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知看言照清发怔，一双眼睛只知道木然地看着他，任他怎么挥手去断他的视线都没有用。
    这是……傻了？
    完了完了， 他这要怎么同万岁爷，怎么同言老爷子交待？好好的言照清，一路披荆斩棘、起死回生，都已经快回到京城了，才同他说两句话，人就突然傻了？
    “照清？”
    秦不知的手再在言照清眼前晃一晃，叫言照清一把握住了手腕，捏紧了。
    秦不知吃痛，大睁眼睛看言照清。
    只见言照清微微眯着眼睛，冷声问他：“你是谁？”
    秦不知一头雾水，“我？秦不知啊，我娘是邰锦郡主，我爹是当朝右相秦绍祺，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秦不理，一个叫秦不空，我叫秦不知。我爹同你爹是死对头，我三岁就跟着你混了，我原来想进执金吾来着，但是执金吾有你，我爹觉得你又不是英年早死的命，就把我塞到了左骁卫。我家住——”
    得，也不必自报家宅何处了，言照清将他的手一甩，是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那小少年连连咳嗽，应当是咳出了血，秦不知看到言照清擦他脸的袖子染了血。
    “披风拿来。”
    言照清也不看他，一手小心将人调整靠在他怀里的位置，另一手伸过来，冲秦不知要披风。
    秦不知愕然，“啊？要我的？”
    言照清抬眼看他一眼，似是等不得。
    他要不给，言照清会不会扑过来生生扒了他的披风？
    秦不知只觉得自己跟错了人，唉，两人的爹明明是死对头了，他干嘛还跟他那么好？真乃是误交损友，误交损友啊！
    “我这披风可贵啊，全京城就这么一件，还是我娘仗着郡主的身份让金裳阁让给我的，不然就要送进宫里去的……”
    秦不知唉声叹气，嘟囔着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言照清，被恰好刮来的冷风一惊，抖了抖身子，抖得身下的马都跟着不安跺脚。
    阿嚏！真他娘的冷诶！
    秦不知吸吸鼻子，看头上插着刀的怪人招呼也不打一声，越过他们往前去了，连回头看他们一眼都没有。
    秦不知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问言照清：“那是谁？他头上怎么插着刀子还能活着？他该不会是——”
    想到可能，秦不知大惊，骇然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再看向言照清的时候，恰好瞥见因言照清抖落披风包裹人的动作，他怀里那小少年的恰好一只手落下来，手上有个细碎的声音响动，将秦不知那句“他该不会是鬼吧”生生挡了回去。
    玉镯子，金铃铛，他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啊？
    这十来天总有一个烦人的家伙追在他身后讨要十两银子，说是言照清拿了他的镯子还没付钱的啊，他作为言照清的好友，理应给言照清付钱。
    像个恼人的麻雀。
    听说言照清已经死了的时候，那人如同遭五雷轰了顶，呆若木鸡好半天，哭悼了自己的十两银子半晌，最后是被一个新来的据说是不得了身世的哑子拽走的。
    哎呀，这可是有趣啊，这难道就是那家伙说的南理阿弥？那个小狐狸？
    有趣有趣。
    秦不知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言照清用披风挡好了人，叫了一声“不知，跟上”，急忙“哎”地应了一声，慢慢带着一行左骁卫跟上。
    哎呀，这就是南理阿弥啊！
    秦不知饶有兴趣看着被言照清用披风挡了个严实的人。
    其实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别说南理阿弥的后脑勺，连披风里头的是不是个人都没法看到。
    或许是他面上的笑太过……淫荡？言照清瞥眼过来，瞧得他低咳一声，只能将脸上的笑暂时收了。
    “才哥儿是什么时候回的京？”
    秦不知道：“七八天前吧，老惨了，一身伤，被他带回来的柳写寿都只剩一口气了，好在柳家杏林世家，妙手回春，个个华佗在世——”
    “阿寿也还活着？”言照清不太想听废话，一颗心激动，又松了一大口气。
    “活着……目前算活着吧，我昨天出来还没去看，还不知道情况。”秦不知道。
    言照清道：“我亲眼看着他被曹九台的人一刀刺穿了心。”
    秦不知道：“嗐！他也是福大命大，人家的心脏都生在左边，偏生他的生在右边呐！这不，捡了条命。”
    马行得慢，秦不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言照清有些磨蹭，这不太像他雷厉风行的作风。
    但他还带着一个看着没什么气儿了的人呢，可能不想叫快马颠簸着人吧？
    若那个真是南理阿弥的话。
    啧，南理阿弥呢！那个一人孤胆闯敌营又跳城墙救人的南理阿弥呢！带着南理百姓打退了西南蛮、护卫了南理城的南理阿弥呢！她还赤手空拳打了九里雪山来的白狼！在言照清的信里还割下了西度大将卜洛的脑袋！
    这要是放在京城的公子哥儿里头，那得是个跟言照清齐肩的传说啊！
    更何况她还是个丫头！
    一个丫头！
    居然敢行那些事情！
    啧啧啧！秦不知满意看着披风勾勒出的一个脑袋，听到言照清喃喃一句。
    “真是福大命大。”
    秦不知应道：“那可不是么。”
    他向来不让人家的话掉地，纵然只是一个没什么意思的应和。
    言照清又问：“那秋生呢？崔秋生。”
    秦不知微微愣住了，想了想这个名字对着的人，思索着皱眉道：“这我可就真是不知了。才哥儿只带了柳写寿一个人回来。”
    言照清垂下眼，黯然看着靠在他手臂的阿弥。
    秦不知又道：“对了，你在信里说的曹九台的事情，京都府尹已经查去了，我出来得匆忙，也没关注这个事情，但路经曹九台原先那些产业的时候，看到那些店铺都关着门。我估计啊，按照京都府尹吴敬春那个查法，别说曹九台，曹十台都能叫吴敬春全部咔嚓了。”
    说着，秦不知在颈上比划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京都府尹吴敬春不就是那种行事风格么？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管你有罪没罪，只要他认为你有罪，进了京都府尹的牢房，出来的都是横着出来的，还是“合法合规”地横着出来的——盖章的供词都有。这人进了京都府尹的牢房啊，就只能找阎王爷叫屈去。
    言照清“嗯”了一声，心思不在此，将披风拉了拉，给阿弥的脸侧遮挡风。
    郎家的奴仆下手重，郎林同下手也不轻，这小狐狸的脸已经全肿了，不自然的红通通半张脸，一双水一样幽深的眸子这会儿紧紧闭着，眉间蹙起，还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哪儿疼。
    左骁卫三百，执金吾二百，拢共五百人呢。这一回，她怕是插翅也难飞。
    言照清长叹一口气，将阿弥往自己怀里紧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