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敌
郁达夫杂文集(三)
估敌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缢鬼怖人,其技不过七十二变,纵使变尽狞恶丑态,犹不能摇动定者之心。结果,缢鬼只能自食其报,大叫一声,化作几点腥血,入瓮而就毁灭之范。我们抗战一年有半,侵略者无恶不作,无丑不演,现在是快到第七十二变的时候了!我们镇静观变,各线都趋于稳定,一九三九年的卯运新开,这时候正好来细数一数这怪物的种种伎俩。
最初,敌人原懂得百战百胜,犹未为善,不战而胜,斯为上策的论法的。所以只竭尽其挑拨离间,威胁利诱的毒辣手段,以期于不费一矢一卒之间,实现其蚕食野心,灭我种族。“九一八”鬼脸一变,居然得到了绝大的成功,其后便故技是逞,得寸进尺,今日冀东,明日平津,几几乎鬼蜮而衣冠,演成了得意忘形的大丑剧。不意“七七”芦沟桥,“八一三”上海的两次玩火,终于焚毁了它的绿发獠牙,食刺猬而中伤,吞胡桃而遇壳,骑虎势成,小鬼才发见了仁慈的天使,终于也有发雷霆的一天。
平时自夸自号的东亚盟主,一等强x——本来似乎是个“国”字,实在却系一个“盗”字,所以从略——等纸糊高冠,一触而被人戳破,于是乎恼羞成怒,原形毕现,就不惜倾其全国之师,数十年的军火积蓄,与夫最后的经济孤注,拼死命的来施行奸淫掠劫,屠杀毒化等王道政策了。这种疯狂的兽行,在他们向自己老百姓作欺骗宣传的时候,叫作皇军的荣誉,而在全世界文明人,以及被侵略的我们大国人的眼里,简直是黄鼠狼的绝命屁。证据很多,举不胜举。最直截了当的文献,我只提一提英国h.j.timperley's japanese terror in china(田伯烈著,《日本之暴行》)就对。
他们以恫吓和欺骗的手段,强拉了他们国内仅有的驯良老百姓,一船一船的载壮丁与军火而俱来,不旋踵间,就一船一船的载了白骨与死灰而回去。伤兵是要活烧,尸骨登岸是在夜间的。偶尔被一二新闻杂志,透漏了一点消息,军部发言人,只说“是支那大陆里拣来的狗骨”。这些狗骨,据他们自己的统计,以及中立国公正人士的计算,现在却已经积到了七十四万具了,他们的老百姓也正在疑心,支那大陆里,何以死狗竟会如此之多。他们的豫计(实际上也在一次一次的公开向他们的老百姓宣传。)是攻陷上海,攻陷南京后,我们一定会屈膝求和的。然而我们于要求了敌人一定代价,消耗了对方相当的兵力军火与经济之后,转移阵地,放弃点线,退一步稳一步,所有的土地,面积依然是那么的多,所有的壁垒,阵形依旧是那么的固。这才稍稍表现了我们一点长毛物五柱擎天的法术,而在小鬼蜮却早已力竭声嘶,手忙脚乱了。于是乎一变又一变地,再来五师团,再来十师团的攻徐州,攻武汉,攻广州。长江一役,狗骨堆积二十万具,广州附近,现在虽还不能正确的计算,但据欧美各国战地旅行者的报告,敌人伤亡数将近十万,被牵制而进退不得的瓮鳖,其数也在十万左右。
当我们没有放弃武汉之先,敌人曾集中宣传,指天赌地的向他们老百姓立欺骗之誓说:“只教攻下武汉,攻下广州,我们便可以征服支那了。以后便人人可以发大财万事大福,将欧美在中国的权利,无论大江南北,马上可以全部的夺取过来,变成独占。”
但是现在却怎么样了呢?敌国内已无可调之兵,国外亦无存聚之货,国际间信用毫无,而军事上又陷入了扑空之辙,穷极无聊,只能再变一变了。这将近第七十二变的全貌,就如下述:
(一)只教攻击我们的领袖下野,目的就算达到。所用的是分化、离间、造谣、威胁等手段。
