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傅督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端坐在自己对面的儿子，很是好奇地问道，“把你媳妇儿丢在嘉州接手那么大一堆烂摊子，你是怎么想的？”
    关键是，还弄了两个不得了的青年才俊过去帮忙。当然了，楼兰舟和龙钺肯答应过去帮忙，傅督军也很惊讶。
    傅凤城放下了茶杯，抬眼平静地与傅督军对视，“以夫人的能力，加上有楼兰舟和龙钺相助，足以应付西北的事情。”
    傅督军现在对西北的正事不感兴趣，挥挥手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傅大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八卦心思，“其他的你就更不用担心，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让楼兰舟和龙钺去嘉州。”总觉得老头子这两年越来越不靠谱了，要是从前他知道这个消息第一个要关心的绝不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傅督军有些失望，只得顺着他的话道，“好吧，那你到底为什么非得让那两个小子过去帮忙？我原本都打算把老姚派过去了。”
    傅凤城垂眸道，“姚将军跟我去西南。”
    傅督军一怔，终于正色望着傅凤城道：“有这么严重？章同在嘉州，你和老姚都去了西南，雍城可就空了啊。”
    南六省整个面积比国外许多国家都要大得多了，傅督军麾下虽然兵马不少但需要驻守的地方也多。傅凤城说让姚观跟他去西南显然不是让姚观单独跟他去而是要带上姚观下属的兵马。
    第一第二军都走了，雍城可不就是差不多空了。
    傅督军蹙眉道：“你这是真的打算动孙良了？”看这认真的劲儿，是打算搞死孙良啊。
    傅凤城道，“不然，我为什么要让楼兰舟和龙钺去西北？”
    “说说你的想法。”傅督军神色变得郑重了许多，“你特地绕道回雍城一趟，应当是有事情要亲自跟我说罢？”第一军可是直接秘密南下的，根本就没有回雍城。
    傅凤城点了下头，伸手在桌上随意画了一个地形轮廓的模样，“我们的计划是，我和姚观将军联合岳家，从西南方向进攻先灭掉尼罗人，然后调转方向北上。龙钺和楼兰舟，拿下苳城之后从嘉州出兵支援西北。”
    傅督军皱眉道，“宋野是什么想法？”最后二三十万兵马冲到西北去，宋家会同意么？
    傅凤城道，“宋朗同意。”
    “……”宋野真的不会打死这个儿子吗？还是说宋朗对傅家的人品这么有信心？
    傅督军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头痛，“你们几个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干脆直接点跟我说清楚吧。”
    傅凤城道，“解决了孙良之后，西南西北嘉州南六省就会连城一片，占整个安夏版图的百分之六十。”
    傅督军道，“怎么连成一片？是宋野愿意放弃西北还是咱们能不要南六省，还有岳家。岳家兵力是不够，地盘也不大，但人家才是真正盘踞本地几百年的地头蛇，你能说服岳家放弃现在的地盘？”
    这也是目前安夏最大的问题，没有谁愿意放弃自己到手的利益。不说宋野和龙啸，就算是傅督军自己让他放弃南六省替别人做嫁衣，他也不乐意啊。
    以己度人，别人是什么想法不言自明了。
    傅凤城道，“暂时西南和嘉州由南六省，北四省，西北和京城共同治理，如果顺利再往后五到十年内各地逐步将兵权和政权合并。”
    傅督军睁大了眼睛，“你脑子出问题了？感情最后好处全给京城那帮子人占了？”
    京城虽然实力不算强，但当初各方妥协的结果就是各地军阀都不去触碰京城的权力。当然只是表面上。私底下怎么运筹就各凭本事了。
    所以虽然名义上各地督军都有资格参选内阁首相或者军部长官的位置，但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做，渐渐就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三十多年过去，京城那些人也早就把这当成了他们自己内部的游戏，别人再想要进去都会遭到排斥。
    傅凤城略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内阁和军部的规则自然也会跟着改变，否则还谈什么？嘉州和西南正好谁的地盘也不占，父亲可以暂且将之当成一个实验场，能不能成可以看看再说。当初父亲同意推余相上位，我以为你也有这个想法？”
    虽然没有具体详细谈过将来，但老头子跟余成宜相识多年，余成宜有些什么主张总还是清楚的。
