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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尤物【快穿】高H 淫乱小镇 (快穿)插足者

七 蛇性之淫

      不知是在哪一年、哪一个朝代,纪伊国三轮崎有一位名叫大宅竹助的渔场主,他以捕鱼起家,靠经营海产发迹,手下雇了许多渔夫,替他捕鱼捞虾,所获甚丰。因此大宅家底殷实,生活富裕。
    大宅竹助膝下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太郎朴实勤劳,努力生产;次女嫁给一个大和国【1】人为妻;小儿子丰雄文质彬彬,喜好风雅,疏于生计。大宅竹助对丰雄的前程深以为忧,时常担心即使将家产分一份给他,过不多久也必被他人诓骗侵吞。可如果将他过继给别人做养子,又不免心有不甘,牵肠挂肚。因此只好由着丰雄的性子,任其自然发展,无论日后是成为满腹经纶的学者,还是拜佛诵经的法师,都听凭自主,不再对他严加管束。而自己的晚年,托付给太郎照顾就行了。
    不久后,丰雄拜新宫神社的神官安倍弓麿为师,每日必去老师处,躬聆教诲。
    九月下旬的某日,天清气朗,海面波澜不兴。突然间,东南方乌云低垂,淅淅沥沥地下起绵绵细雨来。丰雄向老师借了把雨伞,匆匆忙忙往家里赶。途经飞鸟神社附近时,风雨渐骤,丰雄只好就近躲入一家渔户的屋中避雨。老渔夫见是渔场的少主人,慌忙恭敬相迎,说道:“原来是少东家来了,真是令蓬荜生辉啊!寒舍脏乱,您请坐此蒲团。”说着,拍净蒲团,双手奉上。丰雄道:“您老别忙,我只是来避避雨,雨一停就走。”言罢在蒲团上坐下,静候雨停。
    过了片刻,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一女子道:“就在这家檐下暂避一会儿吧!”语音甜美,宛若黄莺初啭。丰雄不禁朝檐下望去,只见一位年约二十的妙龄女子,面若桃花、发髻精巧,身穿青色远山纹和服,妍姿俏丽,艳光照人。她旁边跟着一个怀抱包裹的婢女,十四五岁模样,也长得颇为清秀可人。那女子被雨淋得浑身湿透,见了丰雄,登时晕生双颊,娇羞无限。楚楚可怜的样儿,直撩人心怀。
    丰雄被女子的绝色容颜深深吸引,默想道:“从未听说这一带有如此美貌的佳人,她一定是从京都去熊野三山【2】参拜,顺道来此欣赏海滨风光的。只是身边未带男仆,似乎有些欠妥。”丰雄言念及此,朝里挪了挪身子,腾出地方来,向那美女招呼道:“请到屋里坐吧,这雨一时还停不了。”那女子躬身应道:“那么,多有叨扰了。”款款进屋,因室内逼仄,便挨着丰雄坐下。丰雄就近观之,愈发觉得那女子芳菲妩媚、秀美绝伦,疑是天仙下凡,人间难有。他禁不住心旌摇动、神魂颠倒,开口问道:“瞧你一身妆扮,应是大家闺秀。此行是去参拜三山,还是去峰上的温泉洗浴归来,路经这海边僻地呢?可惜我们这儿只是一片荒滩,并没有什么可观赏的。古歌云:
    三轮崎边佐野渡,欲避风雨无人家。【3】
    说的岂不正是此刻的情形?幸而这陋室的主人受雇于家父,所以请尽管安心避雨。不知小姐今夜往何处投宿?在下本拟送小姐一程,又恐男女避忌,多有不便,只好请小姐带上这把伞吧!”
