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嫂抿了抿唇，眼睛不舍的往楼上看了看，接了过去。
    里面除了小姐给您的养老费，还有之前，您一直喜欢的家乡南区的房产权。
    那是小时候秦怡与她一起回家游玩，宋嫂曾经抱着她指着那片地笑着说：等以后我们小姐长大了，我老了就回来这里养老，好不好？
    小小的秦怡立即抱住她，仰头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她：不好，不许你走。
    宋嫂的眼睛湿润。
    小姐说感谢您这些年的付出，已经安排了那边的熟悉的人把您一双儿女接过来安排好一切，让您颐养天年。
    家里的门，重重的被关上了。
    在大家的一片唏嘘声，宋嫂准备离开了。
    天，阴沉沉的。
    这是她二十多年守护的家，如今，是时候告别了。
    最后一眼，宋嫂抬起头，看向了三楼秦怡房间窗户的位置。
    这一次，秦怡没有拉着窗帘，她就坐在窗边，却没有往下望，空气中潮湿的雾气凝聚，让宋嫂看不清屋里的人，隐隐约约，只有一个轮廓。
    好好的，小姐。
    随着车子轰隆的声音，天应景的下起了雨，磅礴的雨水砸了下来，带走了唯一留在身边的亲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秦怡才缓缓的转过身，她往楼下去看，却再也看不见了那个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做孩子陪伴的宋嫂。
    小姐，该吃饭了。
    又要喝咖啡吗？咖啡对身体不好，咱不喝了行不行？
    是不是想去院子里，我推着你。
    这些温情的话，再也在听不见了。
    秦怡沉默了许久，她长长的睫毛眨动，抬起了手，在满是雾气的窗上轻轻的画着。
    片刻之后，窗上出现了一个微微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牵着一个小孩手的画面。
    再下一秒，雾气涌了起来，白嫩的指尖动了动，那小孩原本满是笑容向上的眼睑垂了下去，流着泪哭了，而她身边的老妇人已经消失不见。
    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她只能孤身一人了。
    第7章
    这一晚的雨很大，雨水就好像砸在了每个人的身上，让人辗转难眠。
    穆晓晓也没能够入睡，她坐在藤椅上，盯着窗外看了许久的雨，这才转身走到了桌子前。
    抽出一张白纸，穆晓晓拧开了钢笔，橙黄的灯光扑在白纸上，渲染了几分温柔，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写着。
    虽然很多事情依然不甚清晰，但大体的脉络已经出来了。
    人生在世，除了金钱物质之外，所图不过三样。
    亲情、友情、爱情。
    秦怡的亲情关系复杂，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唯有的是父亲与养她长大的小姨。
    而最亲的人，一起欺骗了她，这是绝杀一刀。
    唯独剩下一个表姐，三年了下落不明。
    穆晓晓在亲情纸上，打了个一个大叉子。
    友情
    像是秦怡这样的名门之地，想要友情，该是大把的，可她却一直很孤单。
    老天有时候是公平的，给的太多，势必就要收回去一些。
    身边的朋友，有几个真心，几个假意，又有谁是所图其他？
    唯有的十八岁为她挡了一刀走进她心里的秦霜
    穆晓晓长长的睫毛眨动，想起她来的时候，对下属气势凌人以及对秦怡卑微又恳求的反差，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又打了一个叉。
    唯剩下爱情了。
    想了想，穆晓晓打开了电脑，搜出了前几天张巧发给她的秦怡之前的综艺访谈。
    她的速度很快，鼠标滑动，一个综艺一个综艺的过，秦怡当时正当红，自然有不少人关注她的感情。
    可穆晓晓发现，她对待感情一直是讳莫如深，不愿意提及。
    唯独一个面对面的综艺访谈里，或许是主持人的态度实在诚恳，或许是录制节目时夜正深，镜头里，她一袭的掐腰白色的长裙，修长的双腿交叠，肌肤胜雪，坐在沙发上与对面的主持人交谈。
    她的坐姿端正，上身挺得很直，精致的妆容，即使已经深夜了，眼睑下有着疲惫的黑眼圈，可依旧高雅清隽，赏心悦目。
    俩人先是聊了许许多多，工作、生活、休闲。
    秦怡保持着得当的微笑，穆晓晓看出了她眼底浓浓的疲倦。
    最终，问题还是落到了感情之上。
    那我们众所周知，秦怡你从出道到现在也已经时间不短了，感情经历始终空白，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是其他的？不会孤单么？
    穆晓晓看的认真，她看着秦怡半垂着头响了片刻，她抬眸，长长的睫毛眨动，红唇轻启，缓缓地说：没有人生来孤单，我也渴望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只是看到了太多，听到了太多，想要一片净土，却始终遇不到。
    她的眼眸一变，正对着镜头：就算永远孤单，我也绝不将就。
    关了视频。
