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有什么问题?做出了诡异言行的人还反问。
我才想要问你有什么问题。崖会泉不动声色地想。
他甚至为沃修的坦荡陷入了片刻的自我怀疑他们以前难道就是这么相处的么?以前就有过这种熟稔到几乎有点亲密的关心?
可不对,不对劲。
他们以前还有这样的相处模式?
崖会泉有点懵,有点怀疑,有点莫名其妙。
也还有点他自己不太能立即承认的有点受用。
没什么。维持着表面冷淡自持的状态,崖将军平静说。
沃修回给他一个同样不加掩饰的好奇注视。
崖会泉又看他一眼,某个瞬间,沃修的好奇目光还让他想到了黎旦旦,他远远想了几秒钟应该正在蒙特家里晒太阳的猫。
我就是鬼使神差,在猫和不可名状的力量推动下,本来不准备答疑的崖将军还是开口,他说,就是忽然增加了对你的怀疑,更倾向于认为,你可能是个冒名顶替的。
这么说完,崖会泉不再看沃修,免得多看一眼,就再多出问题。
他转身的动作有点急促,沃修似乎没发现。
也有可能是发现了,但为了保持尚算合适的氛围,很明智的当没发现。
沃修之后称得上老实的随崖会泉去了看管室,真的好好践行了他会配合的承诺。
虽然沃修目前身份存疑,崖会泉嘴上对他颇不客气,更没有要马上信任的意思,但行动上,沃修个人感觉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走进那件所谓的看管室沃修就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监狱标准间,更像是一间休息室,并且崖会泉在亲自带他进门后的第一个动作,不是把他立即跟屋内的高敏警报器绑定,让限制令即刻生效,而是臭着一张脸,召来舰船内配给的人工智能给他做了个健康扫描。
还有他们往看管室来的一路上,崖会泉都走在前方。
带不带路的问题另提,以崖会泉的谨慎和警惕心,在后面的人仅有一只手受限,其实肢体活动空间仍然很大,完全有突袭机会的情况下,他能那么放心的背对,漏出一大片空档吗?
沃修觉得常规状态下的崖会泉不会。
潜藏的纠结快从这人身上溢出来,想要有意去压也压不住。
崖将军。
沃修在崖会泉准备转身出去,新打印的扫描单就夹在对方指间时叫住人。
手铐的另一端已经铐在了警报器上,沃修有不止一种办法能破开它,但他只是信守承诺地安稳坐着,问侧身朝他投落视线的人:如果我是真的,你会坦诚一点,考虑换个态度面对我吗?
沃修的语气介于正经和仍然没个正形之间,非常微妙,好像是他有意把握了某种界线,让这句话进可以暧昧,退也可以当作玩笑。
侧身的人起先就没有说话,崖会泉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崖会泉彻底转过身。
他单手撑上沃修前方桌面,上身前倾,另一条手臂伸至沃修眼前。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抵上了沃修的下巴,棉质的布料感压在沃修下巴尖。
等你是真的再说。崖会泉回答。
沃修就噗嗤笑了一下,他温热呼吸落在军装袖口的金属扣,让遇热的微凉金属蒙上了薄薄一层雾。
崖会泉预备收回的手遇到了一点阻碍,沃修压住崖将军被手套包裹的手腕。
棉手套对手的贴合度其实不如皮革、橡胶等材质高,但崖会泉双手骨节分明,手腕处那一块突出的腕骨哪怕戴着手套,也还是很好找。
沃修就是把自己那只空手的虎口,松松卡在了崖会泉那块骨头附近。
做什么?崖会泉皱眉问,却也没强行抽走手,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正受到了挑战与冒犯。
刚才就说手铐锯齿压进手套里了。沃修的手指上移,他没放开崖会泉手腕,用指尖点了一下棉布手套的掌心,提醒似的说,这里,有点起线。
起线痕迹下方直接对应手上残留的压印。
崖会泉才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抵过人下巴,转瞬,他又体验了一回被外力隔着手套触碰的感觉。
被金属锯齿压出痕迹的地方经历了短时间的血液不畅,在血循环重新顺畅时会泛出细微的麻痒,偶尔还会伴有灼烫,神经末梢的灵敏度比平常要高。
等崖会泉反应过来,他人已然离开了暂时收押沃修的看管室。
他的手上也少了什么。
沃修被捏了一次下巴,便扒走崖将军一只手套。
第75章 手套 微妙的十指相扣