    那女子道:“多谢公子借伞与我。您的这番热情,足以将我身上的湿衣都烘干了。小女子并非京都人氏,居住本地已有多年。听人说今天乃黄道吉日,便特意去那智神社参拜,不料中途遇雨,贸然到檐下躲避,有幸遇到公子,承蒙厚待,感激不尽。寒舍便在左近,待雨停了,我就回去。”
    丰雄坚持道:“这雨一时之间怕是难停,此伞请小姐尽管携去。但不知尊府坐落何处?在下日后好派人去取。”那女子答道:“我家在新宫附近,届时只须打听姓县名真女儿【4】的便是。天色将暮,小女子承公子盛情,这伞就暂借一用吧。”言毕撑伞而去。丰雄目送她离去后,向渔夫借了蓑衣斗笠,也自行归家。
    到家后,丰雄无论如何不能忘怀那女子,夜间辗转反侧,脑海中尽是女子的倩影。直到天将黎明时,才迷迷糊糊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寻到真女儿居处,只见高门深院,窗格紧闭、竹帘低垂,一望可知是大户人家。真女儿亲自迎出,道:“公子情深意重,小女子时刻铭记在心。公子请进。”领着丰雄来到内室,捧出鲜果美酒,殷勤款待。丰雄喜不自胜,心迷神醉,正要与真女儿共枕合欢,倏忽梦醒,已是日上三竿。丰雄呆呆回味,痴想若是美梦成真该有多好!欲念勃兴,难以抑制,连早饭也忘了吃,急不可待出门向新宫而去。
    到得新宫,逢人便问:“姓县的真女儿家在哪里?”却无一人知晓。眼见晌午已过,丰雄又累又急。正在不耐烦之际,忽见昨日那个婢女由东而来,丰雄大喜,忙迎上前道:“小姐府邸何处,我特来取伞。”婢女微笑道:“有劳公子了,请随我来。”说着在前引路。行不多远,婢女即停步道:“此处便是了。”丰雄抬眼一看,但见高门深院,窗格紧闭、竹帘低垂,情形与梦中所见一般无二。他心下十分诧异,跟着婢女踏进屋门。
    婢女入内禀告道:“小姐,借伞给我们的公子来了。”“公子在哪儿?快请进屋!”真女儿边说边迎了出来。丰雄道:“请恕在下冒昧到访。只因新宫的安倍先生是在下授业恩师,今日趁访师之便,就想顺道取伞回去。既已识得贵府所在,在下改日再来拜访吧。”
    真女儿执意挽留,向婢女道:“可不能让公子走了。”婢女会意,挡在丰雄面前道:“您昨日定要借伞给我们,今日礼尚往来,请您无论如何要留下,以容回报。”说着,领丰雄到南面会客室落座。会客室的地板上铺着榻榻米,无论是屏风、柜橱,还是帷幔上的绘画,都古色古香、高华奢贵,绝非普通人家所能拥有。
    真女儿也来到会客室,说道:“家门不幸,先夫已不在人世,陋室无以为敬,略备薄酒一杯,聊表谢意。招待不周,请公子莫怪。”言毕,婢女摆出高脚杯和盛满山珍海味的碗碟,又手执陶制酒瓶,斟倒美酒,殷勤相劝。丰雄彷佛置身昨夜梦境中,既害怕再度惊醒,又明知并非虚幻,心内疑惑,百思难解。
    酒过三巡,宾主都有了几分醉意。真女儿举杯对着丰雄,玉颜酡红,艳如水映初樱;动作轻柔,宛若拂面春风。她轻启朱唇,莺声燕语道:“古歌有云:
    暗恋无人晓,忧心似火煎。
    一朝失恋死,枉自怨神明。【5】
    我不愿到时候埋怨苍天,所以想把心里话坦白向公子明说。小女子本是京都人,父母早丧,由乳娘抚养成人,后来嫁给纪伊国国司属下的县某,搬来此地长住,迄今已三年有余。未料夫君任期未满,竟于今春暴病身亡,小女子登时无依无靠。而京都的乳娘早就落发为尼,云游八方去了。因此故乡于我而言,已是形同陌路。如今小女子举目无亲,凄凉不堪。昨日避雨,偶与公子邂逅,承蒙照应,知公子诚信可靠,小女子愿以身相许,自今而后,随侍左右。若公子不嫌奴家卑贱,请饮下杯中水酒,以订白首之约。”
    丰雄早有此意,梦寐以求的佳人肯委身于己,实是人生乐事,不由心花怒放。可是一转念间,想到自己尚未独立谋生,不经父兄应允,岂敢私定终身?一时忧喜交集,踌躇不答。
    真女儿见状,悲哀道:“我以妇道人家,冒冒失失倾诉衷肠,一言既出,覆水难收,真是无地自容。像我这样孤苦伶仃的薄命人,早该投海自尽,今日又让公子烦恼,当真罪孽深重。小女子适才所言,虽出自至诚,却请公子当作酒后胡言,付诸东流吧!”
