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白此刻已经收回视线，面上的神色看上去并不太满意。他眉头微蹙，“丁小姐之前看过剧本？”
    丁妙好似没看到他的不满之色，依旧笑得婉约动人：“当然，我很喜欢这个剧本。”
    玛丽苏得挺带感的。而且，现在她喜欢的不仅仅是这个剧本……捂脸。
    秦良白的目光带着审视，他扯了扯嘴角，“如果你看过，应该知道这部戏对女主的演技要求很高。你之前的作品我看过一些，恕我直言，它们似乎并不需要演技这种东西。”
    老实说，丁妙对这个剧本感兴趣这一点出乎秦良白的意料。
    他曾经留意过她，容貌惊艳、但目前为止只有一部代表作，且人物角色脸谱化、并不具备戏剧冲突感，更别提更深层次的人物需求和历史时代性。
    匆匆看了几眼，他便将视频关掉。没有有张力的灵魂，即使再好看的皮囊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堆白骨。
    “嗯，”丁妙倒是很大方地承认了，本来那些角色也没什么演技。
    她喜欢的是演戏本身，并无关角色和演技。直播前，她可以接到什么角色就演什么；直播后，小伙伴们爱看什么，她就演什么。所以，尽管知道自己的每个角色都未曾用尽全力，但她依旧没想过做任何改变。
    秦良白扯扯嘴，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明星，比起演过两部戏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她虽没什么演技但总归不算讨厌。他垂眸看了眼走动的秒针，似乎对自己浪费了一整个上午这件事略为不忿，说到底还是他心存侥幸。
    对面女人轻浅低软的声音细细传来：“可以试戏了吗，秦导演。”
    秦良白挑起眼皮，点头。即便心里已经对她判了死刑，但是反正时间都已经被耽误，他不介意走完最后的流程再以短信的方式告知失败的结果，否则、她那名看上去并不太好脾气的经纪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得到同意后，丁妙优雅站起身，将外面的驼色风衣脱掉。
    秦良白这才注意到，她似乎为了更贴合戏里的角色，穿了一件齐小腿肚的旗袍。
    月白色的低领斜襟旗袍，穿在她的身上看上去清丽素雅，带着淡淡的女人味。
    接着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镶着素白珍珠的发箍，戴在头顶，和耳边的珍珠耳环相得益彰，配合着她微卷的齐肩长发，只三两下的功夫，便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民国年间的时髦女子。
    再坐下时，她已经换了个坐姿。
    两条纤细的腿交叠起来，右腿翘起，脚尖轻勾，斜斜地靠在藤椅上。
    第69章 秦导演
    丁妙淡笑地看着对面的秦良白，葱白的手指里翻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食指与中指轻轻夹住中段, 放于小口中含住。
    另一只手中拿着一支铜质滚轮式打火机, 她扳动拇指, 机盖砰地往上一翻, 又在滚轮上摩擦两下, 带出一簇红蓝色的火苗。
    身体略微前倾, 低下头点烟。瓷白的脖子线条优美，像极了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
    烟尾在火苗之中颤了两颤后，染出一抹猩红。打火机被她啪地合上, 置于藤桌之上, 而后樱唇轻启，吐出一圈青烟。
    秦良白侧身往后避了避，鼻子里依旧钻入一股若有似无的兰花香, 混合着清淡的香烟味。并不像他想象那般难闻，但他依旧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表情颇为嫌弃。
    对面的女子在这一瞬已经调转了眼波, 瞳似秋水、眼尾泛出点点波光, 似有媚意在其间流转。
    青烟中, 她的美透着朦胧的写意，并不真切、却愈发撩人心弦。
    秦良白有一瞬间的恍惚，在这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剧本里那个烟视媚行又特立独行的民国奇女子，她什么也没说，只单单点烟、吸烟,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三分老烟枪的架势，偏偏又翘着腿无辜地晃荡了两下，带着五分我行我素的纯粹，还有两分慵懒而不自知的迷人。
    不知为何，就凭这一个动作，他便迅速判断出了她接下来要饰演的剧情。
    女主周玥被上海滩虎帮老大汤峥嵘看重，暗中培养三个月，以便对付新崛起的青帮老大余凉。
    此刻，她通过了最后的考核，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幕后老大——汤峥嵘。
    他听见有清淡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从对面女子的口中传来：“你要我做什么？”
