变得如何地更强人一倍地只陷入于自己个人一己的沉思,如何地更深刻颤栗地感入到了那些把他们自己和大地联结起来的根线底里去,又如何地他们把这些外界的一切都投射入了他们的内部生活之内,总之无论何人,凡自己在身内体验到过这些情形者,总该从这一本书里受到些很惊异的感动。
奥拉夫有一次曾说出了这一种自然环境与人性之间的神秘关系的全部精要:
“我到后来关于这事情常常费过思索,想想出它的说明理由来——我相信这是从下面这种原因而来的,因为在这些单调的地方,一切物事都须有了太阳才有生气,太阳一消逝,一切就要感到无穷的伤失,就没有生活了,那种追求幸福的渴念,也就要这样的没有制御地强烈崛生出来。并且那种包围在人的周围的沉默,又能使这一种渴念一无阻碍地尽它的力量发展起来,正同在晚上的阴影一样,尽它去生长,更因为大家晓得那幸福是同夏夜一般地短而易逝的,所以大家同时又觉得把幸福捉住这一件事情,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在德国还不能常常读到的这一位芬兰作家约翰尼·阿河,是一位雅静的,纤美的抒情诗人,是一位富有那一种隐隐的抒情诗味的诗人,就是能把他的描写里饱和着一种游漾的情调色彩,是用了空里的游丝来把言语的氛围气和事件的风土气候同一个夏夜的短梦似地织造出来的诗人。小小的简净的一种情调气氛的描写,在他是最为出色。在《女人》(frau)里我有一次曾读到过一段短短的《还乡记》(heim-fahrt),是一封刚结过婚的夫妇坐在冰车上于夜间通过了那冬夜的森林,回到他们的教区里去的旅行记述。在这里真奇妙,借用了这样粗枝大叶的单纯的文字之力,竟能够达到那样的成功,竟能够在读者的心里唤起一种音乐的感觉来。他所描写的这旅行,是在树林里的月光之下经过了有雪压在那里的路标和雪耙而前去的。这中间“车上的铃声,在为这周围全部的自然景色唱着诱睡的儿歌。这铃儿的音调是轻幽柔和到恰好的地步,恰好可以使悬在四面的树枝上的轻雪不被震掉下来,”假使前面的马一步一步的慢步走起来,那这铃声就几几乎不大听得出来了,“只轻幽得同在远处的一条森林里的小溪的流水声音那么的样子。”
这一种达到了散文诗的最高点的纤美的艺术,若在一部外部取材稍大的小说,如《爱丽的结婚》之类的书里,则未免有点要使叙述陷入于单调的危险。用了像这一种材料所形成的艺术,要想建筑起范围稍大的楼阁来,是有点负担不起的。一种可爱的细事的描写,这是只能和道旁的一枝细草一样,只可以优越地表示出一件唯一的细事的精心热爱的阿河是不能赢得许多读者之爱的,他只能使那些感情纤美的人的心弦之能和他起共鸣者们感到无上的喜悦而已。
他不是一个伟大的命运起落的故事的创造者,他不能够使许多人物在他所造的舞台上出演。他也不是有那种疾风雷雨般的性质的人,并不是那种狂放的热情的感得者和描写者。他所描写的人物里都浮漾着一种秋晚的愁情与颓败的哀感。他的特质,在描写生活中的华美的一段中间插话和短短的充满着欢乐气氛与阳光的一瞬间的幸福上,表示得最为适合显著,可是在这些幸福快乐的瞬间里已经有盛筵难再的无常的阴影在浮动了,真是短短的只有同心脏鼓动一次那么长久的一个就要过去的瞬间。
在《还乡记》里的那一幕情景就是如此的,当外面的四周音响也没有地静悄悄的被雪遮没在那里的中间,这一对夫妇到了家了。他们不声不响地就在苍白的月光里溜进了中庭。一个人也没有人听见他们。马自然而然的自己在角上转了弯,在角窗窗上的花和窗帷显露出来了。于是到了这里,这一位新婚的年轻主妇看见了浸在深沉的静默和深夜的寂寥里的她的新的老家,就一时把系念忧心抛弃了,将她的身体投入了他的怀里。“这一瞬间,这在我们自己所有的中庭的静寂里的短短的一瞬间——或者是我们一生中最幸福最欢喜的瞬间吧。这一瞬间只有在我们能听得它出捉得它住的中间那么一点点长。因为在这一霎时中那只马就振动了它的颈圈鞍索之类,屋里的人就醒转来了,窗子上现露出了灯光,我们就从冰车上走了下来。”
在阿河的小说里,像这样柔美这样深婉动人的间在人生戏剧中间的一幕情景,原也是很多很多的。
在灰白微明的静寂里渐渐微弱下去的凄清的孤橹的鸣声,牛羊群项下的铃儿,一个一个不谐和地在摇震,慢慢行驶的汽船轮机同在远岛上的巨虫似地在哼哼鸣动,这些是夏天晚上的各种情景。冬天晚上又不同了,寂静的冬天晚上,除了食堂墙上的滴答的钟声和外面时时响着的井栏唧筒的咿呀以外,是什么响动也没有的。银灰色的月光在空间从这一个窗到那一个窗地在游行来去。从屋里走出,到了外面,就着了雪靴在冰雪之上游行,一层轻雪阴森森地同鬼也似的会吹起在它的前头。
大海被阳光照得通明,从海滨的树枝之间在散着千万道金光而窥视,田里头正是镰刀响着在忙于收割的盛夏时候。晚上又是晚上的样子,跳舞场头嘻嘻挤满的是正充满着青春的活力的村里的青年,一到早晨,肩上背负着鸟枪就上荒野去打野鸭去了。
在这些充满着现实力,充满着火花灿烂的空气和辽阔的远空的描写里,我可以感出强烈的几几乎要使人失神的大自然的气息来,充满着了不可思议的微明与无限的憧憬,我仿佛是又置身在北国的夏天的白夜里的样子。
上面的一篇,是从georg brandes主编的《文艺丛书》(die literatur)的第十一卷,由felix poppenberg著的nordische portrats aus vier reichen里译出,该书出版处为德国柏林的bard, marquardt & co,出版年月不详,大约总在十年以前。阿河小说之已译成中文者,有周作人氏的《域外小说》里的一短篇,以及我的《小家之伍》里的一篇《一个败残的废人》。
一九二九年冬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