    丰雄忙道:“在下初见小姐,便知小姐定是京中大家闺秀。在下不过是偏僻海边土生土长,与鲸鱼为伍的粗鄙之人,小姐竟肯屈身下嫁,实出望外,岂有嫌弃之理?只是在下尚未自立,仍要仰赖父兄过活。除了身体发肤外,别无长物,拿什么做聘礼迎娶小姐呢?所以自恨贫寒,不敢应许。倘若小姐耐得穷苦,在下当尽力而为,娶你为妻。谚云:‘孔子也拜倒于爱情山下。’为了爱情,在下情愿将孝道与安身立命之事,统统忘却。”
    真女儿感动道:“公子肺腑之言,令小女子甚感欣慰。寒舍虽然破旧,还是请公子时常来坐坐。这把宝刀是先夫遗物,他生前最为珍爱,请公子笑纳。”说完取出一把镶金饰银的太刀,一望可知是从古时传下来的名刀。丰雄心想此乃定情信物,不宜推却,便收了下来。真女儿又一再挽留道:“今晚就请在舍下过夜吧!”丰雄婉拒道:“未得父兄允许,不敢在外留宿。我明日找个借口,定然再来。”于是告辞回家。当晚又是辗转反侧,整夜未眠。
    次日,兄长太郎因要安排渔夫下海,起身很早,经过丰雄卧室时,无意间从门缝向内一瞥,借助微弱的烛光,见丰雄枕边放着一把熠熠闪光的宝刀。太郎心中奇怪,这把刀是从哪儿弄来的?便拉门入屋,丰雄被拉门声惊醒,睁眼见是太郎,问道:“兄长有事找我?”太郎道:“在你枕边锃亮发光的刀是哪里来的?如此贵重的宝物,与我们渔家的身份极不相称,父亲若是知道了定会责怪于你。”丰雄道:“此刀并非破钞购来,而是昨日有人相赠,随手搁在这里。”太郎厉声道:“说谎!这一带怎会有送得起贵重宝物的人家?平时你买些看不懂的汉文书籍已够浪费,只因父亲未予斥责,我才隐忍不语。如今又弄来这把宝刀,莫非是想佩带着它,去新宫神社的大祭上显摆吗?简直是胡闹!”
    大宅听到太郎的责骂声,唤道:“太郎,那个不成器的废物又惹下什么麻烦了?带他到我这里来!”
    太郎答道:“也不知他从哪儿买了把武将才有资格佩带的耀眼宝刀,当真不像话,请父亲大人好好盘问盘问。我要去催渔夫们干活了。”说完,径自出门去了。
    母亲把丰雄叫到跟前,询问道:“买这么个贵重的东西有什么用呢?家中钱粮都是太郎赚来的,你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平日里任性胡为,太郎已十分生气,再这样荒唐下去,世上便难有你的安身之地了。亏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丰雄辩道:“这宝刀当真不是买来的,是别人为了某种原因而送我的。兄长不明就里,硬说是我买的。”
    大宅怒道:“无功不受禄。你有何功劳,人家会送你宝刀?真是一派胡言。快说实话!”
    丰雄道:“此事难以启齿,能否由他人转告?”
    大宅声色俱厉道:“对父母也说不出口的事,还能向谁说?”
    太郎之妻在旁劝道:“请公公婆婆息怒,不妨让我问问他。丰雄,你跟我过来。”领着丰雄来到另一间屋里。
    丰雄对嫂嫂道:“我原想偷偷地先与嫂嫂商量的,谁料被兄长发现了宝刀,还挨了一顿骂。事情的原委是,有一位守寡的年轻女子,受不住孤清寂寞,要我娶她为妻,这把刀就是定情信物。我身受父兄抚养,未得他们允许,便私定终身,真是后悔莫及。望嫂嫂体察苦衷,为我谋一良策。”太郎之妻笑道:“小弟独居空房,至今未婚,嫂嫂也替你着急呢!如今不是天赐的喜事么?嫂嫂虽笨嘴拙舌,但一定帮你居中说项,成全这桩美事。”当晚,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与太郎知晓,并劝道:“这也算是一桩好事,父亲面前,你就美言几句吧。”
    太郎皱眉道:“此事颇为古怪。我怎么从未听过国司属下有人姓县?咱们家是本地保正【6】,国司的下属死了,会不知道?你且将宝刀取来我看。”太郎之妻忙去取了刀来,太郎细细看后,倒抽一口凉气,惊道:“祸事了。前些日子,京中有位大臣为向神明还愿,贡献了许多宝物给熊野神社,哪知这些宝物在宝库中统统不翼而飞。大宫司【7】将此事呈报给国司后,国司派次官文室广之大人前往大宫司官邸,计议捉拿盗贼之事。这把刀绝非下级官员所佩之物,快让父亲看看再作计较。”他立刻将宝刀带到大宅面前,详细说明原委,问道:“此事非同小可,您看该如何处置?”