    傅督军摸了摸下巴，“当时不是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了么？而且…余成宜这人，虽然想象力很丰富，但他没有兵权也干不成事儿啊。”他只是没想到，余成宜干不成的事自己的儿子竟然也想干。
    不，应该说，不仅是他儿子，龙钺，宋朗，楼兰舟这几个看起来都很想干？
    这些年轻人…对权力都这么淡薄了吗？
    傅督军倒是不怎么生气，他也没有想要傅家千秋万世的想法。在他看来自己干完了自己这一辈的事情，傅家交给傅凤城之后，傅家的未来往哪里走就是傅凤城的事情了。
    是坐拥天下千秋万代，还是甘于平淡甚至一败涂地，那都跟他关系不大。
    “我说，你就没想过……”傅督军还是有点好奇，按照现在的局势，就算想要打天下傅家的胜算还是不小的。至少能跟龙家五五开，甚至还会更大一点。
    傅凤城道，“没想过。”
    “为什么？”傅督军更好奇了，就算是他也不是没做过一些虚幻的美梦啊。
    傅大少很是坦然，“已经被打碎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像原本一样完好。就算有巧匠重新粘起来，也是一样的。我一直以为，从三十年前开始，安夏就没有人会再做帝王梦了。”
    当人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皇帝也能过得很好，对所谓的龙子凤孙三拜九叩并不是天经地义的时候，曾经所谓皇权天授的帝王威仪就一去不复返了。
    或许所有人都会幻想自己成为一代帝王呼风唤雨，但所有人都会排斥别人成为帝王对自己颐指气使。维持虚假的荣光也不是不可以，但傅凤城对此并不感兴趣。
    安夏当然也可以维持现在这样的局面，有他们这一代在至少可以再维持几十年的相对稳定。但是这样长久四五分裂的局面对安夏并没有好处，对他们的后代更没有好处，谁也不知道几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几个小子真的都是跟你一样的想法？”傅督军问道。
    傅凤城道，“不然，楼兰舟和龙钺为什么要去嘉州？等宋家被消耗殆尽才是最好的选择。”
    傅督军干笑，“我还以为他们只是不想让咱们占便宜。”西北和嘉州接壤，宋家如果完了最容易占到便宜的当然是傅家。
    “……”
    傅督军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先去吧，我再想想。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我还以为这些事情需要等你们这一代来解决，倒是没想到……嗯？等等，这事儿你们是什么时候谈的？”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是这段时间突然敲定的，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傅凤城抬眼，淡定地道：“可能是…当年在京城进修的时候，具体还是去年。不过时局变化太快，没想到今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些都是小节，父亲不必在意。”也就是说，这些混账东西早就已经有了长远计划，中间就算有什么突发事件他们也只会根据这个调整计划，但是结局不会变。
    “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些的？”一个人这么想不奇怪，但是一群人都这么想就很奇怪了。
    傅凤城道，“可能是我们都觉得只单纯靠打的，大概解决不了问题。”
    傅督军捂着脑袋赶人，“你赶紧滚蛋吧，先把孙良那王八蛋解决了再说。劳资现在看到你就头疼。”
    傅凤城也不在意，站起身来戴上了帽子恭敬地道，“父亲，我先告退。”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这种关乎傅家未来的重要事情，为什么这混账东西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说完了？！
    现在换掉这个儿子还来不来得及？！
    傅督军悲哀地发现，好像真的来不及了。除了小的连路都走不稳的，剩下的那几个儿子感觉还不如真的把傅家交出去靠谱。
    吸气吐气了半晌，傅督军还是忍不住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片刻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平和的女声。
    傅大少回到自己院子里洗漱完出来，小石头已经被接回来了。
