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有龙名曰苏叶离
    坊市河道的流水声稀里哗啦，门庭外有着小儿啼哭，有着摊贩叫卖，有着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大清早汇聚在街边老树下，搬几块砖石，带一副竹凳，图个清闲，搓起了竹木雕刻的麻将。
    手上握着大白馒头，里面夹着自家腌制的酱菜和熏肉。
    街边也有一些闲散摊贩，端着个大碗，哧溜着酸辣面皮。
    偶尔会伸出手，在这群老头子的黑白棋盘，麻将牌桌上大大咧咧的指点江山。
    长安城里，这是个很偏僻的地方。
    偏僻到只有一座座小巷子贯通在一起，住着一些半百的老年人。街道上也不如东西二市热闹繁华，都是一些小门小户的生意，买卖一些自家的私活和吃食，想要买寻常日用和稀罕物就得徒步走上一段，到附近的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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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腾腾的白面馒头散发出来的稻香味，混合着酸辣面皮浓郁的麻椒油拥拥堵堵在小巷子口。老树下的几桌子棋局和麻将玩的正是兴头。
    大清早过来打牌的都是老年人，住在家里享了清福。
    趁着日头还早，老树荫下杀他个几局。
    等到日头渐高，家里的老婆子就得拎着菜篮子跑来这里喊他们回家帮忙准备响午的饭食。清早图个自在是老年人的特权，谁家的年轻男人要是跑来这里杀几局，不是闲散汉子，就是家里有些纯粮的土财主，坐吃家财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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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坐吃山空的败家子也不至于和他们这些老骨头杀牌。有这个闲散银钱的都往长安的赌街跑，隔壁就是最大的风月场子。若是赶上谁家赢了大笔银子，兴头一起，直接包下一座酒楼宴请众人喝花酒去。
    年轻汉子们最多趁着摊位空闲的时候，凑过来瞟两眼。
    住在这里的年轻汉子都得养家，一家几张嘴等着吃饭。
    有生意的开门迎客，或者是挑起小摊子赶往东西坊市图个早。没有生意的一大早去码头，或者商队里做个脚力，一天下来也能让家里的汤锅多上一些油腥，下工得了散钱，说不定还能给家中小儿带一串冰糖葫芦，或者油纸包两三块糖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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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汉子们都不来这里玩乐，老树荫下除了一些半百的老头，只有一副年轻面孔显得格外不协调。小河道边和一桌老人熟练地搓着竹骨麻将。
    混迹在一群老人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这里的老客。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袍子，外面披着一件烟青色的大褂。
    面容不算年轻人，像是青年汉子和中年男人间岁月交错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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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年轻人那般俊朗，乍一看却像一名温文儒雅的教书先生。
    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烟草味儿，病态的白色皮肤似乎常年不见阳光，这个男人有着一头灰白的长发，不看这张脸，倒和这群老树荫下的老人格外融洽。
    眼角有着淡淡的黑色眼圈，一杆细长的老铜烟枪在手上冒着火星和清淡的烟雾。
    歪着头轻轻地吸一口老烟草，呼出一缕清烟。
    像是得了绝症一般的男人眉头紧皱，他不停的盘玩着手上的竹骨麻将，竹木雕刻的麻将牌被他盘得油光蹭亮，可惜还没有等他摸牌，牌桌上就响起一道老气洪钟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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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一色，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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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稀里哗啦，随着麻将桌上一行竹骨麻将被推倒，男人对面一个穿着布衣夹袄的大胡子老人显得格外兴奋。
    胡了一手好牌，这老头眉毛都高扬了几分。
    得意的伸出手来。
    牌桌旁的另外两个老人有些可惜的扔出两三个大钱，半抽着烟草的男人也是浅浅一笑，他随手从袖袍里掏出一串大钱，摸了五六文放到牌桌上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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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老爷子今天真是好手气啊，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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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笑着开口赞了一句，略显沙哑的声音没有说几句话就猛地咳嗽了几声。赢了钱的杨老爷子瞧着他这副模样，倒是摇了摇头。
    他一边摸着牌桌上的铜钱，一边叹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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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大爷说你，小苏你这牌技实在太臭，俺家七岁半的小孙子抹的都比你好。你上了牌桌，咱们这些老不羞都不好意思再赢你的钱了。
    每天都是你最早过来。
    要俺说你这病痨鬼的样子还抽什么大烟枪，让家里人凑一点钱给你抓几副药，说不得能见好。俺年轻的时候认识一个在太医院打杂的老乡。
    咋地，要不要拖拖关系帮你找个靠谱的医师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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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练地摸清了铜钱，在手里掂量了掂量。