    大宅吓得面色苍白,慌道:“这可怎么得了啊!丰雄平素连别人的一根头发都不敢动,不知是前世的什么报应,令他生出这等坏心眼。万一被人发觉告发,可是要株连全家的呀。为了列祖列宗、子孙后代,只能舍弃这个不肖子了。你明天就去出首报官!”
    太郎等到天明,立即去大宫司官邸,呈上宝刀并说明来龙去脉。大宫司见到宝刀,惊道:“这确是大臣奉献之物。”次官文室广之听了,立刻命令太郎带路,领着十名武士往大宅家捕盗,并追索其它失物。
    丰雄还蒙在鼓里,正在家中埋头看书。见武士们闯入宅中要绑他,急问:“我犯了何罪?”武士们哪里睬他,不容分说便将他五花大绑起来。到了这般地步,丰雄的父母与兄嫂,除了哀叹悲怜,也无话可说。武士们叱道:“奉国司次官之命拘捕你,快走!”架着丰雄,押到大宫司官邸。
    次官双目圆睁,怒视丰雄道:“敬神宝物你都敢偷盗,这可是弥天大罪!其它宝物藏匿在何处?速速从实招来!”丰雄此时才明白过来,大哭道:“真是冤枉啊!小的并未偷盗,那宝刀是国司属下县某的遗孀,送给我做定情之用,说是她前夫的遗物。大人传那女子来对质,便知小的清白。”
    次官愈发恼火,喝道:“国司属下从无姓县的,你竟敢欺骗上官,当真是罪上加罪!”丰雄辩道:“小的今已被捕,岂敢撒谎?恳求大人传那女子来,以证明小的无辜。”次官吩咐武士道:“你们押着丰雄,去将真女儿拘来审问。”
    武士们遵命,押着丰雄寻到真女儿家。却见整座房屋残破不堪,门柱朽烂、屋瓦碎裂、蒿草丛生,好像已长时间无人居住。丰雄见到这般光景,惊得瞠目结舌,僵立当场。武士们从附近找来铁匠、伐木老人、舂米人等邻居,邻居们惶恐不安,跪倒在地。一名武士问道:“此宅中住着何人?是否是县某的遗孀?”
    铁匠答道:“我等从未听过县某的名字。这栋屋宅三年前曾有村主某某居住,那时节人来车往,门庭若市。后来他出海去九州运货,船只遇难,下落不明。从此家业衰败,家人四散,屋子便成了空宅。听一位老漆匠说,他昨日曾见到这个后生进屋去,呆了许久才离开,我们都深感奇怪。”
    武士们沉吟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进去查看个明白,也好回禀次官大人。”这么说着,一起推开屋门,走进空宅。只见宅内比屋子的外观更显荒凉:宽阔的院落中树木阴森、水池干涸,花叶凋萎、杂草丛生。一株大松树被风刮倒,横躺庭间,越发衬得空宅凄凉惨淡。拉开主室的隔门,一股腥风扑面而来,众人毛骨悚然,不自禁地倒退数步。丰雄更是吓得不敢作声。
    武士中有个叫巨势熊梼的,颇有胆色,喊道:“我打头,你们随我来!”踏着地板大步闯进屋里。屋内积尘有一寸多厚,鼠粪遍地,在秽旧的帐幔旁边,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巨势喝道:“国司有命,传你问话,赶快起身。”那美女沉默不答。众武士靠上前去,要动手捉她时,突然一声霹雳巨响,如山崩地裂,众人惊得瘫软在地。待定下神看时,那美女已然踪影全无,只地板上有东西在闪闪发光。众人战战兢兢挨近细看,高丽锦、吴绫、本地的缣帛、盾、枪、箭囊、铁锹等等,堆了一地,光彩夺目,全都是神社失窃的宝物。武士们将宝物收拾好,带回去复命,并详细禀报了遇到的怪事。国司次官和大宫司得知是妖怪所为,便不再追究丰雄。但丰雄窝藏赃物,罪责难逃,仍被关进国司衙门的监狱中。大宅父子为了救他,耗费了不少财物,上上下下打点,终于在百日后使丰雄脱出囹圄。丰雄羞愧不已,对父亲道:“孩儿无颜再见乡里乡亲,想去大和国姐姐家暂住一段日子。”大宅点头道:“你身受牢狱之灾,我们也担心你因此得病,就去姐姐家静养散心吧!”遂派仆人陪他动身。
    到了大和国,他姐姐家住石榴市,姐夫田边金忠以商贾为业。他们见丰雄来投,十分欢喜,殷勤款待之余,对他这几个月的遭遇深表同情,一齐劝道:“你只管在此长住下去,不用急着回家。”
    转眼过完新年,到了次年二月。石榴市附近有一座泊濑寺【8】,寺内观音极是灵验,其盛名甚至远播唐土。每逢春季,自京都及各地赶来的进香者络绎不绝,因此城中的旅馆鳞次栉比,家家都宿满了香客。
    田边金忠经营的是佛灯与香火生意,店前时常挤满了顾客。某日,有位京都来的美貌女子,带着个婢女,来买进香物事。婢女见到丰雄,惊叫道:“公子原来在这里!”丰雄定睛一看,竟是真女儿与她的贴身婢女,吓得大叫“妖怪啊”,慌慌张张躲进店里。金忠夫妇忙问:“出什么事了?”丰雄战栗道:“那妖怪追来了,千万别让她进屋。”四周的香客也惊慌起来,吵吵嚷嚷道:“妖怪在哪儿?”
