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羡就笑，眼睛里有散碎的光, 浸了水一样, 说, 那很好。
    戚慕也笑着看他。
    祝你幸福。季子羡说。
    谢谢。
    戚慕说完，季子羡还是微笑的样子，但显得落寞, 脸色惨白，努力维持笑意的样子, 跟以前真切的祝福截然不同。戚慕拍了拍季子羡的肩膀，说道, 也祝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嗯。
    他是真把季子羡当成好兄弟, 换做以前，关于感情问题，也许不会干预, 应该也会过问一两句，但是现在，他什么心情也没有了，他自己都乱七八糟。
    没一会儿，顾浔亦就到了，开着他那辆迈巴赫，车停下，他身姿挺拔立在那儿，手中撑着把黑色大伞，夜色里看不清眉眼，但他撑着伞在雨幕中缓步而来的身影，像是天生张扬，款式简单的西装也能穿出走红地毯受万众瞩目的味道。
    等走近了，有灯光落在他身上，眉目清晰，戚慕一看，还算低调，没把自己整的跟要去参加宴会似的花里胡哨，惊天动地。
    戚慕还记得上次顾浔亦叫他出去吃饭，他也没多想，以为就两个人一起吃个晚饭呢，结果到了地方，一港湾边上的高档餐厅，餐厅经理竟然亲自带着两排人给他领到了餐厅最顶层。
    那会儿看到那么大阵仗，戚慕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到了顶层，双开大门被俩门童一齐推开，一眼望去，那么大地方，少说也有几十桌，却空荡荡的，只有一桌子上摆了鲜花和红酒。顾浔亦就坐在那儿，腰背挺的笔直，穿着还特别隆重，礼服，领结，袖扣都仿佛在闪着光，一张脸矜贵倨傲又邪匹的一比，仿佛坐的地方不是什么被包了场的西餐厅，而是欧洲古典家族的城堡似的。
    戚慕心中不好的预感瞬间放到了最大。
    然而顾浔亦看见他，浑身那要把别人都比到尘埃里的拽劲一眼消失无踪，往他这边走时，带着点深情款款，却又克制自持笑着看他，身后领他过来的餐厅经理则笑意盈盈的说，祝您二位用餐愉快
    戚慕当场炸了，看着走近的人一脚就踢了过去，你有病吗？
    他其实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顾浔亦动手的，可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他妈是把他当小姑娘招呼呢？
    能换个位置吗？戚慕问身边的餐厅经理。
    餐厅经理那会儿已经有点吓傻了，大概没想到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太子爷会被人打，被打了还不还手，默不作声，一副任打任骂的怂逼样，他觉得玄幻，世界末日，哆嗦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生怕一句不对，身家性命也得交代在这。
    戚慕看见经理那模样，也无语了，就让这群人赶紧混蛋，餐厅经理回过神没敢听他的，鼓足了勇气，弯腰对着被踢后不知怎么就顺势坐地上起不来了的顾浔亦说，顾，顾少，需要叫人来吗？
    顾浔亦垂着头，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那一眼明明没什么情绪，但就让餐厅经理吓得冷汗直流，一句话没敢再说，拔腿就撤。
    不到一分钟，偌大的餐厅只剩戚慕和顾浔亦两个人了，顾浔亦这次大概是真难堪了，斜眼看着戚慕的眼神哀怨的不行，戚慕蹲他身边，有点想笑，谁让你打扮成这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主持娱乐庆典呢。
    顾浔亦哀怨的脸啪嗒挂到底，就坐地上，看了戚慕一眼又一眼，最后憋不住说道，我发现你这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情调，也不知道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
    戚慕噗嗤一下笑出声，你把自己当姑娘呢！
    顾浔亦愣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那一晚上就闷头吃饭都不带理人的
    这会儿顾浔亦撑着伞已经走到面前了。
    抱歉，久等了，我们走吧。他脸上带着笑，雨势正大，雨水从伞檐汇聚成串落下，隔着细密斜飞的串珠，滴滴答答的声响，顾浔亦伸手直直把伞撑在他头上，自己半个身子则落进雨里。
    也不知怎么，这人分别时无论再怎么生闷气，再见面时好像都能自愈，满血复活，满心欢喜。戚慕把伞推回去，跟身边人道别后，主动迈进伞下，和他共撑一把伞向车的方向走去。
    等他上车，顾浔亦平静的扫了站在台阶上的季子羡一眼，然后才收伞坐进驾驶位。
    季子羡沉默着站在那儿，看远去的背影，远去的车辆，大雨倾盆，狂乱无章，他的心却很沉静，沉在海底，没有一点光，翻不起一丝一毫超乎理智的念想。
    喝了酒不能开车，王海走过来，拍了一下他肩膀，叫代驾吧
    不用，我没开车来。季子羡打断他的话。
