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不知是暖阁里地龙烧得太热,还是李沁阳那满是探究的目光看得陆渊渟心慌,他只觉得有些燥热难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的水。
陆渊渟向来从容儒雅,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李沁阳只以为是自己一时口气太冲,这便收敛一些,道:“对不起。”
相识至今,陆渊渟对李沁阳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唯独关于谢晏行这件事,他没有主动提过。忽然被质问,他难免心虚,最怕的就是李沁阳不高兴。
“这原也不是大事,只是考虑到我和谢晏游彼此的身份,怕旁人拿来做文章,所以才没有跟公主提过。”陆渊渟道。
“谢晏游?”李沁阳在记忆中搜索着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事,惊道,“梁国储君?”
陆渊渟点头道:“我入仕前曾经到各国游历,这件事公主知道。”
“嗯,有印象。”
“当时我在梁国意外结识谢晏游,我们兴趣相投,相谈甚欢,就此结下情谊。我回来之后,我们也偶有书信往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身份的。”陆渊渟观察着李沁阳的神情,猜测着她此时的心情,继续道,“这次越、梁两国交战,本是梁国旧宗族一派起头,谁知新党对旧宗族的行为已忍无可忍,双方便直接撕破了脸。”
“王上跟我说起过,谢晏游是梁国新党一派的领袖。”
“正是,但这次梁国内斗,旧宗族的势力还是略胜一筹,他们准备拿储君一脉开刀。谢晏游自身难保,担心谢晏行被牵连,所以才设计将他送来越国为质,并且修书于我,让我……”陆渊渟迟疑。
“让你代为照顾。”李沁阳神情冰冷地看着陆渊渟,大有问罪的架势,盯着他多时不说话。
因是李沁阳,陆渊渟才和盘托出,但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便知自己这通敌的罪责是落下了,当场跪在越国长公主面前请罪。
李沁阳忙扶他,道:“做什么就要跪,我可受不起。”
李沁阳话语间带着丝丝笑意,陆渊渟有些怔忡,看着她多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沁阳让他坐下,道:“一来,这是你的私交,旁人无权过问。二来,我信你的为人,绝对不会做出出卖越国的事。方才跟你闹着玩的,你可别生我的气。”
陆渊渟想着李沁阳平日里多半还是个正经的性子,再加上这些年为了李澜成和苏言夺权的事费心劳力,她已剩不下多少打闹的心思。今日她突然拿他打趣,他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倒更像是他不解风情了。
他讪讪道:“我怎么会生公主的气。”
“该生的气还得气,毕竟我混账起来真够人受的。”李沁阳自嘲道。
陆渊渟心头动容,想起他刚知道李沁阳委身苏未道时,两人爆发了今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争吵的情景。
那时的她还没有遇到薛宣,她是李澜成的姐姐,承担了彼时所有保住王位的责任,哪怕她确实爱着苏未道,但她也恨他。这种心情她无法告诉任何人,只有陆渊渟是她信任的。
可她没办法在清醒的时候把这种有辱王室尊严的事说出开,便借酒开口。
却没想到,一向对她最温柔的陆渊渟居然说她傻。
那句话,是用他至今对她最严厉最痛恨的口吻吼出来的。
往日里那些温和谦逊都被他抛去了脑后,他恨不能在当时就带上李沁阳离开那杀人不见血、充满争斗危险的皇宫。
可他到底还是顺了她的心,陪她一起守着李澜成,守着牺牲了李沁阳一生幸福才保住的王位,并且和苏家拉锯对抗至今。
往事里有太多的不开心,每每想起只会让人沉默,李沁阳是,陆渊渟更是。
“那你熟悉谢晏行吗?”李沁阳主动打破了此时的沉闷,饶有兴致地看着陆渊渟。
她笑吟吟的样子就像是小姑娘突然捡到了自己喜欢的宝贝,有些迫不及待得想要知道更多。
她平日里不会这样的。
陆渊渟在心里叹息着,哪怕他们相处的时候,她依旧表现出亲近,但他知道,除了对李澜成,或许还有苏未道,她对身边出现的所有人、所有事其实都抱着极其淡漠的态度。
但她现在居然对谢晏行表现出了好感和兴趣。
陆渊渟摇头,道:“如果不是这次谢晏游因为质子一事修书找我,我并不清楚谢晏行的事。”
“那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吧。”李沁阳托着下巴看着陆渊渟。
陆渊渟直接将谢晏游送来的书信交给李沁阳。
李沁阳仔细看过,不过是交代了一些谢晏行在梁国王室的情况,她如果派人出去打听一下,也能知道。
“看来这位梁国储君还是小心谨慎的。”李沁阳将书信还给陆渊渟,道,“让玉娘多准备点菜,我想陪若仪用个晚膳。”
陆渊渟想起今日是李沁阳一个人来的,没带薛宣,他本想开口问询什么,可私心作了祟,他选择缄口不言,应下了李沁阳的要求。
后来几日,李沁阳日日都去侯府,说是想多陪陪武安侯最后一程,总算他们之间有着比旁人多一丝的牵连。
这一日,李沁阳却在去侯府的路上被苏未道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苏未道二话不说就钻进了当朝长公主的车架,丢下一句“回公主府”便放下了车帘。
车外的寒气突然涌入,李沁阳不由往后缩了缩。
苏未道知她素日里娇惯,也乐意见她这娇弱的样子。原本他正高兴,可看着她这一身素服,未施粉黛,真真像是要为武安侯守丧的样子,又恨得牙痒,扑上去就扯她的腰带,要扒了她这身碍人眼的衣服。
“这寡淡的衣裳一点都不衬你,还是早早脱了,免得我看了来气。”拔出李沁阳腰间的小金扇丢在一边,苏未道以先天的体型和力量优势压制着李沁阳,将她外头的素袄褪到了肩下。
李沁阳伸手去够小金扇,却被苏未道按下,被迫与他十指相扣,可那掌心相容的温度再不跟从前一样暖她的心了。
“你究竟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苏未道质问道,瞪着面若冰霜的李沁阳,“我妹妹当了王后,做了你弟妹,我们虽不能光明正大,但以前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我又不会离开你,你何至于处处给我冷脸?我都忍着让你在府里养个小白脸,往日你跟那些小倌调情玩闹,我也没说过你。怎的就不能给我好脸色?”