    穆晓晓在爱情上面，又打了个一个叉。
    看着面前的三个叉，穆晓晓揉了揉额头，她又抽出了另一张纸，依次写下了三个词。
    家庭，事业，生活。
    秦怡的家庭，用支离破碎来形容不为过。
    而因为身体，她的事业搁浅停滞，生活上全部依靠于宋嫂，如今，宋嫂被她亲手推出门去。
    生活，还会有什么希望？
    穆晓晓看着上面的字，心里陡然一动，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明白了！
    秦怡这是在放弃！
    她最先放弃的就是她自己，她的声音，她的腿。
    而推宋嫂走，她放弃了她内心唯一袒护。
    身与心都被抛弃，天地之间，孤独悲切。
    从此之后，卸了盔甲没了弱点的她又有何畏惧，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
    秦霜是在第一时间知道秦怡送走宋嫂的。
    她低头在文件上签字，表情冷冰冰的，而她身边带来信息的男人胆战心惊的低着头，她的右侧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的身段乍一看就是练过的，挺拔，纤细，可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又让她不缺乏力量感。
    秦霜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她皱了皱眉，烦躁的挥手：出去。
    那男人赶紧推了出去。
    门被关上，秦霜看着窗外缠绵的雨，眼眸阴郁，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了看身边的人：阿织，你说我是不是逼她太紧了？
    被称作阿织的女人没有回应。
    秦霜咬了咬唇，她身子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她居然真的舍得让宋嫂走。
    她还没有动手，秦怡就先她一步，把宋嫂送走，还安排关系，把她一双儿女接过去，工作什么都安排好了，就连家里的地皮都买了下来。
    她对一个下人，如此柔情有耐心，为什么就不能分一点给她？
    深吸一口气，秦霜看着阿织：我让你查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阿织点了点头，开口了：查到了，她叫穆晓晓，今年20岁，**大心理系的高材生，品学兼优。
    秦霜瞅着她：还有什么？
    阿织：她的家庭背景比较特殊，刚出生就被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一直在那里生活了16年，只是母亲后来又不知什么原因将她认领回去。她母亲开了一个小公司，衣食不愁，她们一直一起生活，穆晓晓在学校打了很多零工，每个月都会固定回孤儿院，赚的钱几乎都回流回去了。除此之外，普通家庭，身世清白。
    秦霜听了沉默了片刻，摆了摆手。
    她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对于其他人的事儿没有什么耐心，什么心酸的故事，她也并不愿意去听。
    但只要出现在秦怡身边的，她就不能忽略。
    ******
    无论昨日发生了什么。
    无论昨天的雨有多大。
    第二天的太阳照理会升起，穆晓晓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的一切都变了。
    平日一早就来搭理园圃的爱抽烟的叔叔不见了，做家务的佣人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陌生的面孔。
    穆晓晓怔了怔，她再去看看客厅里，除了小翠，谁都不认识了。
    沉默了一下，她明白了。
    秦怡这是把身边的人都换掉了。
    午饭的时候，穆晓晓还是在楼下吃的，小翠情绪低迷，有点感冒，她先去休息了。新来的小姑娘叫小云，她人长得甜美，话不多，做饭也利落可口，可晓晓吃着总是怀念宋嫂做的饭的味道，她这饭刚吃完，楼上，穿着白大褂的徐医生下来了，他的目光盯着穆晓晓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的说：小姐叫你上去。
    秦怡叫她上去？？？
    穆晓晓的心一哆嗦，刚来的时候，她费劲心力想要接近她，秦怡连个眼神都不给她，现如今，反而主动叫她上去了？难不成是辞退了宋嫂，又辞退了一干佣人，现在轮到她了？
    这样也好。
    穆晓晓琢磨完了反而坦然，正好妹妹一直嚷嚷着来，她没有时间陪着，这里的气氛低沉，虽然工资不菲，但是她待的浑身不舒服。
    只是
    她走楼梯的时候，想到了宋嫂离开时那悲伤恳切的眼神。
    我我求你，好好照顾她。
    小姐也很可怜的。
    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穆晓晓走到了楼梯口，许医生点头正在跟秦怡说什么，他打了个手势，秦怡点了点头，许医生转身瞥了穆晓晓一眼就离开了。
    一时间，整个三层就只有俩人。
    秦怡穿着白色的长裙，除了鲜红的唇，整个人晶莹剔透，犹如雪之公主一般，她的两手放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穆晓晓。
