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章
这一举动,不仅仅是威慑,同样也是拖延时间。
果然,还未等底下那些狼反应过来,其余的兽类已然像是同一时间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朝着那无头的狼尸蜂拥而至,尖利的獠牙撕扯着那僵冷的骨肉皮,几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那狼的尸体便已经被分而食之了个干净,甚至连头颅都已经被啃去了半边,露出底下森然而残破的颅骨来。
要知道,它们如今虽然都因而捕猎而来,却又各成一派,绝非同伙。人与其他物种在它们眼中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容易吃和不容易吃的区别。如今见着有食物送到嘴边,它们又哪里有不哄抢一空的道理?
不仅如此,那些被撞落树下还未来得及逃的狼,也在这场混乱中被咬去了半截腿脚,亦或者是脖子被咬断了半边。而受伤的它们,此时无疑是那些畜生眼中绝佳的食物,几乎不用再发出任何信号,那些受伤了的狼便已经被围剿一空,只余留下稀稀落落的尸骨,留给后头那些老弱病残、在混战中不敢上前去抢的兽类。
那身形健壮的几匹狼,不过在这一晃眼的时间便已经被撕扯了个干净,可想而知,倘若是一个人在那儿,或许比那狼的下场都还要支离破碎。
宁宸只是冷然地看着这一切,对于当前自己所制造的混乱并不惊讶,只是在它们哄抢的时候,足尖一点,手中染了血的青锋抵住了另一棵树的树干,维稳了他落身后的脚步。
青锋上斑驳的血迹经此一动,更如同雨点般洒落下来,一眼望去,但见雪地上又是星星点点地融合成了一簇,像是一枝含苞欲放的梅花。
而连就那血迹,都有畜生冲上前去舔舐了两口,一直到血迹被舔干净为止后,又瞪着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垂涎欲滴地看着树干上的宁宸,獠牙间依稀还可以看见那黑灰色的狼毛夹杂着暗红的血在其中。
然而毕竟有过宁宸开杀戒的先例,那些即使会上树的兽类如今都没有更加轻举妄动,只在树下打着转儿,时不时用力地以那庞大的身躯撞击一下树干,使得上头的树枝也随着摇摇晃晃了起来,似乎是想要逼得宁宸下来。
“哟,学聪明了。”宁宸自然看得出这些个畜生的意图,当即嘴边禁不住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来,只一挥青锋,斜劈下了一根树枝,端头形成一个尖锐的角度,从外表上看,宛如一支粗糙的箭矢。
他略微拿在手中掂了掂,比划了一下,面色看起来似乎很是满意,而后已然狠狠地将那树枝临时削成的箭头朝下,直直地朝着其中一只豺狼的喉咙上掷去!
“哧啦——咕嘟嘟——”
浓稠的鲜血瞬时从那豺狼的喉管中陡然爆发开来,争先恐后地自伤口中涌出,在冰冷的雾气中绽放开了一朵血色的花朵,凄美而浓丽,几乎每一片花瓣都浸着死亡的气息。
那率先被攻击的豺狼吃痛地瞪大了绿油油的眼睛,通身黑灰色的毛皮一瞬间已然被涌出的血浸染了个通红,破碎的喉咙中尚且还可以发出低低的哀鸣,似乎还在凭着最后一缕游丝般的活气儿垂死挣扎着,希望自己的同伴能够为它报仇。
然而不过一会儿,它便如同此前死去的同伴一般,被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野兽啃噬了个干净,只在那还未化干净的雪面上留下了一堆被啃得坑坑洼洼的骨头,看起来残破不堪。
“嗷呜——”随着同伴接连被围攻而死去,剩下的那些豺狼似乎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危险,半是愤怒半是伤心地仰脖嚎叫了起来,那绿莹莹的眼睛几乎也染上了鲜血的颜色,显得更为诡谲凶残了起来。
宁宸知晓自己的这一举动大抵算是彻底得罪了此方的狼群,然而好在他的目的正也是为了这个,此时一刻都未曾犹豫,只以手中青锋逼退其中一方豺狼以后,身形一动,踩着一根树枝纵身一跃,却并没有踩中树枝,像是马上就要一个落空,摔落下来一般。
眼见得那些兽类在同一时间都齐刷刷地放缓了动作,统一抬起眼来翘首以盼着,那张大了的血盆大口中獠牙尖尖,吞吐着厚重而腥臭的湿气,似乎是想要在他摔下来的一瞬间坐享其成。
宁宸哪里会让它们如此轻易地如愿,不过是虚晃一招,足尖在树干上快速踢踹了几脚,顺着力道踩中了其中一头猛虎的脊背,霎时便可听见那厚重的皮毛下传来“吱嘎”一声骨节破碎的声响。
那猛虎疼得大声怒吼起来,正欲摆动身子将胆敢踩在它脊背上的大胆猎物重重地甩落下来,宁宸手中的青锋已然更快地逼到了眼前,循着那老虎最为薄弱的后颈刺下。