    声音是她又不似她。
    秦良白早已将这剧本背得滚瓜烂熟，剧本里的汤峥嵘人称汤五爷，爱着白色马甲配成套的白色西服，头戴西洋帽，手里杵一根黒木手拐，看上去不像个黑帮老大，倒似个才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假洋鬼子。
    或是丁妙塑造的气氛太过贴切，他不自觉便被带到了这场戏里，临摹着汤峥嵘的语气回应她的台词，“再给你三个月，”
    而后，在她的注视下，他俯身凑到她耳边，薄唇微启，似乎说了几个字。而后拉远距离，看着她，“做到了再来这里。”
    丁妙手指夹着烟，指腹抚上他的脸颊，在下颚处停留片刻，指尖轻轻滑过，留下一片酥痒的痕迹。
    “汤先生。”她扬起一个笑容，眼尾是潺潺的媚意。还没等人把这股子媚意收入眼底，她又眨眨眼，换上一抹真挚又纯粹的神色，“有没人说过你长得很英俊？”
    “有没人跟你说过我杀人不眨眼？”他反问。
    看着对面男人沉沉的眼睛，她咯咯笑出声，收回手指：“那么，三个月后不见不散咯。”
    她懒懒往椅背上一靠，微微转头，视线便轻巧地落到窗外的风景上。
    手指翻转着喂到嘴边，悠悠吸了一口香烟。
    秦良白的心，在这一刻提了起来，连同她的动作都像是被按了慢放键一般，缓慢得让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
    在吐出的青丝中，她的媚色渐渐收起，看着窗边美景的眸光中透出狠戾与势在必得的决然，还有一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浑劲儿，这样的目光下，原本十分的美色，竟透出了十二分的美艳。
    剧本中的汤峥嵘，在看到这抹目光后，终于放下心来，如同此刻的秦良白。
    他呼出一口长气，脊背一节一节地慢慢放松下来，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破冰的笑意，看向丁妙的表情也柔和下来。
    这部戏正如他所言，对女主的要求极高。不仅要有一幅美丽的皮囊、勾人的身段儿，还要有收放自如的张力感，魅惑、清纯和肆意妄为的大胆狠决几乎要同一时间，又有明显层次地出现在这张脸上。
    尤其这场戏最后一幕的收尾，必须要将三个层次体现得淋漓尽致，才会使女主周玥和汤峥嵘的感情水到渠成。
    何止是难，简直是太难。
    这么难到底有没有人能做到，答案是理所当然的。老牌影后张林茹、宋庆等都可以诠释的相当出彩，可是张林茹都已经四十了，宋庆年纪更大，根本无法演出周玥的青春韶华……除这二人之外，秦良白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找遍了娱乐圈里的各种影像资料，却从未找到属于他心目中的女主周玥。
    为找到心中的完美女主，他甚至像一些不入流的副导一般，蹲守在三大学院的门口，看着过往的女学生，示意助手给一个个外形过关的新人演员发放名片，邀请她们前来试镜。
    只可惜，他不仅没找到满意的，甚至连稍微能入眼都没挑到一个，不得不感叹当下电影业演员的流失与断层太过严重。
    秦良白倒是不急，找不到可以慢慢找。可投资方并不打算等他，未经他同意便给各个当红女明星都发了剧本做邀请，还打着他秦良白的名头，将他气得快吐血。好在他淡出这群人的视线已经快六年，号召力已经完全不复当初，到现在也才收到了几个女星的回复，有两个直接婉拒了，但明显是经济人想给手上其他艺人开条路，当下还问他需不需要其他的角色……
    另外几个他也第一时间约了人试戏，可结果却让他几乎快怀疑这个世界。
    而今天，他终于找到她！
    “咳咳……”秦良白用纸巾捂住口鼻轻咳了两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轻爬上他的面颊，他内心有点澎湃亦有点释然，激动之下原本快要痊愈的感冒一时冒了出来。
    秦良白不想因太过激动而失了气度，等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开始再次打量起丁妙。
    她套上了风衣，复古的珍珠发箍也已经装入包里，再将打火机和香烟一一装好，伸手顺了一下微乱的头发，眼角神色柔和。
    此刻的她，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出任何周玥的影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笑着抬眼看秦良白。
    如此快速的入戏能力和出戏能力，倒叫秦良白再次刮目相看，不过他想到一件事，轻皱了下眉头：“我的片场，是禁烟的。你可以吗？”
    丁妙笑意渐盛：“当然没问题，我本人从不吸烟。”
    秦良白怔了一下。他方才特意注意过，丁妙吸烟的时候，是将手肘支在另一只手的虎口上，手掌外翻、指尖朝上、烟尾朝下，这样的姿势优雅且方便吸食；吸入烟雾时，她神色有一瞬间的怡然，再从鼻息之间吐出丝丝青烟，显是娴熟。他根本没做多想，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她现实生活中也是个老烟枪，所以才会把民国女人吸烟的优雅感模仿得惟妙惟肖。
