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勖)杭州人
说(勖)杭州人
去年《中学生》杂志会教我做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做《杭州——地方印象记》。我以为杭州的景物,写的人很多很多,所以只写了些杭州人的气质。实在是因为我现在也冒籍杭州,对杭州人看了过不过去的地方太多,爱之甚故不觉言之太激。殊不知那一篇文章出后,杭州人竟有许多对我感到不满,来函切责者,一连有了好几起。我觉得一一辩解,实在也有点忙不过来,想先抄一点古人的文章,来作一个挡箭牌。
田叔禾(当然是杭州钱塘人)的《西湖游览志》与《志余》,总算是杭州最普通的一部志书了吧?而《志余》卷六里,有一段说:
杭民尚淫奢,男子诚厚者十不二三;妇人则多以口腹为事,不习女工,日用饮膳,惟尚新出而价贵者,稍贱便鄙之,纵欲买了,又恐贻笑邻里而止。至正十九年己亥冬十二月,金陵游军,斩关而入,突至城下,城门闭三月余;各路粮道不通,米价涌贵,一斗直一十五缗。越数日,米既尽,糟糠亦与米价等;有赀力人,则得食,贫者不能也。又数日,糟糠亦尽,乃以油饼捣屑啖之。老幼妇女,三五为群,行乞于市;虽姿色艳丽,而衣衫齐楚,不暇顾也。……
这是一段。又《志余》卷二十五里有一段说:
外方人嘲杭人,则曰“杭州风”。盖杭俗浮诞,轻誉而苟毁,道听途说,无复裁量。如某所有异物,某家有怪事,某人有丑行,一人倡之,百人和之,身质其疑,皎若目睹。譬之风焉,起无头而过无影,不可踪迹。故谚云:“杭州风,会撮空,好和歹,立一宗”;又云:“杭州风,一把葱,花簇簇,里头空”。又其俗喜作伪以邀利目前,不顾身后;如酒搀灰,鸡塞沙,鹅羊吹气,鱼肉灌水,织作刷油粒,自宋时已然,载于癸辛杂识者,可考也。
偶尔一翻,就可以翻出许多我的粉本;宋元人的笔记里,骂杭州人的地方,当然要更多,我与杭州人无仇;并且抄得太多,也觉与杭州人无益,所以不再抄下去。总之,杭州人先要养成一种爱正义,能团结,肯牺牲的风气;然后才可以言反抗,谋独立,杀恶人。否则,敢怒而不敢言,敢言而不敢行,挣扎到底,也无成效。外患日殷,生活也日难,杭州人当思所以自拔,也当思所以能度过世界大战的危机。越王勾践的深谋远虑,钱武肃王的勇略奇智,且不必去说他们,至少至少,我想也要学学西泠桥畔,那一座假坟下的武都头,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生死可以不问,冤辱可不能不报。
三月念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