那老虎皮毛坚实,一时间那削铁如泥的青锋竟还受到了些阻碍,并没有全然没入血肉之中,还是宁宸额外又加了些力气,在那些猛兽扑过来之前咬牙一刺,才自后颈贯穿了那只猛兽,身形迅疾地又就近跳上了一棵树木去,成功避开了就要冲着他的后脑拍去的一只指爪。
那头猛虎的尸体被解决得甚至比从前几头都要快,几乎是风卷残云一般,便已经被分而食之,甚至连骨头都被后来者叼走了大半。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因而狼群在大幅度损失了成员以后,早已然怒不可遏,如今见得凶手之一终于也落得此下场,自然恨不得第一个冲上去扒其皮喝其血,以填饱它们此前空荡荡的口腹。
一、二、三……三头了,再加上因为误伤而丧命的野兽数量也不在少数了,打头的那些个野兽都已经尝够了血,此时怎么着也应该放弃了吧?
也不是这些时间里头,夫人那里怎么样了,是已经逃出去了,还是在树上栖身?也好,自己这么一闹腾,那些个禽兽也是有脑子的,想必便算是有上树的本领,也不敢轻易地就这样爬上去了。这一点忌惮,对于月儿如今的处境来说无疑是好的。
宁宸一面在心中盘算着,却丝毫不敢存着任何侥幸和忌惮,只观察了那些兽群一眼以后,便很快借着树冠的掩护又换了一棵树跳去,隐藏住了声息。
说来也奇怪,虽然如今是冬季,然而树冠却繁茂得很,足以掩盖住人大半身形,倒是躲藏的好地方。
那些体型壮大的野兽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它们心心念念的猎物早已经转移阵地,只还在用身体努力地撞着那棵碗口般粗细的树,企图将宁宸晃下来。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那树干上竟然已经出现了一处深刻的裂痕,在每一次的撞击中都裂开得更多一些,眼看着便要轰然倒塌。
“哧——”宁宸在旁边树上观战得开心,手中却也没有闲着,三两下便已经如法炮制地削好了几根树枝,将那尖端打磨得又尖又利。
可惜如今没有弓,单用手来发力,总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宁宸在心中叹息着,一面趁着那棵此前栖身的树在那些禽兽的撞击之下倒塌之际,手中的木枝应声而出,正不偏不倚地钉入了其中一头棕熊的身上。
虽然那畜生皮肉厚实,以至于木枝在它的身上不过是戳进了皮肉半寸而已,然而那棕熊还是陡然吃痛地大吼了一声,一掌拍掉了那胸口上的木枝,朝着木枝所射来的方向大声怒吼起来。
这一声也同样吸引了旁侧那些猛兽的注意,视线也就此齐刷刷地云集而来,这才意识到它们方才都做了无用功,因而这个狡猾的猎物早便已然转移到了别处去。
强烈的不甘使得那呼噜呼噜的喷气声越发震耳欲聋了起来,鲜明地暴露了它们不好的心情,分明想要冲到宁宸所在的树下去,却到底还是忌惮他手中的那几根“临时武器”,只不断地从鼻子里喷出气来,满是不甘心地望着他,时不时地陡然大吼一声,大抵想要将这个猎物震得心神俱裂,从而自己掉下树来。
宁宸稳稳当当地站立在树干中间,望着底下吭哧吭哧的兽群们,眼中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口中啧啧生叹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惜了,怎么就砸中了头皮糙肉厚的熊瞎子。倘若那是匹狼,此时就又有肉来喂饱你们这些不知足的家伙了。”
那些兽群自然是听不懂他都在嘀咕着些什么,见此人丝毫没有被震慑到的样子,只依照着此前的老办法一般重新开始以身体轮番撞起树来。
枝丫上的积雪合着叶片重重地砸落了下去,那些野兽却仿佛根本感知不到一般,一头头的都好似被同伴亦或者是敌方的血给染红了眼睛一般,势必要在此地开荤后才能心满意足。
“不知底限的东西。”宁宸冷冷地骂了一句,手中青锋深深地钉入了一根粗壮的枝干,以此为支点利落地回旋而下,足尖一点,便正重重地踹中了其中一头野猪的半边脸去,踢碎了半颗獠牙。
而宁宸脚上的靴子也因此被划开了半边道儿去,风凉地露出脚趾头来,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宁宸并不恋战,只在攻击了那头野猪一脚以后,便很快又回转过身子来,手脚并用地很快重新爬上了那棵大树,虎口一旋,便将钉在其上的青锋重新拔出,转而牢牢地握在了手中,还不忘看着自己的脚唉声叹息:“可惜了可惜了,这一把是亏大了。我这靴子可是顶顶好的料子,顶顶好的做工,扒了你这般十张八张的野猪皮都比不上的!”