    真女儿步入店堂,道:“诸位不必疑神疑鬼,公子也无须害怕。都是由于我的过错,才使公子蒙受不白之冤,对此我深感愧疚。为了向公子解释事情的缘由,消除你的误会,我四处寻找你的下落,今日终于再度遇到公子,真是太令人高兴了。请店家想想,倘若我真是妖怪,又怎敢在光天化日下,现身于大庭广众之间呢!你们来看,我穿的衣裳有缝儿,向着日光也有身影,这些都能证明我并非什么妖怪。请大家切勿多疑。”
    丰雄惊魂稍定,但疑虑未消,道:“可你也绝非人类。那日我被武士押着,一同寻到你的住处,亲眼目睹屋宅竟已颓败荒弃,面目全非,变成了妖怪鬼魅栖身之所。而你却安然独坐屋中,当武士们上前要拘拿你时,猛地一声晴天霹雳,你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今日你又追寻至此,到底意欲何为?赶快离开!”
    真女儿流泪道:“公子所言确是实情,请容我加以解释。那日听说公子被拘,我便与从前受过我家恩惠的邻舍翁商量,将屋宅夷为废墟。至于武士捉拿我时震响的霹雳,则是婢女布置的机关。后来,我雇船逃到难波,为打听公子消息,特意到泊濑寺进香许愿,求得一卦签,诗谶云:‘古河道旁杉两株,岁月幽幽过,依旧连理枝。’【9】托观音菩萨垂怜,此谶乃是吉兆,果然让我在此与公子重逢。再说那些宝物,我一个柔弱女子,哪有本事偷盗它们呢?那都是先夫行为不端,犯下的歹事。诸般事宜,望公子细心体察。我对公子真情一片,绝无欺瞒。”说罢泪如雨下,掩面而泣。
    丰雄听了将信将疑,一时间爱恨交织,默然无语。金忠夫妇见真女儿条分缕析、言之成理,再看她举止娴雅、大方得体,先自信了。遂道:“丰雄所说奇事,固然惊人,但仔细思量,便知世上岂有如此怪诞之事?你不远千里寻到此地,就算丰雄不领这份情义,我们也要替他留住你。”于是,把真女儿请进里屋。
    真女儿口蜜舌甜,只两三天工夫,便大讨金忠夫妇欢心。她趁势央求金忠夫妇劝说丰雄,丰雄渐渐地也消除了心中的隔阂,再加上本就对真女儿倾心爱慕,终于坦然无疑,与真女儿立下海誓山盟,结为了夫妇。他们共约白头偕老,厮守一生,夜夜如古歌所云:‘云雾涌葛城,雨倾高间山。’【10】翻云覆雨,恩爱缠绵。直至泊濑寺晓钟响起,方才止歇。如胶似漆,只恨相逢太晚。
    不觉光阴似箭,已是阳春三月。金忠对丰雄小俩口道:“此处景致虽比不上京都,却远胜于纪州。吉野春色美不胜收,三船山、菜摘川也都有百看不厌的美景。目下春光明媚,正是春游的大好时机,咱们何不一起出游?”真女儿笑道:“吉野美景,自古便名满京都,京中人以未能一游吉野为憾。无奈我自幼体弱,一到人多拥挤处,或是长途跋涉,便会头昏眼花,疲乏难耐。所以请恕这次不能奉陪了。我在家中等着夫君带吉野的土特产回来。”金忠夫妇极力劝道:“步行劳累,才会发病。家中虽无牛车,却也不至于让你徒步前往。再说你留在家里令丰雄记挂,他也玩得不尽兴。”丰雄也劝道:“既然姐姐与姐夫殷勤相邀,又安排周全,你还是去吧。即使半路上累倒,有我照顾也不妨事。”真女儿虽然满腹不情愿,架不住盛情难却,只好跟随众人一道出发游春。
    一路上,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女子们个个盛装艳服,但娇美能胜过真女儿者,却无一人。
