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文化的前途
南洋文化的前途
到星加坡还不久,对于一切问题,都有研究的兴趣,而都还没有入门。譬如树胶椰子的种植,和世界市场的起落;锡矿的采掘,和供求的分配;米谷之能否在马来半岛成为主要农植物之一等等。此外还有像人种的问题,杂婚在优生学上的现象,以及言语系统等,也是很有意义,并且更富于趣味的问题,可惜都还没有时间与根底来研究,所以不能乱谈。但自脱离学校以来,二十余年,其间没有三日半月,离开过书本;所以若要讲些什么,或发挥一点意见,当然只好在文化这两字上翻筋斗,我因而想陈述一点南洋文化的所见所感,以应半月刊编者的抬举。
提到文化两字,当然也有广义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化,则凡一切自然界物,曾经过人力的修造改进的东西,都是文化货财,所以广义的文化,几乎可以包括宇宙,如行政、国防、道路、电力、水力、渔业、气候调整、日光利用等,都是文化工作,要逐样讲来,至少也得有将来星洲的韦尔斯那么的精力才办得了,因而我所讲的范围,只能限于狭而又狭的精神文化中间的一小方隅。
第一,先来讲人。人这一个两脚动物,亘古以来,一直到现在,也还是一个猜不透的哑谜。有原始人,有文化人,也有半开化人。而由原始人的所以能进至半开化及全文化的程度的推进力,要而言之,总不外乎教育。教育也有先天遗传教育——是人种历史的剩余价值——,以及胎教母教家教,进而至于学校社会的教育等种种的过程。在这种种教育过程当中,古今来似乎以学校教育为最注重。中国自三代起,在耶稣纪元前三四千年的时候,已经有学校的规模了;其后一直下来,到了最近,又采取西洋的文化,才成了目下的一种中国特有的教育程序;而这中国的教育,因人种的关系,播迁到了南洋,又变了一个和祖国大不相同的局面。
所以南洋的学校教育(以后简称教育),一面原也在继承中国四五千年来的文化系统,阐发中华民族特有的智慧与灵性;一面却也不得不适应环境,以求与殖民地当局及多少也变质了一点的侨民社会能够配合适用。南洋教育的特点,原在这里,南洋教育的难处,也就在这里。
依我所接触不久的诸南洋教育界中人说来,在南洋从事教育事业的困难,第一,就须受到客观环境的种种限制,凡创办学校,排定课目,选择教本,聘请教员等等,都不能有绝对的自由,如在中国一样。而我们又是有祖国的异地被治阶级,要完全忘掉了我们自己的文化,无条件地去迁就客观环境所束缚的一切,终有点儿不可能。第二,是侨民社会,对教育事业的解释和期待,根本与国内的不同;所以在组织上、规程上、办事上,不能有永久的计划,彻底的改进,与新异的试验。
因有这两重困难的结果,所以南洋的华侨教育,终不能放异彩,收实果,使教育家得大展其材,而受教育者得各尽其致。可是反将过来,倒因为果,操权的人,和一部分侨胞的父老,反而愈是不以教育为重,把从事教育事业的精神劳动者,看得更轻,仿佛就和自己私人出了钱雇在那里的佣人一样。
这大约是南洋华侨教育在过去,以及现在的一般情形。可是,话又得说回来,世界上,无论什么事情,在当初总有困难的症结的;最大的毛病,是在患了死症,而不晓得它的病原。现在呢?对于南洋教育的种种症结,差不多是人人都知道的了,就是侨胞的父老以及握治权的当局,也未始没有不明白这缺点的人。既然是上下都了解了这症结之所在,则倘能推诚布公,捐除私见,两方折合让步起来,图谋补救,再定百年的大计,也决不是一件难事。重要的,是在最初开始做的几个人。若有一区或一帮的学校,能本着和衷共济,为国为民,为世界的文化,而努力改进;则其收效之大与速,必可以转移风气,渐渐的影响及于全体。所以,我以为南洋侨民教育的新世纪,已由这一次的抗战,而渐露曙光了,只要有几个人,肯认定改善侨胞教育,为毕生的大业,孜孜兀兀,不休不息地做去,至诚终可以感人,理想也终有实现的一天;对这一点,我同对抗战的必能胜利一样,是抱有绝大的确信的。
教育若能改善,则一切狭义的文化,自然一定会随教育的进步而俱进。譬如说吧,工业的发展,生活的向上,卫生状态的改良,以及最狭义的文化——艺术的进步等,都是要以教育为前提的后果。没有教育,便没有文化,这一句话,或者有些近于武断,但事实上却的确是如此。所以,要想提高南洋的文化,第一,当从提高南洋的教育做起。
复次,试问南洋这一块工商业的新开地里,将来有没有文化灿烂,照耀全球的希望的呢?我以为绝对地是有的。即从在过去那么重重枷锁之下的教育所培养出来的人才而论,下一代的人(the younger generation)已经比前一代的人进步得多了,无论在思想上、知识上、体格上。他们都知道了有一个祖国,他们都想活用他们的资财,他们也在为后来者的教育奠基础。由这进步率来推算,更加以人工的加速力,和世界文化的互应交响的势力上去,南洋的我们侨民的文化,还有不能蒸蒸日上的道理么?况且在这里,没有同在祖国一样的旧文化的痼疾,没有像祖国同胞一样的缺少冒险和勇敢的保守病,更没有那一个文化大阻碍的敌寇的摧残。礼失,则求诸野,道长,必随人而南;我在南洋,只感觉到有一股蓬蓬勃勃的新生气。这生气的扶植与发扬,只看我们这些以文化为事业的人的能否竭尽其最善去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