    王海有点奇怪，点点头，那给你叫出租车。
    季子羡沉默了，没说话。
    此时，戚慕坐的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季子羡也没做什么，但整个人气质一下子就颓废了，一双眼沉静的有些阴鸷，再也不见以前那般阳春白雪，儒雅清和的天真。
    遗憾吗？他终于喜欢上别人了。
    季子羡收回视线，手摸进口袋想找烟盒，没翻到，突然醒悟他是不爱抽烟的，因为戚慕抽，他以前才经常随身带着，以便戚慕不时问他要，可最近因为躲着对方，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有烟吗？
    王海皱着脸掏出一盒烟扔给他。
    季子羡取出一根塞进嘴里，又要了打火机拢着火光点燃，深吸一口，像活过来了。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仿佛在心中预演了千万遍，实际上只是一个影子在心中刻下千百回，才会在想着他时，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像他。
    他们站在路边默默抽烟，季子羡不走，王海他们也不好说离开，还是怕再闹出什么事，实在是这个人看着太伤心了。风雨很大，拿烟的手指被冷风吹的清白，王海觉得他们傻透了。
    等抽完一根，他还在想着要不要再给季子羡一根，对方突然平静地走进雨里，说，我先走了。
    卧槽，你干什么？
    王海赶紧撑着伞追出去，隔着哗啦啦的雨声，大声质问，季子羡说想回家，顺便淋淋雨醒醒脑子。
    王海大骂放屁，想把人拉回去，但季子羡平时看着一副书生相，君子做派，但执拗起来也让人没法子，认识这人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怎么有人谈个恋爱能让别人这么难过啊？
    王海郁闷，季子羡也不是那种能跟人撕破脸拉扯的人，没几下，就束手不动，只站在那儿。季子羡是什么人，王海他们都清楚，哪怕因着戚慕的缘故，再伤心也不会做出让戚慕为难的事，所以他们也没有太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傻事，这个关头，其实让他自己静一静也好，亲眼看见喜欢的人和别人成双入对，搁谁一时半会儿也承受不住。
    可是这样站在雨里也不是办法，正犯难呢，突然一辆宾利开过来，刺耳的鸣笛，灯光，和刹车时的制动声砸过来，直把几个人吓得魂不附体。季子羡更是紧张的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着？也想寻死，让人内疚？
    从车上下来的人，看了一眼他们，声音凉薄讥诮。
    季子羡看过去，是盛宴清，旁边有司机给他撑着伞，他自己跟个大爷似的，居高临下，眼神挺嫌弃，大概是嫌弃他们会给戚慕制造麻烦。
    这无疑戳中了季子羡心中最痛的点，他连放纵都不敢，人前人后，都在忧虑万千，没有自我。
    季子羡克制着站直，问候道，盛总。
    盛宴清只想拐个弯过来看一眼某个人，见那人没在，心思也凉了，但季子羡这般失魂落魄，毫无生气的样子，他还真怕再出一档子乔二的事，所以就没立刻走。
    他已经走了，季子羡以为他要问戚慕的事，不问自答，被人接走了，你来晚了。
    来晚了
    盛宴清手握成拳，眸色沉下去，越压越低，能瞧出在生气，但他看着季子羡他们，说，上车，我送你们回家，一个都不准少。
    虽然那句来晚了寓意太重，盛宴清很不高兴，甚至伤感，但他还是担心这几个人有谁出事，戚慕大概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一个乔二的事，让他投鼠忌器，连争都不敢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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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记忆
    那天的最后顾浔亦把车开出去没多远就停下了, 说是因为下雨，开车危险, 等雨停了再开，其实那会儿雨势已经不大了，戚慕就觉得挺无语的，结果更无语的在后面，顾浔亦把车熄火之后，就躺靠在座椅上面侧头看他，明目张胆眼神定在他身上, 眨也不眨, 看不够似的。
    面对他的震惊和莫名其妙, 顾浔亦嘴角挑着抹得意的坏笑，大概意思就是：没错，我就是为了多看你一会儿, 才把车停下等雨停。
    戚慕：
    戚慕的电影临近下映的时候, 顾浔亦非要拉着他去电影院看一次, 说什么好歹是戚慕人生中第一个部大荧幕影片，作为男朋友怎么着不能错过，戚慕拗不过就陪着去了。
    这天顾浔亦自己穿的隆重, 还给戚慕也准备了一身看着像是活动晚宴时穿的礼服，他自觉上次大庭广众之下因为穿着就把人踹地上的行为有些理亏, 所以这次也就没拒绝。然而那身衣服他虽穿的一丝不苟，但他眉目漂亮, 腰细腿长, 稍稍随意些，就风姿漾漾，特别招人。他自己不知, 一路上，顾浔亦瞧他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戚慕被看烦了，漂亮的眼睛瞪着，看什么呢？