    吉野有座寺院与金忠夫妇甚熟,这日黄昏,丰雄一行人来到寺中投宿。方丈出迎道:“今春你们来迟了,樱花已凋谢大半,莺啼也不那么悦耳了,但仍有一个好去处,老僧明日陪你们去赏玩。”当晚安排素斋相款,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山中升起一层薄雾,不久雾霭散去,万里晴空,寺院位于山顶,居高临下,放眼远眺,半山腰的僧房清晰在目。山鸟啼鸣此起彼落,群花争春竞相开放,虽同为吉野深山,此处特别令人心旷神怡。
    对初次到访者而言,不可不看山中的飞瀑。丰雄请一位向导带路,向瀑布峰谷进发,不一时来到吉野离宫的遗址附近。但见激流飞泻直下,成群的鲇鱼溯流而上,景观壮阔,令人眼界大开。众人寻个干净处席地而坐,打开扁柏饭盒,边吃边观赏瀑布美景。
    这时,有位老者足踏岩石健步走来。他一头银发用麻绳束着,步履轻盈,来到瀑布边,见到丰雄夫妇,登时面露惊疑之色。真女儿与婢女急忙背转过身,不敢与老者朝面。老者目不转睛,凝视二女良久,突然喝道:“孽障!竟敢在此惑人,休想逃过老夫法眼。”真女儿与婢女听了,立即一纵身,跃入瀑布中。水柱冲天而起,二女顷刻间不见踪影。霎时天空乌云翻涌,豪雨倾盆而下。
    老者安慰众人不必惊慌,带着他们下山,在一户贫寒人家低矮的屋檐下避雨。众人吓得蜷缩成团,瑟瑟发抖。老者对丰雄道:“我观你面无血色、印堂发黑,必是为妖精所惑。适才若不救你,你早晚会送了性命。今后千万留神,不可大意。”
    丰雄慌忙跪下磕头,将前事仔细叙述一遍,哀求道:“还请仙翁搭救小人一命。”老者道:“原来如此。这孽障其实是条大蛇,修炼多年,幻化为人。传言她生性淫荡,同牛交媾可生麒麟,与马交媾则生龙马。此番魅惑于你,想必是因为你相貌俊美,勾起了她的淫欲。我看她对你极为痴情,你今后若不加倍提防,恐性命旦夕不保。”众人听了愈发惶恐,对老人益发尊敬,顶礼膜拜,口口声声“活神仙显灵”。
    老者笑道:“老夫并非神明,而是大和神社的神官,名叫当麻酒人。就让我送你们回家吧。”于是众人跟着老者,踏上了归途。
    翌日,丰雄来到大和乡,向老者千恩万谢,送上美浓绢三疋、筑紫绵两捆,同时求恳道:“望神官祓禊除妖,帮小人彻底祛除蛇精之害。”老者收下谢礼,一一分赠给其他神官,自己丝毫未留。他对丰雄说道:“那蛇精贪你英俊,痴缠于你;你又被她幻化的美色所迷惑,阳刚气魄尽失。如果你想摆脱她的纠缠,从今以后须得振作精神、雄起阳刚,同时清心寡欲、镇定心猿,届时无需老夫助力,亦能自行驱邪逐恶了。”丰雄如梦初醒,反复道谢,拜辞老者。
    回到金忠家,丰雄向姐夫道:“数月来小弟身受蛇精魇惑,皆因心性不正所致。我对父不孝、对兄不悌,还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实在过意不去。这些日子承蒙关照,此恩此情,容当后报。小弟就此别过。”遂与金忠夫妇告别,回到了故乡纪伊国。
    家中父母与兄嫂听了这件可怕的怪事,终于明白盗宝一事并非丰雄之过,不由心生怜悯,又担心那蛇精再来纠缠滋事,彼此商量道:“这一切皆因丰雄孤身未娶,才给了妖精可趁之机,尽快给他娶妻成婚吧!”