(二)破坏我们的法币,使我们民众对中央失去信仰,造成普遍的恐慌。
(三)扬言中央政府,已变成地方政府,无抗战的意志与实力,使友邦感到失望。
(四)粗制滥造些傀儡组织,造成联邦政府的伪名,由平津伪政府,南京伪维持会,蒙疆,汉口,广州等伪组织中,抽调几个走狗出来,组成一大傀儡班来代替中央。另组一对支中央机关,为太上政府,来作提线的把戏。
(五)绝断我们军火的来路,用挑拨、威胁、延宕等手段,使我们得不到国际的援助。
简而言之,缢鬼最后的一副狞面,就是如此。但是(一)我们的统一,我们的拥护领袖,拥护中央抗战到底的决心,是万不会因此伎俩而有丝毫的动摇。(二)法币的信用,因大借款的成功,与国际物资输出的增加,只有得日固一日,近来在外汇上,已见汇率的高涨了,而伪组织伪政府的准备银行券及军用券等在中国,却绝对没有外汇的价值。平津以及各游击区里的伪币,至少须贴水一成。在大部分的地方,用伪币简直买不到货。(三)中央的政权,依旧在游击区,敌人的后方发挥实力,中央的威信,丝毫也没有摇动。外使的呈递国书,必去重庆。我们所服从的政府,也只有中央,不是走狗汉奸,奴才逆种,决不承认在中华民国的领土内有什么伪政府伪组织。连敌人所竭力在煽动与诱惑的西北同胞,尤其是五马统率下的同胞全体,统在指斥伪组织的荒谬,向中央誓死效忠,其他的可不必说了。(四)各种伪组织的中心人物,试看有一个像人的人没有?不是失意三流军阀,便是地痞恶棍,人格破产,贪污恶劣到骨髓的鼠子。这些人渣,简直是连衣冠也不穿上的禽兽,世界上哪里会有承认他们是政府的理性人与正义国?有,恐怕只是些他们的同类与疯狗罢了。(五)香港的海口断了,我们还有海防,缅甸,新疆等国际交通的大道可走。国际间对我的援助,只会因敌人的将次崩溃而增强。如英美的借款与对远东态度的合作,向暴敌迭次提出的抗议,对敌人延宕敷衍政策的声斥,与夫苏联渔约的破弃等等,只举表面上我们所知道的一端来说,不已就很明显的了么?
最后,且看一看军事局面吧!敌人所占有的地方,只是线和点,有些地方,连线也时断时续,连不起来。至于面的全部,当然依旧是在我们的手里。全面游击战发动之后,大江南北可以不必说了,就是冀东与伪满境内,我们的游击队,最近也大大发挥威力。这并不是我们自己的宣传,却是从敌人的情报里传出来的正确消息。他们所觊觎不已的江西湖南,迄今相持三四个月,有一点进展没有?广州只西阻于西江,东退出惠州,我们的游击队已经在白云山下,市区四周进出了。敌人所夸的一月之内,将攻至重庆,昆明,兰州的狗屁梦话,能实现到十万分之一不能?
且看吧!敌人的壮丁,已经抽到了军需工人,敌人的百四十万万无理算段的军费,已经用到了百三十七万万有余,增税增至百分三百六十,而东碰壁西倒戈,迫不得已,只好早发一个宣言,夕来一个和议的变相屈膝,这种种丑态,这种种幻变,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最后胜利,当然是我们的,必成必胜的信念,我们绝不会动摇。非但我们自己有此信念,就是第三国的公平观察者,如《泰晤士报》的通信员,英国放送协会b.b.c.的放送家b.bartlett的自叙传intermission in europe的一书里,也在这样的说,其他凡熟悉东方情形,或亲自来中国视察过战地的欧美各国的先进,结论都是一样。同胞们起来吧,一九三九年,便是我们复兴建国的更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