那野猪半边獠牙被踹断,眼眶也被踹裂开了半边,从中冒出血花,如今正高声痛呼起来,却更被激发了血性,并没有就地滚倒等着旁侧的兽群来围攻,反而很快便重新爬起,更为凶狠地冲着宁宸所在的那棵树重重地撞去。
“砰——砰——砰——”
不过只是三下撞击,那树便已然从中裂开了大半截,就此摇摇欲坠了,宁宸眯了眯眼睛,不敢怠慢,只纵身一跃,精准而利落地拉住了一把结实的树须,就此在空中荡去,想要踩中那相邻的一棵树,然而足尖却如何也够不着那棵树的枝干。
虽然他的身子离地面尚且还有些距离,但是眼见得那被激怒了的野猪已经快要将这棵树拱断了,他所处的境地已然岌岌可危,随时都会随着身体的重量而下坠,正落入那些在地面上张开血盆大口的禽兽包围圈中,可想而知,转眼间大抵便能够如同此前的那些畜生一般,化作一堆碎骨。
想到这里,宁宸便一阵胆寒,更加用力地攥着树须荡起来,身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然而即使如此,几次都还只是堪堪够得着旁侧那棵树的枝叶而已。
随着树越发因而那野猪的疯狂撞击而倾斜下来,宁宸的身子也压得离地面越发近,几乎可以感受到那臭烘烘的嘴巴里弥漫出的血腥气息,引得宁宸胃中一片翻江倒海,连忙闪身一过,避开了它们挥上来的爪子。
也正在此时,那树须带引着宁宸的身形够着了那枝干。
就是现在!宁宸眯了眯眼睛,手中青锋势如闪电,疾风般地钉入那棵树干中,拖着身子而去,终于堪堪趴伏在了那棵树的枝干之上,但觉得握剑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低眼一看,竟已经磨出了一片血红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此前他栖身的那棵树就此被野猪掘倒,轰然倒地,震起一片洋洋洒洒的木屑和积雪,一时间竟遮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上去很是壮观。
宁宸以手护了一下眼前,以不至于落入灰去,又狠狠地吐出了一口胃中回荡许久的酸水,终于还是有些脱力地坐在了枝干上,连手上的血痕都懒得再理睬,只俯视着那一片狼藉的地面,心口跳动得飞快。
然而现实却并不容得他这个罪魁祸首多歇息一口气,那野猪很快便发现目的尚未得逞,只又忿忿地冲了过来,又开始撞击起这棵树来,似乎今日不将他可以栖身的地方推平了誓不罢休。
而其余的几头野猪似乎也因此而得到了灵感,均开始统一吭哧吭哧地推了起来。宁宸眯着眼睛往下望去,只能望见一双双血红的眼睛。
“好样的,还在这里蹲着我呢。”宁宸自鼻尖冷哼了一声,随意地用袖子抹干净了青锋上所沾染的血迹。
那血迹被斥退以后,剑身的寒芒愈发锐利显眼起来,只稍微一翻转,便尤为凛然地印亮了宁宸此时此刻的眼眸。那双往日里似乎总是藏匿着笑意的狐狸眼睛,此刻却是一派冰凉肃杀,似乎随时都准备着大开杀戒。
那群野猪的战斗力很是惊人,动作也极为迅速,不过是一会儿,那棵大树竟又开始摇摇欲坠了起来。
许是因为前期宁宸的攻击让它们提起了警惕来,此时皆是轮番上阵,狡猾地团团转着,决不拘泥在原地,时刻注意着宁宸的动向,以防备他在树上突然间的瞄准袭击。分工也尤为明确,有的撞树,有的离开远一些放风,有的在底下掘根,架势看起来今日不抓到这个人,大抵誓不罢休。