“如果你等着你心爱的人跟你成亲,最后等来的却是彼此成了亲家,还是他一手促成的这种结果,你要如何?”李沁阳扣紧了苏未道的手问道。
她当年确实是为了李澜成才去找的苏未道,可那些充满利益交换的日子里,他待她是真的好。她要月亮,他绝不送星星,只要不触及根本利益,她要教训谁,他必定帮她出气,她的骄纵在他面前得到了完完全全的满足,甚至还有一句“等时机成熟,我们就成亲”。
可最后呢,在她一心一意的等待里,到来的却是苏未道将自己的妹妹苏清轩嫁给了李澜成,以此跟王室结下更深的关联,毕竟苏家出了一个王后,可比多了一个国婿更能稳固在朝中的地位。
而更让李沁阳无法原谅的是,苏未道已经接触太尉赵康成的独女赵尔如许久,不过是因为那赵小姐至今没有婚嫁的念头才没让苏未道彻底得手。
可鄞都官场里谁不知道苏、赵两家联姻是早晚的事。
知道李沁阳是因为这些男女私情才针对自己,苏未道当即放了心,眼底不禁渗出笑意,道:“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但你该理解我,凡事大局为重。你我之间,还要那些虚名做什么。”
他在李沁阳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觉得不够,便更深地吻了下去。
李沁阳檀口微张,他便趁机勾了她的舌来缠绵。
车厢中欲色渐起,苏未道被李沁阳身上的幽香裹着,正贪恋无度,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将他震回了神。
苏未道衣衫不整地坐去车门口,怒问道:“怎么回事。”
李沁阳拿回小金扇,拢好衣服坐在苏未道对面,微微挑开车帘,只见街上还未来得及清扫干净的积雪里慢悠悠站起来个人,清瘦高俊,一眼便让她认出来了。
“不长眼吗?公主府的车都敢拦?”说话的是跟着苏未道上车的苏家家奴。
谢晏行不慌不忙地将身上的雪拍去,抬眼时依旧是那深沉坚定的目光,越过凶神恶煞的家奴,一下就看见了车帘后头的李沁阳。
他立领振衣,走到马车前,向李沁阳致歉道:“无意惊扰长公主,方才是为了救一只路中的狗儿。”
“那狗儿呢?”李沁阳问道。
谢晏行朝车帘的另一边看了看,抿唇迟疑了片刻,道:“跑了。”
李沁阳转头看了看苏未道,道:“这狗钻来我车上,脏得很。”
说完不等苏未道反应,她已经跳下了车。
明知谢晏行瞧见了她车里的苏未道,她依旧若无其事,问道:“陪我走走。”
不是询问谢晏行是否同意,而是命令。
“好。”谢晏行回道。
少年嘴角扬起,一时间如春光乍泄,看得李沁阳有些恍惚,暗道自己不过比谢晏行大了两岁,却迷失在了这少年风姿里,只想感慨一声,年轻真好。
李沁阳本就长得明媚艳丽,只是平素不近人情,高傲冷淡了一些,纵使迎灵那日谢晏行见她笑了,也不含温度。
此时她唇角含春,目光如水,纵是故意做来气苏未道的,也足够令人心生向往,自然也包括谢晏行。
少年心头一动,喉头有些干涩,目光一时间不知该放在何处。
待他回过神,李沁阳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他大步跟上,忍不住总将视线往她身上落。
来越国之前,他就做了充分的准备,若还要说有什么意外,大约就是李沁阳比他想得更恨苏未道。
恨到不愿意掩饰,恨到连和别人的假戏做起来都像是真的那样去扎那个人的心。
这样的恨,比他想象得更好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