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叶不免吞了口唾沫，这世道啊，就连节制都变得如此恐怖如斯！
    她看了两眼周围的环境，圣彼得堡大半历经了几百年时光流逝的街区都在这一夕之间毁于一旦，除了她与节制停留的这一小部分街道还完好无损以外，更远的地方便都成了深邃不见底的地陷之洞。
    她踩着最后一块完好无损的地面，跟踩在一根摇摇欲坠的石柱上一样。
    “节制，你还好吗……？”
    她如此问到，节制沉重的喘息声混入了像是拉扯风箱的杂音，站立于她身前的少女挺直的脊背终于弯曲了一个让她觉得颇为不妙的角度，随着寒风的袭来，她还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与什么东西糊掉的味道。
    有液体滴落至地面，溅起一阵浮尘。
    一点又一点的，清脆又微弱，就像雨落的声音。
    节制急促喘息了一阵，才回到：
    “我还好。”
    但莫叶觉得她现在一点都不好。
    她银白的眼眸微微往节制脚下看去，看着地面上汇集的那一滩已经形成溪流的血水，如果节制不是还维持着神降的状态，以这种出血量她早就没命了吧。
    “退下吧。”她也只能这样说了。
    节制的伤势非常严重，但对唯一之神的眷属来说，只要不是立刻就死掉，再严重的伤势也是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恢复的，这段恢复的时间里，自己便需要在教皇的剑下保护好她。
    如果情况不妙，她带着节制逃跑也行。
    反正密塔之主的意思是拖住教皇就行了。
    在她袭击了柯林之后教皇并未前来，就连正义的死亡都没有使他动容，但在她即将杀死宽容的时候，教皇却在关键时刻赶来。
    或许他是想救下对教廷来说非常重要的宽容，或许他是在接收到人类之神的启示后想要缉拿渎神者节制。
    但在莫叶看来，这些都没有藏好三王女来得重要，教皇敢抛下三王女独自前来，是有什么特殊的依仗呢，还是他与似乎已经是继承王位唯一人选的三王女达成了某种协议？
    节制踉跄着退回到她的身后，到这时莫叶才看清她的腹部被教皇的那一剑撕裂了极大的豁口，她的手紧紧捂住血液不断溢出的腹部，碎裂的黑色鳞片混杂进她的伤口中与指缝中。如果她不撰紧点，或许内肚子里破裂碾碎的内脏会随着血液的流逝一同流出来也说不定。
    莫叶隐隐地深吸了口气，如果是她自己的话应该不会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但她也不能指责节制自作主张，反而要对她的付出领情。
    她直面教皇，那位气势威严弥漫着神性的高位者从天际缓缓降落，直到踏在与莫叶平行的高度上，悬浮在深邃的狭长地裂口之上。
    教皇的眼神携着评估与慎重，缓缓地扫过莫叶那奇特的纯白之躯，最后落在她身后的节制身上。他没有问节制为什么会背叛这样的蠢话，只是简单问出人类之神想要询问的话语：
    “伟大的人类之神想要知道……”
    “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还是那位陛下的意愿？”
    莫叶不由沉默。
    当然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了。
    但这种回答很显然是不能明说的，借助唯一之神的威赫她才能走到这一步，如果自己不能代表唯一之神，那个体的伟力在现如今的奥兰大陆上并不能起到影响局势的作用。
    如果她不是披着唯一之神祭司[雪山女神]的壳子，也无法顺利混进密塔；如果她的意愿不能代表唯一之神，那[雪山女神]便没有理由插手人类之神的布局。
    就算[雪山女神]想安排好自己的子民，也完全不需要正面对上人类之神的人，如果唯一之神没有颌首认同，那[雪山女神]敢做出这样的抉择吗？大概是不敢的吧……
    在场的三人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当然是，陛下的意愿。”
    在莫叶沉默之时，节制倒是咳嗽几声，勉强用嘶哑的声音说到，教皇听见她的回应后目含冷意如同鹰视的看她，此时的节制并不像她在教廷中时那么不近人情、满目冰霜。
