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玛吉纳结合自己的经历细想，不禁惊叹：“到了如今回头看，的确如此。”
    “你天性单纯，遇到事情也少有细想……”特雷尔布拉德接着说：“其实先知早就给我说过，他认为你单纯而执着，有维萝迪希娅神最纯正的精神，但你太过单纯，能修行得到最纯粹而高尚的法术力量，但缺少能与联盟中那些老辣首领博弈的手段……所以他最初的意愿，是将瓦希尔森林的未来交给我，希望我能成为他的继承者，如果有一天他精气散尽化作古树，我能将森林传承下去。”
    “我知道……”玛吉纳说：“你从来就比我更有智慧，更能看清楚事物，也更加理智，你应当成为瓦希尔森林未来的主人……你离开以后，我一直希望你能回来，我想你回来接替父亲……”
    说到此处，玛吉纳有些动情。
    特雷尔布拉德也发出轻声叹息：“一切都过去了……玛吉纳，现在我们的交谈，不过是对历史的回望。我懂得你，其实你与他也并不一样。”
    玛吉纳看着特雷尔布拉德。
    “你没有野心，这是他最担心你的一点，也是你们之间最大的区别。”特雷尔布拉德说。
    玛吉纳轻声问：“父亲是个有野心的人吗？”
    特雷尔布拉德沉思片刻，缓缓说：“可能用‘野心’这个词来形容他也并不恰当，其实他也是为了瓦希尔森林……光明联盟的各部族看似和谐，其实都包藏野心。‘放弃扩张等于等待灭亡’，这句在联盟中私下流传的话，你知道吗？”
    玛吉纳摇头。
    “嗯，你不可能知道，他也不会对你说起，他应该觉得还没到对你说的时刻。”特雷尔布拉德说道：“在光明联盟的调节下，各部族之间的利益冲突总体平衡，但也比较严重，有些小规模战斗甚至惨烈……比如在上古时代发生的森林和哈扎达尔废墟之间的战争，你是不知道的。”
    “那一年我只有一百多岁，还很小。”玛吉纳说。
    “是的，战争发生在双方接壤的边疆，我们出征的时候你还在和树人比赛爬藤条。”特雷尔布拉德说：“我随他一起参加了战争，非常惨烈，双方伤亡巨大，哈扎达尔废墟人类的血液和树人的浆汁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颜色，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种独特的颜色。”
    “为什么要战斗？”玛吉纳问。
    “原因很简单。”特雷尔布拉德回答道：“双方都有开战的理由，我们指责他们偷伐我们的森林，他们责怪树人总是跑到他们的领地里偷走生火的木材……但是，真正的理由并非如此，他们的人口数量增长得很快，他们希望疆域变得更大，而父亲一直认为边界旁边那块土壤非常适合种上香樟树。”
    “所以，战争就以两个借口开始了？”玛吉纳问道，他感到有些难过，他不希望这些真实的故事存在于他的童年里，他问特雷尔布拉德：“我们是不是输掉了那场战争？因为哈扎达尔废墟后来还居住着不少人。”
    特雷尔布拉德再一次将竹筒架到篝火之上，慢慢回答道：“如果我告诉你，瓦希尔森林南边边界上的香樟树林其实是长在半个哈扎达尔废墟里的，你会怎么想？”
    “天呐，竟然……”玛吉纳感到不可思议：“我们侵占了他们一半的领土？”
    “战争就是这样……”特雷尔布拉德回答说：“后来，他们的首领——圣骑士陈向光明联盟发出求援，联盟出面调停了战争……但是边界从此划定，瓦希尔森林得以扩张。陈吃了哑巴亏也并无办法，因为光明联盟不会也不敢出兵干涉。从那之后，哈扎达尔废墟元气大伤，人口急剧缩减。”
    “越强大越能存活，也是从那以后，先知更加确信这一点。”特雷尔布拉德说道。
    玛吉纳不解地问：“为什么光明联盟在战争开始之前不进行调解呢？战争一定要发生么？”
    “是的，玛吉纳……在你的世界里，对一个事情可能只有正反两个选择，但在别人心里会有‘五彩缤纷’的观察方式。”特雷尔布拉德说道：“光明联盟是由大陆各个代表‘正义’的部族组成，其中掺杂了太多各族的利益。他们本想看到瓦希尔森林和哈扎达尔废墟相互消耗，一起被削弱。光明联盟也希望本来就尾大不掉的瓦希尔森林在战争中受损……只不过，他们都失算了。其实，像这样的冲突，亘古至今都存在着，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哎……”玛吉纳听到这里，不由叹息：“原来号称‘光明’的联盟，做派连恶魔都不如。”
    “一切都是为了自身的延续……”特雷尔布拉德拨弄着篝火，让它燃烧更旺一些：“如果细想，你也会理解所有人的行为。”
    玛吉纳问道“我能够理解。只是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从没对我讲起过那场战争？”