宁宸一连扔掷了三支木箭,都被它们避过,只堪堪地划过它们的鬃毛扎入了地面去,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愈发激发了它们骨子里的血性,连带着攻击的速度也愈发快速起来,很是凶狠。
而其余的兽群也皆围绕在树边,虽然识时务地没有靠近那近乎发疯了的野猪群,却也没有离开,只对着树上的宁宸虎视眈眈着,似乎是想要看它们等一会儿开的荤究竟会是人肉还是猪肉。
“这里头倒是连野猪都是成了精的。”眼瞧着自己身底下所倚仗的大树现如今已经岌岌可危,宁宸被迫不得不又换了一棵树待着,然而随着时间缓缓地推移,他的动作也越发滞涩费劲起来,已然不如此前那般灵活。全身四肢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酸疼难耐的,只余有一双眼睛还在死死地瞪着它们,观察着其动向。
他心中深知,越是自己身体状态不好的时候,便越要紧密观察它们的动静。这些畜生的敏锐度甚至要比人都高出许多来,他如今的虚弱,那些兽类定然也可以感知得出,从而更加穷追不舍,只等待着拿下这个猎物。
相对于宁宸的乏力,那群野猪反而显得愈战愈勇,脖颈上近乎乌黑的鬃毛一根根如同针一般竖起,在暮色下泛出冰冷锐利的光泽,偶尔抬起眼睛来,所见的都是那一双双因为奋战而烧得血红的双眼,显然已经几近发狂。
这个时候的野猪群,宁宸几乎可以肯定,哪怕是让它们挨到自己身子上的何处,他估计都要掉一块血淋淋的肉才算完。
而天色已经逐渐地暗下来了。
黑夜,对于人来说最为不利,对于这些个畜生来说,却是捕猎的好时光。在这个时间段以后,拖得越长,生还的可能性便也愈发低下来。
不能够再任由这些个畜生在这里横行霸道了!宁宸眯了眯眼睛,定了定心思,手中青锋一转,直直地冲着树下正在掘根的一头野猪刺去。
那野猪本就已经警觉,此时自然快速地一个摆头避开了,却万万没曾想到那不过是虚晃一招,转眼间便已经被宁宸提溜着后颈压入了掘出的土中,眼珠被踢得崩开来,只呈现出一个血糊糊的黑洞子,从中流淌出乳白色的液体来。
即使重伤如此,宁宸也不敢怠慢,只在那野猪的天灵盖处又狠狠地发力补了一刀以后,确定那野猪已无了反抗之力,才又踩着树干飞身而上,但觉自己的后背已然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像是凭空刮去了一层血皮子一样。
“嘶——”宁宸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而伸出手来往后一探,但见满手心的鲜血,殷红得刺眼,想来是他在攻击那头野猪时被它的同伴从后一冲撞所致。没曾想隔了这么厚的衣物,都能够伤成如此模样。倘若衣物不厚,结果可想而知。
背后的血还在汩汩地流淌着,不到一会儿便已然浸染着整个后背的衣服都黏糊糊血淋淋地贴在了身子上,湿哒哒地往下滴着粘稠的血,叫人通身难受。
宁宸低低地叹了口气,手法快速地封了几个穴,使得气血不至于太快流失后,便不再去顾及后背上那几乎如同灼烧起来的疼痛,只望向树下。
那早已经在旁侧守候多时了的兽群见得如今有野猪负伤倒地,自然下意识地蜂拥往上,都想要抢一杯羹,然而那些野猪的同伴此前便已然红了眼睛,如今面对于此更加疯狂起来,只嚎叫着以尖利的獠牙朝着那些凶猛的兽群冲撞而去。
那如月牙般的獠牙瞬时刺破了敌方的喉咙,而每一个负伤倒地的野兽几都会在第一时间就如此被人轻易地瓜分出肉来,只余下了一堆白森森的骨架,来说明着它曾经出现在此地过。