    教皇在得知节制背叛人类之神后，还以为她是一名根本毫无信仰的渎神者。唯一之神的信徒要么是被污染后的无信者，要么是精神受到的污染更加严重，被强行转换精神状态的狂信徒。
    节制平日里虽然少言寡语，但也思维清晰，他在最开始便以为节制第一种。但在此时看来，他的想法也不过是另外一种偏见。
    他在节制的眼神中看到了虔诚的光亮。
    “原来如此。”
    原来节制也是有信仰的啊，曾经他还以为节制被人类之神陛下选中只是因为她的天赋，而不是出于她是一名陛下的信徒，她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付出自己信仰的人。
    这是教皇对节制最初的偏见。
    “那就开战吧……” 教皇稍稍闭眼，他神情肃穆，仿若在祈祷。
    “神战也好，更替之战也好……”
    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后，其中覆盖苍色双眸的金辉流淌而出，化为一片笼罩天空的晨曦之光，他俯览般垂眸，那是一双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眸，褪去了神之眼的光辉之后也依然璀璨如浩瀚的天际。
    “我都可以，奉陪到底——”
    那是……人类之神！
    只能撤退了！
    直面了极其恐怖的神明威压之后，莫叶已经没有想要再试探一番，或者再为密塔之主争取一些时间的心思了。
    她眼中的教皇明显已经变换为人类之神的精神意识，或许是教皇本身便是神降的适应体质，又或者他对人类之神的信仰极为虔诚，他这次的神降堪称完美，不论是神的力量还是神的降临都是堪堪卡在半神与真神的界限之上。
    远不是正义那种投机取巧的神降方式可以比拟的，也远不是现在她可以对抗的！
    如果她已经得到了神格，倒是可以试上一试，但现在的她是绝对不行的，怕是挨不了对方一剑就得丧命！
    莫叶当机立断地使出了最大范围的冰雪之力，无尽的冰柱从她脚下、身旁的废墟地陷内轰出，这些冰柱非常的坚挺，同时像正在生长的树木一样从侧面分裂出无数分支，这些密密麻麻的冰柱在一刹那便覆盖了整片战区，也同时遮挡了她与人类之神之间的区域！
    但她知道这种防御抵挡不了多久。
    不，一秒就够了！带着节制钻进空间裂隙中，只需要一秒的时间，就足够了！
    金色的辉光泯灭了所有挡路的冰雪，但人类之神还是慢了一步，那块界域上已经空无一人，只余下一阵阵的空间波动，昭示了那两人是通过空间裂隙逃离的。
    人类之神含着微讽的笑意，他先向候在一旁楞楞的，仿佛受到了惊吓的宽容说到：“你先回教廷吧，那里的闯入者已经离开了。”
    便同样划开一道空间裂隙追了过去。
    “是，是！冕下……”
    宽容慌乱且兢惧地应到，她并未认出这位已然不是教皇，而是高高在上的，自己所信仰的人类之神，但这些不影响她感知到对方仿佛深不见底的恐怖威能，从而心生畏惧。
    人类之神追得尤为从容，那两个唯一之神的眷属与祭司没有第一时间向唯一之神祈祷、祈求祂的降临，也就代表了……
    要么唯一之神因某种原因暂时不能回应信徒的祈祷，要么她们自己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向唯一之神祈祷。
    这便给了他斩草除根的最好机会！
    莫叶空间转换得极其熟练，但一直追在她身后的恐怖气息如影随形，几乎是她一落地的时间对方便抵达了她所在的界域，她再度跨越空间裂隙的刹那对方几乎都要触碰到她的后背了，她很清楚这样下去被拖死的只会是自己！
    在经过正义的一战后，她本身便消耗了不少精神力，而现在又接连应对教廷的宽容，再然后是教皇与神降的人类之神……
    她并不觉得自己剩余的精神力能够拖垮使用神降之力的教皇，她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要是苏埃里在这里就好了，他肯定是很愿意和神降的人类之神打一架的，换回了神躯的苏埃里未必打不过只有精神降临的人类之神。
    而且还有她可以帮把手。
    但很可惜，苏埃里现在还在沉睡之中，错过了一个暴打人类之神的好机会。
    等等……