    即将满半岁的小娃娃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傅凤城，果然是已经不记得爸爸了。
    傅凤城心中轻叹了口气，伸手从奶娘手里将小石头接了过来。
    虽然已经不认识爸爸了，但小石头并不排斥他，被他抱在怀里还伸出小手拽他衣服的扣子，嘴里咿咿啊啊说个不停。
    傅大少抱着儿子进了书房，才刚刚坐下书房的电话就响了。
    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卓琳，“母亲。”
    小石头听到声音，好奇地伸手去抓电话线。
    傅大少一只手握着话筒，一只手还要握着小家伙到处乱挥的小手。小石头不满地啊啊叫着，电话另一头的卓琳忍不住笑道，“是小石头？听起来很有精神啊。”
    傅凤城低头看了一眼儿子道，“是，长得很好，也重了很多。”
    卓琳轻叹了口气，“孩子才几个月你们俩就都不在身边，幸好有你岳母照顾，不然就你爹那个除了宠孩子什么都不会的样子，我都想将小石头接到京城来了。”
    在关于云起的事情上，确实是他们做父母的失职。
    人总是这样，没有做的时候总会想将来我绝不会这样，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却又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发现自己原来也做不到。
    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傅凤城没有说话。
    卓琳也并不是想指责儿子，如今这局势就是这样，要么让傅督军自己带兵去打仗，要么就只能傅家大少去。
    轻叹了口气，卓琳换了个话题道，“你爹刚刚打电话给我，把你狠狠骂了一顿，震得我耳朵都快要聋了，你这次可是把他气得不轻。”
    傅凤城很是淡定，“他根本没有生气，只是想找个人发脾气而已。”傅督军真生气的时候，可不会只是骂人那么简单。
    卓琳笑道，“所以，你到底说了什么让他想发脾气？”
    傅凤城道：“母亲离开雍城的时候，我跟您聊过的那些。”
    卓琳轻笑了一声，“那他大概确实是很想骂人，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真的把你给撤了？”
    傅凤城道，“这些事情早晚都得说，无论怎么说他都还是要生一场气的。现在跟他说总比以后再说强一些，他还有能思考和后悔的时间。”
    卓琳叹息道，“我看他吼得震天响，倒不是生气你想做的事情。而是你们几个年轻人…谋划了这么久谁都没告诉，龙啸和宋野应该也不知道吧？”
    傅凤城沉默了片刻才道，“原本也只是我跟龙钺私底下闲聊几句只是一个想法而已，若不是今年西北突然出事算是个机会，说不定还要无限期推后。”
    所以并不是他先斩后奏不告诉老头子，而是这原本就是顺势而为的事情。
    也是因此，他这次才特意回雍城一趟，就是为了跟老头子好好详谈一下。
    卓琳道，“我知道，但傅政知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年轻人倒也不必觉得他们都想要独霸一方，坐享荣华富贵。他们年轻时候的想法，跟你们现在也差不太多。只是摊子铺得太大了，想要解决就难了。他们无法信任彼此，就算他们自己不在意也要为手底下的人考虑，谁也无法妥协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才僵持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同样的，等到你们年纪大了，也未必还能坚持现在的想法。所以…你们真的考虑好了吗？”
    傅凤城沉声道，“所以，才要现在解决。”
    卓琳笑道，“那就等从西南回来，再跟傅政好好谈谈吧。京城这边我会注意，至少五年内，内阁和军部都不会有大变动。”
    傅凤城点头，“多谢母亲。”
    挂上了电话，低头就看到小石头正安静地坐在怀里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傅凤城神色温和，低头与他对视。
    小孩子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没有丝毫的阴霾，看得人心仿佛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傅凤城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认真地对他道，“是你祖母。”
    “咿呀？”小石头望着爸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