    恰巧在芝乡有位姓芝的庄司,其女富子在京都皇宫中充任女侍,得大内恩准辞职还乡。庄司托人来大宅家说媒,愿招丰雄入赘为婿。大宅家求之不得,立时应允了婚约。富子知丰雄俊秀,也颇为欢喜,一从京都回到家乡,便高高兴兴地成了亲。她长年在宫中侍奉,知书识礼、举止得体,兼且相貌清雅、温柔体贴,堪称可人儿。洞房之夜,丰雄虽偶尔会想起与蛇精相恋的往事,但面对富子,却也感心满意足,万般如意了。
    新婚初夜,种种恩爱,不必赘述。次日夜里,丰雄多喝了几杯,带着醉意向富子戏谑道:“你常年住在宫里,见过世面,一定不很满意我这个乡下人吧?宫中时常出入宰相、中将等贵人,你跟他们卿卿我我,有些暧昧也说不定哩。这些虽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我难免会嫉恨呀!”富子猛地一抬头,道:“忘却旧爱,贪恋新欢,夫君还敢说什么嫉恨?我更是恨你入骨啊!”丰雄大吃一惊,眼前明明是富子的面貌,怎地声音竟变成了真女儿的?直把他吓得汗毛倒竖,背脊发凉。那女声又冷笑道:“夫君不必惊疑。尽管你将我们的海誓山盟抛诸脑后,但缘分注定,令我俩又再度聚首了。不过,你若再相信别人的谗言,第二次抛弃我,我就一定要报仇雪耻了。纪州的山很高很高,我可以让你的血从山顶流到谷底。劝你好自为之,切莫断送了性命。”丰雄听了,以为命在顷刻,浑身颤抖,几欲昏厥。
    这时,又听屏风后有人厉声道:“天赐良缘于公子,公子还有什么不满意么?”说着走出蛇精的婢女来。丰雄愈发惊得魂不附体,闭目瘫倒在地。真女儿与婢女你一言我一语,一忽儿温言抚慰、一忽儿又恶语恫吓,丰雄却如躺尸一般,直挺挺呆楞到天明。
    天色大白后,丰雄挣扎着逃出寝室,向庄司叙述了昨夜发生的可怖之事,他生怕背后有人偷听,低声道:“请岳父一定要想个对策,帮小婿逃过这场劫难。”庄司夫妇也吓得面青唇白,唉声叹气道:“这该如何是好呀?——对了!听说京都鞍马寺有一位大法师,每年都来熊野神社参拜,昨晚就宿在对面那座山的寺院里。据闻这位法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能祛瘟疫、降妖魔、灭蝗灾,本乡人对他极为信服。咱们就请他来对付蛇精吧。”于是急忙遣人去请法师。
    法师听庄司讲完前因后果,不屑道:“降服此等蛇妖,易如反掌,请诸位放心。”众人见他毫不在意,才跟着松了口气。
    法师取出雄黄,加水调和好,装在一个小瓶中,然后直奔富子的寝室。众人畏畏缩缩,不敢跟从。法师嘲笑道:“无论男女老幼,都在这儿等着。看我即刻捉拿那条蛇精出来。”说着径直向前,拉开寝室门。一个巨大的蛇头“呼”一声向他猛扑过来。那蛇头比雪还白,眼亮如镜、角似枯木,气势汹汹堵在门口,血盆大口有三尺多宽,吐着腥红的舌头,作势要将法师一口吞下。法师惊呼一声,将手里的药瓶一丢,浑身战栗,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向众人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不是一般的蛇妖,而是作祟的邪魔,非法师之力所能降服。若是逃慢一步,我就被它吞进肚里去了!”说着竟晕倒在地。众人赶忙将他扶起,见他手足肌肤颜面,全都笼罩着一层黑紫色,周身滚烫,看来是中了蛇妖的毒气。到后来只有眼珠能够转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大家往他身上浇冷水,仍然无济于事,终于毒发而亡。
    众人见状更加惶恐,一个个胆寒魄散,不知所措,唯有抱头痛哭。丰雄把心一横,道:“连法术高明的法师也镇不住那蛇妖,她若执意要害我,我就算逃到天边也是无用。为我一人而连累大伙,更是不义之举。所以,现在不需要再想办法了,我自去同她周旋。”说罢,抬步向寝室走去。庄司家的人以为他疯了,纷纷劝阻,但丰雄置若罔闻,拉开寝室门,毅然入内。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蛇精与婢女相对而坐。蛇精对丰雄道:“我与夫君到底有何怨仇?夫君竟然找法师来捉拿我?如果你以后再敌视于我,不单只你一人,全乡人都会遭殃。我对夫君一往情深,也请你以诚相待,勿再生出异心了。”她花言巧语、搔首弄姿,令丰雄感到十分不舒服。