    这位杨老爷子嘴上劝他存点银钱，拿起钱来丝毫不手软。胡了一把牌，估摸着凑足了十文铜钱，老爷子向着巷子角，一群蹲着打铁珠子的小娃吆喝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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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家小娃子，小跑过来，你杨爷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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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亮的声音响起，一群打铁珠的小娃里，穿着麻布粗衣的男娃子应了一声，然后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冲着这个大胡子的杨老头乖巧的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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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爷今天也是财源广进，大杀四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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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着露出豁牙的小嘴，从杨老爷子的手上拿了铜钱，这小娃立刻一溜烟往巷子里跑去。望着这娃子跑的贼快，赢了钱的杨老头又追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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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娃子，记得把钱给你娘。
    趁着早市还没关，让她快点割二两猪头肉回来。你爹前几天做工伤了骨头，不沾点肉味怎么好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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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了一声后，杨老头继续搓着牌桌上的麻将。
    听到了他的话，抽着烟枪的男人忍不住咳了咳，开口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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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老爷子您嘴上劝了我多少次，该拿钱的时候不还是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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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咋地了，你小子觉得不爽就别来牌桌上耍啊。老头子我劝你是劝你，赌赢的钱是我凭本事赢来的，这一方牌桌虽小，规矩也是齐全。
    小苏啊，你这手臭牌技谁和你一桌谁都倒霉。
    咱们几个老头子，想要大杀四方都杀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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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顾自的洗着牌桌上的麻将。
    杨老头口中称为小苏的这个病痨鬼，是小巷子里唯一一个不用做工，整日混迹在他们这些老头身边的年轻男人。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小巷子的，反正据说巷口这棵老树还在的时候，这混小子就在这里摸牌。
    尽管他的牌技很臭，一开始却很受欢迎。
    小巷子有小巷子的规矩，这里下棋摸牌的老头，输赢也就十几文的铜钱。每天不论是谁家赢了，铜钱都会随手赏给巷子口的小娃娃。
    这些小娃家里都是遭了祸的，要么是孤儿，要么是寡妇带着娃子，又或者家中有人生了大病。生活在小巷子里的人，总是用这种微博的温暖互相救济。一天十几文铜钱算不得什么，却可以让这些困难的家庭多一日果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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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唤作小苏的年轻人因为一手臭牌，只输不赢的本事，深的这些牌桌老客的欢喜。
    可是随着日子长了，却没多少人愿意和他下棋，或者搓麻将。
    这小子根本就没有赢过，和他玩太没有意思。
    一手臭牌，臭到别人赢钱都觉得麻烦。
    打牌打到这种境界，这个叫小苏的年轻人也是个奇人。比起巷子里的老头，小娃娃们则是更喜欢这个半抽着烟枪的男人，有寡妇传闻小苏是个读书人，肚子里有墨水，是遭了劫才沦落到这里的，让家中的娃娃都和他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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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他每日都在老树荫打牌，不愁找不到人。
    混迹得久了，教会几个大字，也算喝了几口墨水。
    对于小娃娃们，墨水不墨水不重要。
    这个叫小苏的年轻人，每次见到了他们都会散一些粗食点心，尽管只是集市上卖的糖油果子，掺了汤水的面粉团子，也能让这些小娃高兴半天。
    而且这条小巷子里，小苏似乎才是最有钱的人。
    每次打牌别人都是零零散散的几文大钱，只有他豪气的从袖袍里摸出一串铜钱，不论输了多少，那一串铜钱也没见少过一个子。
    若不是小苏患了病，平日里没个生人样子。
    巷子里不缺三两个没有出嫁的姑娘人对他怀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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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苏住在哪里？
    小巷子里的这些人，只知道他住在巷子最深处的一座破院子里。院子里终日关着大门，别人想要往里面瞧一眼也看不着，只有每天最早的时候，或者老树荫下的牌局都散了，破院的烂木门才会响上两声。
    患着大病，靠着打牌和老烟枪度日，偶尔会有几个号称家里兄弟的人过来看他，想来小苏也是个苦命人。
    这小子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家里人奔波这么久，也不见凑齐汤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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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了，成了，老杨就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苏啊，别往心里去。
    来来来，你张大爷再配你杀一局，老杨不喜欢和你打牌，我和老邓可是看好你小子的。今天咱三爷俩不杀一个昏天黑地就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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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搓着麻将，牌桌上另外两个老人倒是笑呵呵的拉着小苏打牌。