说是被扒走, 但实际上手套是崖会泉自己脱的,他那个时候被触碰得一顿,一直绷着的神经陡然压细如蛛丝, 让本来也只是勉强维系的平稳忽然在失衡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终于后知后觉要抽走手,沃修察觉他意图,松松圈在手腕的手像一副人工的镣铐,随着他往外抽的力道也下意识收紧了。
于是崖会泉干脆自己扔了那只手套。
他像是金蝉脱壳一样, 直接把手套扒下来丢在坐着的人面前,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与乌珊莎约好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身份查验在时限内准时开始,包括全身扫描、虹膜指纹验证、基因比对、真人专审、ai机审等多道程序。
根据沃修自己交代,他之所以能侥幸逃生,是在爆.炸的刹那, 因天灾主机自爆而释放的强能量与核心里其余能量相碰撞, 剧烈的能量对冲引起了空间剧变, 在以他的机甲为圆心的区域内, 撑起了一个极小的黑洞,短程爆发的时空乱流将他卷了进去,而那时,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进入自动弹射的生态舱。
时空乱流的爆发往往毫无规律可言,人类探索太空已有数千年, 可宇宙浩渺, 即便是步入星际时代的人们,也仍在这片奇妙又广袤的空间中有着太多未解之谜。
用时空乱流来解释沃修的失踪说得过去。
只是想要验证一个人的身份,光是理论说得过去当然还不足够。
沃修被带进看管室一个半小时,又被送他进去的崖将军提出来,带去专门加急设置的检验处, 崖将军亲自监督,目送他辗转在各台专项检测仪器之间。
等对比报告的结果出来前,迎着特殊部队成员颇有微词,以及自家部队努力遏制了诧异的注视,崖会泉与乌珊莎打了个招呼,他就顶着狮子女士仿佛也欲言又止的目光,理直气壮把人又关回了自家的看管室里。
老实呆着。崖会泉将手铐另一端重新连上警报器时说。
他假装忽略了自己曾在这个房间丢掉一只手套的事,失落的手套不知道被沃修收去了哪,反正他再次迈进这间房间时,视线快速逡巡屋子一轮,没发现踪影,他手上也已经换上了新的备用白手套。
沃修与他保持着微妙的默契,也只字不提手套,还继续保持高度配合,坐在金属靠背椅里耸了下肩。
大概是在用肢体语言说:我这还不老实?
最终对比结果在又一小时过去后出来。
沃修作为等待审判的嫌疑人,结果不需要他亲自去领,会先交到两边最高指挥官手中核验。
人的面貌可以调整,当代整形技术能保证将一个人变得与另一人分毫不差,性格与语言风格也可以模仿,可以通过大量学习、记忆以及反复练习来慢慢掌握另一人全套的言行作风。
只要肯下苦功夫,还能背下对方关系网上的所有人员资料,再揣摩对方对待关系网上每一人的态度,最终,便人为的打造出了一个完美复制品,从外形到言行无不一致,像是古时候很浪漫的一个说法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你。
唯有基因信息无法做到完美复制。
异种基因携带者的基因型更为特殊,是最有力的一道的身份防伪标识。
崖会泉拿到对比结果后原地静默半晌结果显示正被他铐在看管室就是沃修。
非冒名顶替,非恶意整容,非处心积虑的模仿。
那就是本人,从基因型到头发丝都是原装。
乌珊莎冲崖会泉抬手,用小臂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主动把将验证结果带给当事人的环节让了出来,让在这件事上尤为霸道的崖将军去完成。
崖会泉好像匆匆对乌珊莎点了个头,又好像开口与狮子女士难得客气了一句什么。
他记不太清了。
在两个选项前摇摆不定的那台天平不用再摇摆,它终于倒向了有定数的一方,结果似乎也贴合了人的期待。
可天平倒下去,崖会泉的思维却飘了起来。
所有之前因结果不明而强行压制的问题争先恐后的浮了上来,几乎搅懵了头脑,让崖会泉有些身魂分离,在动作的宛如只是他的躯壳,该说什么、做什么回应都是身体出于本能在进行,而至于他本身,则淹没在杂念的洪流里。
他只有表面看起来是冷静的。
他冷静离开联合会议室,冷静走过通过舰身对接阀临时搭建的桥,冷静接受站岗卫兵对他的敬礼最后冷静出现在了红外线区感应到人,便自动完成身份识别,侧滑着开启的看管室门前。
屋子里明明有照明大灯,但里面的人像生怕能源浪费,觉得一个人用不着开太亮的灯,房间里只有靠近桌椅的一盏壁灯亮着,本就照明力度有限的壁灯亮度还调得并不高,光线是暖色,把勉强能被照亮的人发丝颜色映得更浅,细碎的光点缀在他身上。