    丰雄强忍心头不快,虚与委蛇道:“俗话说‘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以常人难及的心思,几次三番纠缠于我,害得我吃尽苦头。如今又恐吓威胁,实在太过恶毒。我亦知你爱我之心,与凡人无异。只是你呆在这里,会令乡人担惊受怕。我请求你放过富子,我愿随你到天涯海角,任你所欲。”蛇精听了大喜过望,欣然应允。
    丰雄走出寝室,对庄司道:“我被蛇精纠缠,连累大家跟着受罪,当真于心不忍。请您让我离开,以保全富子的性命。”庄司执意不允,道:“我也是堂堂武士后裔,习过武功,如果牺牲你来换取安宁,那太窝囊了,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大宅一家人?还是另想对策吧。听说小松原道成寺有位法海和尚,法力精深,非寻常法师可比。如今虽已年迈,无事不出寺门,但我去苦苦哀求,他总不会见死不救的。”言罢立即上马,风驰电骋去请法海。
    路途遥远,庄司马不停蹄,深夜时才赶到道成寺。法海和尚从禅房出来,听了蛇精作祟的原委,道:“真是可怜。贫僧虽已老朽,法术不怎么灵光了,但绝不能坐视不管,任由蛇妖残害百姓。你请先回,贫僧随后就到。”说着,取出一件用芥子香薰过的袈裟交给庄司,嘱咐道:“好言将那孽障哄到身边,用袈裟兜头蒙住,然后使劲压着。千万不可松手,沉住气,心里默诵佛经,这样她就逃不掉了。”庄司十分高兴,带着袈裟连夜策马疾驰,回到家中。
    抵家后,悄悄唤出丰雄,密语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小心行事。”把袈裟交给丰雄。丰雄怀里藏着袈裟,来到寝室,对蛇精道:“庄司答应我们离开了,这就走吧。”蛇精喜极,警惕之心顿失。丰雄乘机掏出袈裟,猛地蒙到蛇精头上,而后使尽浑身气力,死死压住不放。“好痛苦啊!”蛇精哀求道:“请快松手吧!你怎能如此无情呢?”丰雄毫不理睬,越发用力按住她。
    这时,法海和尚乘轿赶到,在庄司家人的搀扶下来到寝室。他口中念诵咒语,叫丰雄松开手,掀开袈裟一看,富子伏卧在地,已经不省人事。她的背上盘着一条三尺多长的白蛇,僵硬不动。法海提起白蛇,装进徒弟手捧的铁钵里。接着又念念有词,诵了一通咒语,一条一尺多长的小蛇由屏风后慢慢爬出。法海抓住它,也装入铁钵中。最后用袈裟将铁钵裹得严严实实,登轿离去。在场诸人千恩万谢,合掌致敬。
    法海归返道成寺,在佛殿前掘一深坑,埋入铁钵,又施法封印,使蛇精永远不能复出。道成寺迄今仍留有大蛇冢。后来,庄司的女儿富子得病身故,丰雄则幸免于难。此即“蛇性之淫”的传说,谨录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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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大和国,属京畿区域,为五畿之一,又称和州。领域相当于现在的奈良县。
    【2】熊野三山是位于歌山县南部的熊野坐(本宫)神社、速玉(新宫)神社和那智神社的总称。
    【3】出自《万叶集》第三卷第二六五首。
    【4】此处一语双关,日文中“真女儿”有“漂亮女子”之意。
    【5】出自《伊势物语》第八十八话。
    【6】保正:十户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保正即都保之长。
    【7】大宫司:神社中神官之长。
    【8】泊濑寺:又称长谷寺、初濑寺、丰山寺、长谷山寺,位于奈良县楼井市(初濑町)。相传系依照天武天皇敕愿而由道明上人所建。
    【9】出自《古今和歌集》卷十九。
    【10】出自《新拾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