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昔候一下笑开了。
    两人抱了一会。
    隋寒从储物戒里翻出一个小玉匣，递给他，九天藤，就剩一小截了，不知道能不能种活。
    陆昔候打开玉匣，里面垫着的明黄色冰丝布上放着三指宽一块植物，植物整体呈土褐色，看着毫不起眼，却散发出一股逼人的灵气。
    陆昔候将那块九天藤拿出来看，入手极重，非金非木，有点凉。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思索道：还有生机，不知道能不能种，等我们回去之后试试。
    就算能种，没有数百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说得也是。陆昔候道，我们先去无尽海看看，说不定根本用不着它。
    两人往无尽海飞去。
    灵央城的底盘上与雪原魔宫相接，下却连上了无尽海，一出甲河湾，外面就是无穷无尽的无尽海。
    晁微给他的那片海域具体位置在春草岛东南方，和春草岛隔着一段距离。
    如果不到春草岛落脚，那意味着他们出了甲河湾后，就直接面临茫茫无边无际的大海，再也找不到可以落脚的陆地，哪怕陆昔候是一条龙，这也会是一段辛苦又危险的旅行。
    在离甲河湾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陆昔候嗅着空气中湿润的海风气息，安慰隋寒道：不必太紧张，这次我准备了三艘小舟，足够我们在海上落脚。
    隋寒道：别的不必担心，只要多注意无尽海上的妖兽几分就好。
    这个应该也没事。陆昔候朝他露出一口小白牙，理论上来说，我自己也是妖兽，还是排得上号的大妖兽。
    隋寒揉了他一把，别大意。
    好。
    两人御剑冲过甲河湾，直往无尽海飞。
    陆昔候来到修真界后，也是第一次面对大海，只看无尽海第一眼，他就知道为什么他爸说他进入化神境的契机在这里。
    对他来说，这里这种夹着水汽的灵力实在太浓郁了。
    这片大海简直就像个热情的亲戚，在见到他的第一瞬间，便拉着他的手，将灵力哗地往他身上灌。
    他甚至来不及朝隋寒预警，身上那怎么冲都冲不破的小乘境到化神境的隔膜就裂开了条缝隙。
    被压抑已久的灵力如同怒吼的波涛般，哗地席卷而过。
    灵力太过庞大充沛，甚至冲得他经络发疼。
    实在太离谱了！
    大海对他太热情了！
    陆昔候牙关紧咬，白皙的额角青筋鼓起来。
    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硬挨过这波灵力倒灌给他带来的剧痛和鼓荡。
    隋寒飞到他身边，想碰他又不敢，就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守着他，边快速和林敬云及周觉他们说了一声。
    这股澎湃的能量太大了，隋寒几乎可以预料，他这次进阶一定会受伤，就如他突破灵丹境进入小乘境一般。
    灵央得先做好准备。
    陆昔候的时间认知在一片汹涌的灵力中停滞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挺过了第一波剧痛，直起了身。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往旁边寻找，在看到隋寒身影的那一刹那，他心一下就定了。
    破境渡劫再凶险，再不可预测，只要看到隋寒的身影，他就能找到锚点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身上骨骼咔咔作响。
    那是灵力冲灌之下，他再也维持不住人形，要化龙的迹象。
    寒哥！陆昔候爆发出一声怒吼，接着捋下储物戒朝他一扔，我渡劫去了！！！
    隋寒只来得及一捞储物戒，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陆昔候衣服四下崩飞，整个人猛地变成一条大白龙，伴着呼啸的风飞向大海深处。
    海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拢了浓厚的乌云，黑沉沉的乌云与海面相接，汹涌的波涛拍击天空。
    少数几只强大的妖鸟在海天之间盘旋，在看到蜿蜒向上的巨大白龙一瞬间，哀叫一声，拍着翅膀夹着尾巴四下奔逃。
    隋寒面色发沉，御剑追随陆昔候而去。
    陆昔候的劫云比他渡劫时更浓重几分。
    黑压压的劫云将整片天空遮挡了起来，天空一片黑沉，仿佛直掉到了海面之上。
    海面彻底没了光照，海水也漆黑如墨，大幅度震荡之下，犹如一张张开的巨口，而上面卷起的雪白浪花，则像这张巨口之下锋利的獠牙。