    昨日的离别，一点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悲伤的痕迹，只增添了她从内到外透着的那种萧瑟与孤独感。
    穆晓晓也盯着她看，准确的说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再没了之前的小心翼翼。
    她的目光甚至满是主动的侵略性，反正也要离开了，穆晓晓还需要怕谁？
    就是走，她也要弄清秦怡到底在想什么，把这一个星期的工作画上一个不算完美的句号，为今后的职业生涯留下宝贵的经验。
    袅袅的檀香烟雾从屋里透了出来，漫过俩人身侧，犹如云坠间。
    那一刻，穆晓晓居然有一种身处于电视剧的浪漫感觉，如果眼前的人眼神不这么冰冷就更好了。
    不得不说，秦怡可真好看，穆晓晓对娱乐圈关注不多，只知道秦怡是她从小到大看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星眸含光，红唇点点，肌肤如玉，她身上又有一股子不苟同于当下的古典美人的高贵气息，怪不得当初那么多人喜欢她。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
    秦怡抬起了手，这么久了，第一次主动跟穆晓晓沟通。
    她如玉一般纤细的手臂抬了起来，动作缓慢优雅。
    穆晓晓年幼的时候，在孤儿院里，身边有很多聋哑被遗弃的小孩，她精通手语，第一次跟宋嫂说的时候，宋嫂很惊喜。
    如今，大小姐都动胳膊了，要说的话肯定不是一个滚字那么简单的。
    穆晓晓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的盯着秦怡看。
    再盯着我看，戳瞎你的眼。
    穆晓晓：
    对上秦大小姐满眼的杀气，穆晓晓的腿有点发软，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从今天起，你替代宋嫂伺候我。
    穆晓晓：
    我的天啊。
    这是什么霸气高冷目中无人的公主宣誓？？？
    穆晓晓心底搓火，她两手插兜盯着秦怡看，强势，再不躲闪。
    醒醒吧，秦大小姐，二十一世纪了，大清早就亡了。
    有钱了不起了？有钱就也不能让她这样高尚的人弯腰！
    晓晓很聪明，她知道一楼的拐角处有肌肉发达的保镖把守着，不能硬碰硬。
    她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左手一摊，右手抬起，在头上画了一个圈，清晰又明白的阐述了自己的意思。
    what？
    大小姐，听不懂高贵的您在说什么。
    穆晓晓表达完自己的想法，一脸高冷的抱住了双臂，她看出来了，这位大小姐是被惯坏了，冰块脸不说，喜怒无常又不会尊重人，她宁愿立即卷铺盖走人也绝不受这气。
    呵呵。
    她是心理师，可不是保姆，这金贵的手是给人希望与治愈的，不是伺候人的！
    秦怡看着一脸铿锵的穆晓晓，她的表情变都没变，手抬了抬，做个简单的手势。
    十倍工资。
    刚还一脸轩昂正气的穆晓晓一下子弯了腰，她的脸笑成了花，两手去推秦怡的轮椅，柔和的说：大小姐，我这就伺候您去洗漱。
    第8章
    女人变脸比变天还快。
    穆晓晓伸手就去推秦怡的轮椅，十倍工资啊，她心里已经炸开了花。
    她保证自己会用最好的品质，最好的服务，来回馈秦怡这位大客户。
    可这充满干劲的一推却没有推动，晓晓愣了愣，手上又用力几分力气，轮椅依旧是纹丝不动。
    她顿了顿，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缓缓的松开了手，穆晓晓悄悄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舔了舔唇。
    糟糕了。
    秦怡保持着冰块脸，面无表情，这一次，没有打手语，穆晓晓也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女人，谁给你的勇气敢碰我的轮椅？
    穆晓晓：
    真的是难伺候到牙疼。
    但是也正常。
    现在高科技这么发达，轮椅都多功能化了，秦大小姐的轮椅自然是最好的，还需要人推么？
    秦怡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她坐着轮椅往屋里走，穆晓晓跟在她的身后，想着她的十倍工资，心花怒放。
    有人曾经问过，有钱了不起吗？
    现如今，她想回答，有钱真是了不起。
    大小姐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十倍工资，这谁受得了啊？必须得弯腰。
    刚走到门口，就嗅到了淡淡的檀香味道，还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奇特的香气。
    穆晓晓忍不住嗅了嗅，这味道很特别，该是她身上的，有点像是那种淡淡的沐浴乳与体香混合的味道，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