    若此前从未吸烟，那……
    “你是拿到剧本后自己琢磨的？”他问道。
    丁妙颔首：“对，练习了一个晚上呢。”
    秦良白点头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学会吸烟并不困难，模仿角色的行为也是可以调教的，可将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做到百分百极致的还原，这才是一个演员的天赋和功力。
    更何况，为了一个并未确定的角色而作这些功课，本身就表明了这个演员的态度和想要演好角色的决心。
    一个有容貌、有态度、有决心，还有天赋的演员，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秦良白面部的神色更加缓和。
    “你很不错，比我想象中好很多。目前为止，你的确是最适合周玥的演员。”他心平气和地承认她的优秀，将杨鑫递给他的那张名片从腕表下抽出，仔细看了一遍，而后伸出苍白却有力的手，“恭喜你，丁妙，你拿到这个角色了。合作愉快。”
    秦良白注视着她，虽然丁妙对角色的诠释给了他巨大的惊喜，但他冷静之后还是坚持认为能够参演这部影片，是丁妙的荣幸。
    他能带给她的殊荣，远远大过她现在的所有！
    所以，他的语气虽平和，却依旧带着让人不太舒服的倨傲。
    丁妙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并未伸手同他交握，而是轻声笑了一下：“秦导演，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
    秦良白从容收回手，并不见尴尬，只专注地听她接下来的话。
    “我承认，我对剧本的兴趣非常大，远远超过到目前为止的所有其他剧本。正因为如此的感兴趣，所以我连夜揣摩出了这场戏。衣饰、火机、烟，这些道具我都尽可能想要还原剧本，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的用心。”她坦诚地笑了：“我所有的用心，都基于这个剧本，我相信如果有好的团队，这会是一部好作品。可是——”
    停顿之后，她低声道：“抱歉，我仅看过您的《一个女人的回忆》，很精彩也很惊艳，可是恕我直言，那种纪实性的拍摄手法应该并不能适用于现在这部电影。所以，秦导能不能带领一个团队拍出我心中的周玥，还是一个未知。”
    她坦率而直接地看着秦良白逐渐变化的脸色，从小包里摸出一张便签，写下一个邮箱号。
    “这是我的私人邮箱，如果秦导还有其他作品能证明您的导演能力，麻烦发我一份，我会认真看的。”她缓缓起身，用两根手指夹起便签纸，将其放到秦良白的面前，“我还有事，失陪。”
    杨鑫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门外。
    她转身迈着优雅的小步，高跟鞋的声音轻轻落入秦良白的耳中。
    此刻，他脑海中已经将她委婉的话剪短地翻译了一遍。
    ——剧本是好剧本，可你是不是好导演我还不知道呢。等你给我发一份你的导演资料，我看过后再决定要不要接戏哦。
    ……
    整理出这些信息的秦良白，脸色更加苍白了些，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呵，心潮翻涌之下，言语难免尖锐：“看样子我还要通过你的面试？”
    丁妙顿住脚步，转身：“不，您刚刚的面试已经通过了。”她的视线从他的俊脸上扫过，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告知他面试通过的原因。
    在秦良白慢慢收缩的瞳孔中，她笑得更加愉悦，声音轻浅：“接下来是您的笔试环节。”
    看着坐着的男人由一只倨傲的公鸡变成一只傻愣愣的呆头鹅，丁妙带着满意之色盈盈转身。
    她带上门之时，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然后是……咕咚咕咚大口喝水的声音。
    第70章 集训期
    出咖啡厅的时候，吧台那两个小服务生一直拿眼偷偷望丁妙。她看出来这两人多半已认出自己, 不过没敢前来搭讪, 丁妙朝二人笑了一下, 戴上口罩走出咖啡厅。
    上了商务车, 珠珠立马给她和杨鑫递过两瓶矿泉水, 杨鑫拧开瓶盖, 大口喝了两口。
    视线不经意看到咖啡馆里那两个对着车子不停拍照的服务员, 冷声道：“适合谈事的地方多了去，怎么选这么个破地方。”
    丁妙笑笑：“我之前读书的时候在这里打过一段时间工，前两天偶然经过发现还在开着, 我看这儿人少地偏, 索性定到了这里，顺便怀个旧。”
    杨鑫挑眉：“怎么？那种苦哈哈的日子，现在想起来难道还能怀念不成？”
    “其实在这里打工一点也不苦, 相反挺幸福的。”丁妙喝了一小口水，“这个咖啡厅生意一直不好，大多数时候与其说在打工, 还不如说是换个地方学习呢。更何况我们老板人傻钱多, 给的工资大概是市场价五倍左右,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