大量失血的痛苦使得宁宸面色也有些发白起来,只趁着那兽群中混战间,想要隐匿到别处,却到底是手上无力,一时间未曾及时抓住树枝,就此重重地从其上跌落了下来。
脑后的震荡使得宁宸一时间头晕眼花,本就受伤了的后背正刺到底下的草尖,引发得他身躯禁不住痉挛了一下,痛苦地扭曲了四肢颤抖起来。
身上那浓重的血腥气息使得那些意犹未尽的兽群在解决掉那些倒霉鬼以后,很快便就此靠拢而来,脚步声宛若催命的鼓点般渗人。
不好!宁宸心中警铃大作,第一时间恢复清醒了的大脑已经敏感地察觉到逐渐靠拢过来的危险,转而想要强撑着站起身来,然而脊骨以及尾椎骨大抵是摔伤了,任凭他如何使力,也只能堪堪抬起个脖子来,很快便又重重地仰面摔落在了土面上。
一时间,宁宸几乎都可以听清楚自己身体内传来的骨裂的声响。
与当前的危险比起来,就连后背的疼痛此刻都已经显得不清晰了。宁宸几乎快要将自己的后槽牙给咬碎了,活动着尚且完好的手臂紧紧地抓着青锋,将其钉入了地面以上,转而以此作为支撑,这才尚且直起了半个身子来,却已然无法做出上树这样的举动了。
剑柄上的纹路几乎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他手心的软肉之中,宁宸只感觉自己的口腔内已然大肆充盈着鲜血腥甜的味道,却再没有力气挣扎,只余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朝着自己逼近的兽群,但觉得自己心口跳得飞快,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径直从胸膛里头就此破开来一般。
他大口吐息着尚且带着腥甜味道的空气,紧紧地握着青锋,半歪着身子立在了树下,近乎绝望地看着天边的残阳,只觉得一眼望过去竟也是鲜血的颜色。
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混战后,那些剩下来的兽群早已经饱餐了一顿,如今在面对宁宸的时候也不再如同此前那般猴急猛烈,又忌惮于他的攻击性,遂出奇统一地由四面八方包抄而来,似乎想要目睹这个嚣张的人类如何表现出绝望的情绪来。
体内的气血经过刚才的一冲撞,就此冲开了他封住的穴位,鲜血重新大肆流淌起来,粘黏着他的衣衫和皮肉黏糊糊地在一起,一眼望去,甚是骇人。
而宁宸已然就此闭上了眼睛,准备等待着更为凶猛的疼痛和死亡的降临。
他自从下了这个决定以后,实则对于自己能够生还便没有报以多么大的希望,只期望楚月如今能够逃脱升天,万万不能够回来了。
别回来,别回来。宁宸正在心中祷告着,那预期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只察觉出有一缕幽香迅疾地凑近了自己,转而径直将自己提溜了起来,速度迅疾地攀上了就近的一棵粗壮的大树。
他的喉咙几乎快要被那野蛮粗暴的举动勒得断气,然而此时他的心思却已然不此处,只在身子的失重感暂时退却以后,猛然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在自己身边蛰伏的人,通身气血像是一拥而上一般,彻底在脑中炸开,忍不住已然暴吼出声来:“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不都说了让你走,让你走吗!……你以为你回来就能够救我吗,左不过是我们两人一起死在这里而已!你……”
话还未说完,便已然被楚月以更大的力气摁住了他乱动的身子,厉声呵斥住:“闭嘴!”