    轰隆随着第一道雷声落下，紫色的电莽划破长空，直直落到白龙头上，正中他头顶。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处不在的电弧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电网，将巨龙笼罩在下面。
    隋寒心中一紧，心纠起来，昂头看向天空。
    霎时间，天空中密密麻麻，上一道雷劫余音未落，下一道雷劫已经劈下来了，轰轰轰震得海水激荡得越发厉害。
    无数来不及逃的鱼虾被雷电余威带中，翻着肚皮飘在海面上。
    更多的鱼虾及海上妖物精怪，则拼命往海面下钻，在被浪涛带到海面上时，无论鱼虾鳗蟹，脸上都满是惊恐。
    这场景太恐怖，天地间不知何时成了炼狱。
    劫雷威势太甚，无数海洋生物被烤焦，天地间飘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这香气有来自海洋生物，也有来自白龙本体。
    白龙被电了那么多次，甚至有些肉被劈了下来，掉在海面上。
    隋寒踩着飞剑站在离白龙最近而又不至于被雷劫波及的地方，死死盯着那些劫雷。
    一旦陆昔候支撑不住，哪怕他要被卷入雷劫之中，再渡一次劫，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去，和陆昔候一起共抗雷劫！
    小白龙天赋真不错。
    一道声音忽然在隋寒耳边响起。
    隋寒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身高只及自己腰部的矮小老头站在旁边。
    他心中一凛，正要开口，黑漆漆的天空之下，又闪现了几道身影，其中一道是昆仑俞乾，另一道则是他们太初剑派的老祖宗莫浦。
    都是地仙境的大能！
    隋寒蜷缩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御剑上前，和太初剑派的莫浦及俞乾打招呼，老祖宗，俞前辈。
    莫浦看他一眼，微微颔首。
    俞乾则笑呵呵道：陆小子运气不错，进阶得比我们想象中快一些。
    隋寒行了一礼，退到一边，心里含着警惕 ，什么也没说。
    这里也没他说话的份。
    这些人影气息都很淡，在暗淡的天色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见，应该全是仙人境的大能。
    隋寒数了一下，一共七位大能，比修真大陆现有的五位公开的仙人还多两位。
    隋寒心中越发沉重。
    不知道什么把他们都吸引过来了，不应当仅仅是白龙破境那么简单。
    第101章 承认
    陆昔候在天地间游走, 到处都是电光，轰隆隆，电得他又疼又麻, 整张脸都扭曲了，龇牙咧嘴, 往大海深处奔逃。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渡劫时这种浩大的雷电。
    上一次破境，他也被电得很惨, 有过经验, 再加上锻体的效果出来了, 哪怕他被电得身上的肉都烤焦了不少，意识却还保持着几分清醒。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一方面，剧烈的伤痛让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想象, 整条龙蒙头往前蹿, 兽性本能被激发，只想凭直觉躲开这无休止的雷电。
    另一方面，痛到极致，他有些解脱了的感觉, 看万事万物有种模模糊糊的清醒感。
    雷劫还在继续。
    他带着雷劫往大海深处游去。
    游着游着，他发现，海面之下, 无数星星点点的金光透过漆黑的海面显露出来。
    此时，头顶的雷电成了电海, 海里点点金光倒成了星星。
    只维持着半分理智的陆昔候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想要这些星星。
    心里这一个念头升起，无数金点被牵动，缓缓浮上来。
    哞他对着长空吼了一声。
    长长的一声叫声在天地之间荡开，传出老远。
    在这一刻, 无论北边的雪原魔宫还是极南的春草岛，或是最西边的不度寺，最东边的瑶池，几乎所有灵觉敏锐的人，都同时隐约听到了这声叫声。
    无数人回首南望或北望。
    与此同时，躺在高塔之上的清洛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现在不过三岁小童模样，穿着一身绯红衣裳，睁开眼睛时，眼睛黑白分明，那份常年缠绕在他眸子里的疲惫再不见踪影。
    他转头，隔着时空遥望无尽海，眸子里带上了欣慰。