而这一幕竟与崖会泉梦见过的那个场景奇妙吻合。
那人的姿势和崖会泉离开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仍然是坐在桌后那张金属靠背椅上,他散漫地在桌下伸长了腿,一侧膝盖微微曲起,与警报器亲密无间的手自然垂在身侧,另一只空手的手肘却支在前方桌面上,手闲得慌一般,把什么东西正团在掌心。
崖会泉进门的刹那,刚好看见他重心微微往支起的手肘那头倾斜,散在额前的稍长发丝也随重心一起偏向一边,这随意闲适的姿态让他比崖会泉小的那十岁的年龄差距忽然分明。
他把那东西拿在手里把玩。
光线有点暗,人已经霸道占走了大半的光,像个会发亮的非典型小黑洞,把光线与他人注意力都吸到了自己身上,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站在门口的崖会泉便一时没看清。
崖会泉只能看出来,那应该是一团硬度不高的东西,它被握着,还能在沃修的关节处漏出一部分,被那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拢着,偶尔还要把手指往里缠一下。
情绪错综复杂到不可言明,想法与念头都是开闸的洪流,铺天盖地的漫过心口,又拥堵在仅有的传达出口。
极致的混乱下,注意力反而就容易被这种单一的细节吸引。
崖会泉短暂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问什么,拿着确切的报告单回来后见到这个人第一句话、第一个动作乃至于第一个表情是什么。
他只往前一步,注意力寻求拖延借口似的汇聚于一点,想把沃修手里的东西看清楚。
沃修之前应该是在走神,他专心把玩着手里的物品,都没注意到崖会泉开门,电子门验证身份时的通过确认与滑过门槽的动静都没让他回神。
但崖会泉往他走了一步,他似乎倏地有了反应,朝崖会泉抬眼
也就是这个瞬间,沃修的手回到了光源照射下,他手上动作停住,拉近了距离的崖会泉也终于能把他手里的东西看清晰。
这人的手指勾缠在白色的棉布上,指尖从布料模拟人手的五指间穿插过去。
沃修在玩崖会泉之前没瞧见的那只手套,五指微妙地与手套完成了十指相扣。
他就维持着这么个奇异的十指相扣造型,蓝色的眼睛移过来,有些愕然地看着走近的人。
真的是他。崖会泉想。
这句话在崖会泉心里又重复了一遍,他想:沃修真的回来了,这个人死而复生。
然后再下一秒,心头奔涌的其他情绪与问题都收了一收,死这个字犹如是一把密钥,是个开关,竞速一样在脑子里横冲直撞的想法们不约而同刹车,让路给了缠绕崖会泉从苏醒至今的魔咒。
他的思维定在了他和沃修上回分离的时候。
你沃修因为感到崖会泉像已在原地驻足得有些久,他出声想要叫一下这个人。
崖会泉被他叫醒了,之前浑似冻住的五官也重新鲜活地动起来。
但鲜活的方向恐怕跟沃修预期得不太一样。
谁让你这么做了?崖会泉倏地恼怒,谁求你把路让给我了?!
这是在崖会泉心头堆积已久的话,他一度没说出口,后来无人能让他出口。
能当做有效身份证据的对比报告被重重拍到桌面上,与椅子同材质的金属桌面都被冲击出了颤音,在房间里颤颤巍巍的嗡鸣。
对着终于敢相信归来的人,崖会泉的这些话终于能吐露,把它们摔给该听一听的人听。
我沃修张嘴。
又被崖会泉毫不留情的截断:你?
崖将军情绪上头,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伟大,很聪明,很大公无私,淋漓尽致得朝世人主要是朝我展示了一番什么叫个人英雄主义?
白手套还被沃修拿在手里,崖会泉只要视线一低就能看得很分明。
仍十指相扣的手套无端灼到了他的眼球,让他闭了闭眼,把更加尖刻地质问丢了出去:你为什么这么做?
第76章 拥抱 没关系,我听到了。
沃修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眼手套, 嘴唇有片刻的抿起,好像这是个需要谨慎思虑来回答的问题。
但对情绪正沸腾的人来说,每多一秒的思考, 都像是在拖延,对面每个长达三秒以上的沉默,都像是对提问一时无话可说,在紧急琢磨着该怎么找借口。
因此崖会泉自己把话说了下去。
他跳过问题, 快进到了下一阶段的声讨,甚至用词开始到达了出言不逊的水准:你真他妈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是时代英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