一句话竟比他的气势还要凶猛。
话音落罢,她也不再废话,只一用力,自衣衫上“唰拉”一声撕下布条来,拧成了一股细细的麻花,而后紧紧地缚住了他的上臂,以暂时止血。
她此前的确是逃开了的,因而她心中很清楚,当时她有眼疾在身,宁宸若是带着她,无疑于带着一个残疾人,对于他的安全反而有诸多不便,所以便也听话地选了一处位置藏身,却丝毫没有比当时的宁宸来得轻松,只在心中不断记挂着那里究竟有没有什么事,到底怎么样了,宁宸究竟能不能够拖到时间。
分明是冬季,细雪尚且飘散着,她却出了满头满脸的汗,几乎要将缚在眼前的布条都浸透了。
无数次,她都想要再拼死一搏将布条拿下,然而理智却拉回了她,知晓如果在这种关头轻举妄动,最后只会落得两空,不得不在树枝上耐心地等待着天黑。
待得暮色已然降临的时候,她也不用再畏惧光芒,便将遮挡在眼前的布扯了下来,感觉尚且可以适应环境后,第一时间便冲着宁宸离开的方向奔赴而去。
让爱人赴死,自己苟且偷生,不是她的风格,也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等等我,等等我。她反复在心中默念着,但觉心口如同被一只大手拿捏起来般揪疼难忍。她只害怕自己赶过去看到的会是一副尸骨。她甚至不敢多想想那个场景,害怕自己会在赶去的路途上便已然彻底崩溃。
等等她,她还没有跟他生一大堆玉雪可爱的孩子,还没有跟他游山玩水行遍天下,还有那样多约定了却没有来得及完成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够这样轻易地离开?
而沿路上那些被连根拔起亦或者是被撞断了个七零八落的树,以及地上残余的骨架血肉,让她惊喜又恐慌。
喜的是她猜出了宁宸想要挑动这些兽群内战,以来拖延时间,而地上的尸骨也正证明了宁宸的举动是成功的,慌的是,那开了荤嗅了血的畜生如今被挑起了血性,又哪里会这样轻易地善罢甘休?
时间已经拖得这样长了,宁宸的体力又怎么能够支撑这样久?
在看到那群野兽即将朝着宁宸扑过去的时候,她一瞬间几乎感觉到心口停止了跳动。脑子里一时间竟只有一个念头:她愿意以命换他,就跟他从前救自己的时候一样。
这个念头如今回想起来,就连她也觉得痴狂。
她分明是个极为自私的人,她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么一点。在死过一次以后,早已经觉得自己对于那些情情爱爱之类的东西早已经学会动心忍性,便是再投入,也不会将自己轻易奉献出去了。
然而偏偏是这个人,这个傻子一样只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让她重新开始有了为之牺牲的念头。
好在,终于还是救回来了。好在,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在一起的。
一切皆是还好,只要有了这个号的结果,此前的虚惊一场都是值得的。
她坐稳了身子,搭上宁宸的手腕,见脉象虽然有所紊乱,却并不算死相,这才放心一些,深吸了一口气,没等宁宸再开口,已经冷静地做了决断,“我去吸引注意力,你在休息好以后马上朝着别处逃,就按照你此前逃命的路数一样。”
宁宸翕动了一下苍白的唇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碍于疼痛,几乎是刚启唇,便只自满溢着血沫的唇瓣中挤出了一声嘶哑的痛呼,那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忙以手指掩住了他的口,望着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心中知晓他此时是生气了,然而却依旧淡声说道:“你放心,我现在的体力要比你好许多,你让我刚才相信你了那么久,如今也应该相信相信我了,是不是?”
宁宸如今的意识因为疼痛和失血已然有些模糊,只以残余的气力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还在口中喃喃地念着:“快走……”
“走是自然是要走的,”楚月微微一笑,反握住了他的手指,略微使了使力以后,才又缓慢而坚定地放开了,只盯着他那苍白的脸庞一字一句地定定道,“只不过无论是生路,还是死路,总要是我们两一道走的。”
话音落罢,她俯下身子来,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他那覆着干涸血沫的唇瓣。
这个早上还在与她相拥而吻的男人,如今却已然浑身是伤地躺在这里,让她心中如何能不感觉到愤怒?
“快走……快……”宁宸如今的感官实则已然并不敏锐了,她方才嘱咐的那些话如今落入他耳朵中也不过是嗡嗡的一片轰鸣,只像是感觉到她要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一般,在口中反复重复着,企图以此来让她打消念头。
时间不能再拖了。楚月粗略地望了一眼底下的那些狠下心来不再管他抓过来的手指,只将青锋钉在了他的身侧,以防止他一个脱力从树枝上就此滚落下来,转而已经身法灵活地朝着旁边的那棵树跳去,纤细的身影在逐渐暗下去的暮色中划过了一道轻巧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