    这一刻，所有灵觉敏锐的人或有意或无意望向无尽海海面上那道巨大的白色身影。
    尽管绝大多数人什么也看不见，可他们依旧同时做出了这个动作。
    隋寒也在张望。
    此刻，那条巨大的白龙占据着他唯一的注意力。
    隋寒远远跟着他，此刻，眼睛里爆发出难以言喻的亮光。
    眼睛里唯有那道白龙的身影。
    在这一刻，龙身仿佛融进了大道里，像是还在原地，又像是虚幻之生物。
    甚至比周围一众地仙气息更为玄奥。
    隋寒那颗一直吊着的心，不知道何时放下了，他踩着飞剑站立在虚空中，缓缓闭上眼睛，去感受那道身影。
    陆昔候感觉到了隋寒的目光，他下意识往隋寒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在剧痛中轻轻叫了一声。
    巨大的龙目轻轻合上，浑身气息散发出来，牵引着金光向它自身飞来。
    有些金光能被牵动，有些却不能。
    无数金光从漆黑的暗蓝得如同深夜的海里升起来，没入白龙的身躯中。
    这些金光一点对应一片鳞片，无一重复。
    雷火蔓延到鳞片上，将金光融进鳞片里。
    先前无数被雷电击落的鳞片化成金光，从海里升起来，和新长出来的鳞片合二为一。
    陆昔候心里涌起一股极为喜悦的感觉。
    他张嘴，仰天长啸一声。
    头顶的劫云还没散，依旧漆黑如墨。
    雷火从天空中倾泻下来，浇到白龙身上，将他熔炼成金色。
    海里的金光继续上升。
    最大的那一点金光升到陆昔候面前，倒映在他巨大的瞳仁里。
    那是半柄折断了的剑。
    巨剑化为金光，就要没入陆昔候身体里。
    他心中一动，神识从识海里蔓延出来，强硬地拉着这柄折断的剑，往自己的龙角上划拉。
    天雷滚滚而下，将靠近他的断剑熔炼成铁水。
    铁水分成两股，渐渐裹在他一对龙角外面。
    融不进去。
    这还不够。
    陆昔候咬着牙，猛地睁开眼睛。
    他探头，龙颈伸长，目光在底下大海里逡巡。
    找了许久，他又看上了一点金光，使尽浑身力气将那点金光往自己方向拉。
    那点金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却是半颗崩坏了的珠子，像咬了一口的鸡蛋。
    这珠子似水晶，似白玉，正盈盈发着清透的白光。
    陆昔候福至心灵，混沌的意识忽然清醒几分，明白这恐怕就是他要寻找的那颗夜明宝珠。
    尽管这颗夜明宝珠只剩一半。
    吼！又一声龙角，雷火舔上宝珠。
    在天雷之威下，夜明宝珠也融成粘稠的液体，均匀裹上他一对龙角。
    海里的金光不断被缓慢拉扯上来，有各种矿石，有前人法宝，也有海妖的妖丹。
    一般人永远无法想象，脚下咆哮的大海里究竟蕴藏着多么丰富的宝藏，而今日终于能窥见一二。
    大海里数以千亿明明灭灭的星光，每一点就是一件宝物。
    而陆昔候能拉扯动的，也就是靠近他跟前的那几千点。
    尽管，这样，他今日的收获也很惊人了。
    空中不知哪位地仙喃喃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灵央又向天争得了数万年兴盛。
    又有声音仿佛从虚空中飘来，这么多宝物，怎么不熔炼到鳞片中，反而全熔炼至龙角上？
    这白龙才进入化神期，第一次大规模炼体，理应先熔炼全身鳞片才是。
    隋寒置身于众位大能之间，根本无法分辨话从哪位口中所出，亦无法知晓，这话对谁所说。
    但他能猜到陆昔候的目的！
    陆昔候熔炼龙角，恐怕就是想用龙角当清洛的主体。
    此时接着雷火的熔炼，以上古残宝培育，用渡劫时的灵力灌溉，这将成为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
    隋寒轻叹一声，心里又难过又钦佩。
    这是陆昔候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对他本身并没有多少益处。
    天上雷劫还在继续，声势却越来越小。
    白龙游走在雷劫之中，叫声似痛苦，似欢愉。
    渐渐雨散云收，浓厚劫云变淡，天空变得晴朗，露出青色。
    正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多了些东西。
    众地仙抬头上望，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龙形云彩，这些云彩似有生命，正关注底下渡劫的白龙。
    众人还想再看，一股淡淡的威胁自他们心头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