    这个大陆上还有谁和人类之神有着血海深仇，看见他就想锤他弄死他，而且还打得过他的存在呢？不外乎只有那位了吧。
    那位曾经被人类之神狠狠地坑了一把，因为担负上弑神的代价而堕落成邪神的海神。
    而且，被唯一之神暴打过的大章鱼骨子里都刻满了对祂的恐惧，只要她不暴露自己是它羡慕嫉妒恨的那个被唯一之神选中的人，只要她披好自己[雪山女神]的马甲，那就浑身上下都带着唯一之神气息的她和节制就绝不会受到海神的袭击，对方反而会对她们避之不及。
    反而是进入到海神地盘的披着教皇马甲的人类之神，只得一个大写的危！他要么就这样放过自己和节制，要么就跟到海神的地盘里和它扳扳手腕，叙叙旧，莫叶拒绝其他的可能！
    有了明确目标后，莫叶选择往海洋的方向逃去，而另一边，终于成功将教皇调虎离山的密塔之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虽然这和他预料之中的并算不符合。
    第185章 燃冬战役(十二)
    密塔的暗月之殿, 深暗的法师塔内——
    忽然彻响高塔的惨叫声无比凄厉，其中蕴含强烈到心生求死之意的痛楚使听到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头皮发麻，心生惧意。
    难以想象她到底受到了怎样恐怖的折磨, 才会呐喊出这仿佛灵魂都被撕裂, 翻涌出滚滚的绝望，已然求死的声音。
    她也确实是被……撕裂了灵魂。
    人偶克丽丝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势，就算是上次栽在了那个异人手里, 也不过是精神海崩溃这样的程度。
    对于其魔法师来说精神海崩溃就意味着即将死亡，但对密塔重要的支柱来说, 这样的伤势只要不是立刻暴毙, 密塔之主威尔顿阁下就能将她挽救回来。
    且简单快捷, 不留半点后遗症。
    这便是时间属性的伟力。
    但此时威尔顿阁下的能力似乎并不起作用，她的灵魂依然承受着撕裂的疼痛, 并正在不断解体, 化为无法挽回的纯粹元素飘溢于世间，这般无法形容的剧痛已经让她不由想到了还不如痛快死掉来得好。
    死掉就不会再痛了！
    “这可不行, 克丽丝。”
    密塔之主驳回了她被痛楚折磨得胡言乱语的求死之语，他仍在试着抢救灵魂已经溃散将近一半的人偶, 言语间含有绝对的不容置疑。
    “再坚持一会，克丽丝, 你还不能死。”
    就像一如往常般的下达指令。
    冷漠得不近人情。
    密塔之主用手覆上人偶遍布裂痕破损大半的头颅，他正在一步步试着抢救, 或者暂时将她的伤势固定在这一刻也行, 至少不能让克丽丝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人偶克丽丝是极其少见的适应体质，也就是能够适应神降的体质。而且一般来说，适应神降的人都不大可能同时拥有魔法天赋，同时拥有神降体质与魔法天赋的存在密塔之主在几百年的时光中, 只遇见了两名。
    一个是百年前加入密塔的克丽丝。
    另一个是百年后才诞生的阿丽娜。
    也幸好教廷不会收纳拥有魔法天赋的人，反而会在有魔法天赋的孩子未察觉之前，便将其打压或者直接抹杀，所以不论她们知不知道自己对神明来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最后的选择都只有魔法师这一边。
    这百年来教廷唯一的一个拥有神降体质的人只有节制一个，但在节制背叛之后，教廷可以说已是后继无人了。
    那几名并非适应体质却强行使用神降之力的教廷神官，终会在自身潜能耗尽之后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一结局不会太久远。但也或许他们在被收取代价之前，就已死去也说不定。
    他的最终目的是成神，那自己成神后在人世的代言人也需要提前寻好。
    人类之神在奥兰大陆经营了三百多年才拉扯出一个欣欣向荣的教廷，密塔之主并不认为自己成神后就会立刻蹦出无数的信徒。
    所以在他的信仰通道还未凝聚之前，能够供他行使的神降躯壳是必不可少的。他手中只有两个人，死一个就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