    顾浔亦目光一窒，一脸霸道，我的人，我看看怎么了？那会儿刚好在地下车库停好车，顾浔亦说完趁戚慕没反应过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就在嘴巴上啃了几口，完了意犹未尽，得意的看着他，我不光看，我还想亲。
    这他妈，脸皮厚的更上一层楼！
    戚慕整个人都有点懵逼，没想到顾浔亦会突然来这一出，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挺嫌弃地扯了一张纸巾擦嘴。
    顾浔亦顿时一脸委屈的凑近他，怎么了？你不高兴了？我这么对你，你反感？
    没有，戚慕亲口说的喜欢他，这会儿反感，自打脸啊。
    顾浔亦眼睛一亮，惊喜的看着他，真的？
    戚慕不想多说，嗯了一声就打开车门下车，走吧，电影快开始了。
    走了几步，顾浔亦从后面追上来，抓紧他的手，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吞吞吐吐说，既然这样那，能不能再亲一次？刚刚急急忙忙触碰了两下，怕人不高兴，根本没敢深入。
    这要求，绝了。
    戚慕给气笑了，草抬脚踢在他小腿上，滚，别得寸进尺！
    顾浔亦夸张地哎呦两声，这次没弱不经风的倒地上，赶紧拉着戚慕的手，紧紧的，行行行，不亲就不亲。
    他黑漆漆的眼睛像深渊一样，分不清是锋利还是温情，把戚慕深深装入其中，说道，咱俩在一起，做什么都随你高兴，我只有一点要求，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对上戚慕的眼睛，别离开我，我会疯。
    其他可以无所谓，但戚慕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非生即死的煽情，本来就是谎言，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他抿了抿唇，低下头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那只手，像是真的密不可分，一辈子不会分开，他慢慢地抬眼，又看向顾浔亦满是认真至死的脸，淡淡地说，顾浔亦，你绕世界打听打听，这世上能有多少人谈恋爱能谈一辈子？
    怎么就不能？顾浔亦心脏像被拧了一样，越收越紧，越紧越疼，但他故作轻松，面上自信，我能保证我一辈子爱你，违背生老病死，违背世界规律，违背世上所有人的意愿也会爱你。
    呵呵，他说的是他自己，戚慕无所谓耸耸肩，不置可否，淡然地把手抽回来，不再搭理顾浔亦，双手插兜率先往前走。
    顾浔亦像是被打击到了，一句话没再说，也不敢再动手动脚，只默默地跟着。
    到了放映厅，虽然电影都快下映了，但看的人也不少。电影两个小时，成片戚慕早就看过很多遍，这次再看他也不怎么上心，所以看着看着他就犯困，意识迷糊了。
    他睡着了，自然也就不知道旁边人看这电影时面上出现什么反应和挣扎，等电影结束，灯光一亮，人声嘈杂把他吵醒，他转头就看见旁边顾浔亦眼神沉沉的盯着大屏幕，鬓角全是冷汗
    喂，你怎么了？戚慕推了把顾浔亦，但对方像陷入魔怔一般，没点反应。
    戚慕心里一跳，惶惶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盯着已经是字幕滚动的黑屏，电影里面是有一些他们少年时一起经历的故事的，难道？
    我草，不会吧？
    戚慕惊得差点跳起来，这时顾浔亦像是从魔怔里出来，清醒了，转头看着戚慕，若无其事说，我送你回家吧。
    他眼睛里情绪消失的太快，戚慕看不出什么，只好点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戚慕还在思考电影里的碎片剧情到底会不会令顾浔亦想起什么，他倒不是害怕对方恢复记忆，他只是觉得一旦顾小六回来，有些东西就必定会被戳破。
    可是对方除了电影刚结束那会儿的失态，之后再也没出现什么异常，依旧送他回家，死皮赖脸，磨磨蹭蹭了半响，讨足了甜头才离开。
    戚慕观察了一晚上没发现个所以然，最终放弃了，管他呢，横竖不过谎言拆穿，大仇得报，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他心安理得睡觉去了，然而顾浔亦离开以后，没有回自己家，反而驱车去了以前常去的一家会所，到了包间，推开门，看见里面烟雾缭绕的景象，顾浔亦嫌弃的直皱眉，把烟都灭了。
    淡淡的语气，威慑力十足，里面的人听出他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十几号人立刻手忙脚乱灭烟通风，挥舞手臂驱散烟雾，心里直犯嘀咕：这位忙着继承大统的太子爷，可是很久没跟他们鬼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