    听到了他们的话，老杨头却是停下了搓牌。
    他咳了咳，对着两个老头嚷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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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瞧你们两个老不羞，咋了，从老子手上输了钱心里难受，想要从小苏身上再赢回来啊。
    小苏，你也别玩了。
    好像是你家老三来接你了！
    你说说，你家这些兄弟一个个也是混得人模人样，咋就把你丢到这破地方来。我看你小子一大早跑过来，肯定还没有吃饭，你家老三还算有心，知道给你带点吃食，回家吃了再过来，我们和老王头杀几局，你也让我们玩几盘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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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耐烦的向着牌桌上的小苏挥了挥手，歪着头轻抽着手上的老铜烟枪，小苏看着巷子口那个一身大红的人影逐渐走来。
    微微喷吐出一口烟雾，他咳了咳，开口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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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是我家老三，成，我听杨爷的。
    回去随便吃点，一会儿再来和几位老爷子杀几盘。不过咱们一会儿还是下棋吧，我今天和这麻将相冲，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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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笑着打趣着，嘴上说着离开，小苏却是动也不动。直到巷口那个人缓步走来，将一个油纸包里的粗茶点心放到了牌桌上，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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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烦几位老爷子了，陪我家大哥打牌辛苦的很。
    几位随意吃点，都是今早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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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行了，你这没良心的混小子有空多回来看看你哥。你哥这牌技太臭，有空你们自己组个局，别来祸害我们这些老头子。
    东西放这里吧，赶紧带着你哥滚蛋，给他整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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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桌上的油纸包，正在洗牌的杨老头十分豪气，用教训小辈的语气骂骂咧咧的开口说道。
    听着杨老头的话，小苏家的老三没有说什么。
    他一边解开油纸包，一边将另一袋点心分散给巷子口的小娃们。手上的点心分完，这个穿着一身大红袍的年轻人才缓缓起身，他走到小苏身后，推着他座下的椅子。
    这是副特制的竹木滑椅！
    一直坐在椅子抽着烟枪的小苏并非不愿离开牌桌，而是他不能走路，两条腿都是瘫的。瘫痪了半截身子，患上了不治之症，正因如此这个年轻人才混迹在一群老头子身边，搓个麻将，下下棋，图个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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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嗽声逐渐消失，牌桌上的老人望着逐渐走到深巷的两人忍不住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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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小苏其实也是可怜人。
    老子在长安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看就看得出来，八成是哪家的大人物留下的私生子。患病成这样也没有人管，家里兄弟存个心，抽空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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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吧，这长安城里哪个不是可怜人。
    老王头，打你的牌吧。
    小苏不像个缺钱的主儿，私生子也比咱们这些苦命活强，他和咱打牌咱就打牌。其他的事情别瞎掺和，长安什么规矩你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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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骂骂咧咧的搓着麻将，随着杨老头的一个点醒，这些人又从小苏的话题杀回了牌桌上。
    小巷子的深处，刚刚散发点心的这个红袍年轻人推着轮椅漫步走着。
    他有着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容，即使方才被老杨头打骂也是笑脸相迎。
    此人正是枢密院的康红衣，第三门的血菩萨。
    缓缓吐出一口气，轮椅上的小苏往小巷子里的青灰墙上用力磕了磕老烟枪，他咳了咳，然后将老烟枪熄了火，别在了大袍的腰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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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老三，大清早的走这一趟，瞧见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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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态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尽管此人半截身子瘫痪，模样就像是身患绝症，不久之后就会别离人世。但他能唤康红衣一声老三，就可以说明此人的身份。
    他是小巷老树荫下，常年输牌，牌技贼臭的小苏，
    也能是长安城里让所有人恐惧的噩梦，他是长安城过去的一条凶龙，是十三门中主管第一门罗生的枢密院病龙，苏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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