    特雷尔布拉德说：“还是那个理由，你太过单纯，毫无野心，父亲知道你根本不适合领导瓦希尔森林，他寄希望于我，所以想彻底保持你的纯粹……在我离开之后，领导森林的这个任务不得不落到你身上，但他显然觉得还没到和你交流一切的时候，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想在你真正长大的那一天对你讲起。”
    “他应该让我知道这些……”玛吉纳说道：“因为我的一无所知，让我之后游历大陆时感到艰难，甚至因为自己的身份受到困扰。”
    特雷尔布拉德点头，说道：“他对自己的深谋远虑怀着自信，你认为他做出让你去星隐寺修行的决定只是一时兴起么？”
    “我知道那只是他开始作出的一个计划的部分。”玛吉纳回答道：“他或许想要历练我，同时把我放进了他计划的局面中。”
    此时，特雷尔布拉德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在篝火旁，但未打开，说道：“他想让你的魔法在星隐寺的修行中得到本质的提升，同时，正如你所说，将你作为他视野的所在。我们都知道，他的“传送”魔法需要足够清楚的视野。”
    玛吉纳低头沉思，过了片刻，他说道：“说起那段经历，让我记忆犹新。我在寺庙做了很久的侍僧，每天和师父们静坐冥想……渐渐地我感悟到单纯魔法的局限，我不再局限于魔法技法的研究，我参悟冲破意识中的某个点，想要达到更高的境界，经过师父的最终提点，最后我掌握了“法力虚空”。”
    “这一点无容置疑。”特雷尔布拉德接过话：“你天性单纯，但法术禀赋极高，所以从技法上对你进行培养毫无意义，他也希望你能在意识层面获得‘智慧’，既能靠智慧成为一个合格的领袖，又能用智慧激发禀赋，获得无上的法术力量。”
    玛吉纳点头，对兄长的话表示认同。
    “不过，能掌握法术深层奥义，获得大智慧的人终究极少。”特雷尔布拉德接着说：“你能在那短暂的修行时间里得到收获，也算难得了。”
    玛吉纳望着暗黑色的穹顶，缓缓说道：“不过，与我自己的提升相比，星隐寺的遭遇更加让我难过……我亲眼见到了法术的邪恶力量，它杀戮了我的导师和长辈……还有娜迦族的灾难……我厌恶那样的场景……”
    玛吉纳很难受，那些悲伤的过往又在心中浮现。
    特雷尔布拉德轻声给他安慰：“那是因为你从小只见过蓝天白云和树木花丛，没听到过杀戮的声音，没闻到过血液的气味，而那些不好的经历来得太快太多太突然，所以你会茫然无助……经历了那么多，现在的你应该足够坚强。”
    特雷尔布拉德说着话，已经将黑色的盒子打开，他拿出一枚草绿色的戒指，他将他戴上玛吉纳的无名指上。
    “你认识这个戒指么？”特雷尔布拉德问。
    玛吉纳摇摇头，他注视着这枚树根纹理的石质戒指，它仿佛是一个年代久远的物件。
    “这是瓦希尔森林之戒……”特雷尔布拉德说道：“它是瓦希尔森林主人的象征……在先知把我作为森林继承人的那段时间里，他把它给了我，但是我显然不适合拥有它。我离开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将它交还，现在终于可以交给你了……虽然它已经毫无意义，但它本该属于你，森林之子玛吉纳。”
    玛吉纳感觉到手上戒指的分量，再想到已经不复存在的瓦希尔森林，不禁怅然。
    玛吉纳看着特雷尔布拉德，说道：“我从小就一直生活在你们的保护下，所有人都称赞我聪明而勇敢，但当我独自面对困难时，面临瓦希尔森林的生死存亡时，我才明白我是多么的无力和孱弱……我没能尽到守卫瓦希尔森林的责任，我不配拥有它。”
    “不……至少关于森林的记忆，是你应该拥有的。”特雷尔布拉德说道：“它就是你的记忆，也是我们的记忆……”
    这时，玛吉纳深深明白了特雷尔布拉德。
    微弱火光里，特雷尔布拉德站起身来，望着黑暗的洞口外。
    洞口太小，连月光都照不进丝毫。
    “我看不到这个格局的边界……”特雷尔布拉德像是在自嘲。
    “是的，谁也看不到……”玛吉纳回答道：“自从酒馆里的那个人出现，就没有人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们都成了格局中的棋子。”
    特雷尔布拉德看了许久，回过身，重新坐下，与玛吉纳隔火相对。
    “天亮还早，我们或许可以聊聊更多……”特雷尔布拉德说道。
    “更多的？”玛吉纳问。
    特雷尔布拉德再将竹筒递到玛吉纳手中：“关于你的经历、我的经历，还有，他们的经历……”
    玛吉纳喝下一口温暖的水，想了想，点点头。
    “或许我们所讲的故事，能够拼凑成如今格局之前的历史……”玛吉纳认为。
    “当然……”特雷尔布拉德说：“那么，我们让故事在天亮之前结束吧。”
    “好的。”玛吉纳放下竹筒。
    石洞里，弱光微火。
    天空中，一弯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