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茸上车的时候, 路柏沅正在闭目假寐。
    简茸单手撑着窗，慢吞吞往里面的位置挪。他刚跨过去一边脚，路柏沅腿一伸, 两人小腿隔着裤子贴在一起。
    路柏沅掀起眼皮看他。
    再宽敞的车子分成三排都会挤, 更别说两个大男人。
    简茸低眼：“……吵醒你了？”
    路柏沅扫了一眼简茸的帽子, ttc队服配的，上面有个皇冠队标。只是没有他的签名。
    路柏沅收起腿：“没睡着。”
    今天比赛结束得早, 回到基地时阿姨还没开始做晚饭。小白输了比赛后憋了一周，刚回训练室就立刻开了直播。
    “想死你们啦！”
    “今天比赛都看了没？我那波闪现预判钩子牛逼吧？”
    “上周为什么不开播——你说呢？我又没我们中单那颗大心脏。”
    简茸被cue习惯了，毫无反应，低头把自己电脑开了。
    比赛结束当晚大家都比较放松, 小白声音懒散，慢吞吞打开游戏：“是吧是吧？我都累瘦了。”
    “上周的训练真的是……惨无人道。这就是输了比赛的代价吧。”
    “为什么我排名进国服前四百了？……草, 因为我们中单最近跟疯了似的, 天天抓着我、p宝和谦哥打双排。”
    “带你上分还不乐意……乐意啊，我当然乐意，但这不是要劳逸结合吗？！你知道我两天加起来双排跟他打了十三个小时！十三个小时！！除了训练赛之外的时间我俩都在一块！我看他id都要看吐了！！”小白说到就崩溃：“这特么是扯这我的头皮拽着我上分啊！！”
    “他和其他人双排是怎么样的？和谦哥还好, 谦哥和谁都能聊，简茸去上路支援不仅杀人还抢一波大兵线谦哥都没跟他动手。”
    “和pine……别说了太恐怖了, 他俩双排那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没人说话, 他们仿佛就是路边排的队友没有语音也没有打字功能，最可怕的是他们从中午一点练到半夜一点沉默地各自吃完一桶泡面之后还继续排, 像是谁说去睡觉谁就输了——”
    “和我哥？”小白顿了一下：“好像没和我哥排来着。”
    小白的直播间就像是ttc的官方直播间，在只有小白一个人开播的情况下, 直播间里五个人的粉基本都在。
    简茸余光看到小白的弹幕被塞得满满的，还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和路柏沅的id。
    简茸的游戏组队界面开了半天，没邀请人, 也没单排。
    他快一周没和路柏沅双排了。
    说来好笑。简茸以前觉得双排很麻烦，他又不需要别人c。
    但他最近很想跟路柏沅打游戏，哪怕让他去补位个辅助，简茸也觉得没什么所谓。
    比赛打完了了，也赢了，今晚不训练都行。
    那他是不是……能约路柏沅打两局排位？
    简茸默默低头，解锁手机，刚从通讯录里翻出小香猪的头像，训练室的门被推开。
    简茸回头看了一眼，微怔，下意识用手掌挡住手机屏幕。
    路柏沅换了套衣服，黑色卫衣，牛仔裤和球鞋，头发洗过没吹干，再乱放到路柏沅身上都像是造型。
    路柏沅当然没有偷窥别人手机屏幕的兴趣，他走到机位前，拔掉自己冲了半天电的手机。
    路柏沅出现在直播的短短几秒，弹幕就炸了一波。
    小白关了自己的麦克风，回头问：“要出门啊哥？”
    路柏沅说：“嗯。”
    “那今晚夜宵要给你点一份不？”
    “不用，你们吃。”路柏沅掠了一眼简茸电脑上的组队界面，很快又收回视线：“走了。”
    路柏沅走后，简茸低头，把刚打开的聊天框关掉。
    小白打开麦：“我哥去哪？这是能告诉你们的么？打比赛为什么还能出门……打比赛又不是坐牢，怎么就不能出门了？今天晚上没训练赛，打完今天的训练时长就去休息有什么问题。”
    小白正说着，手臂忽然被人拍了拍，他扭过头：“干嘛？”
    简茸面无表情：“带你上王者。”
    小白深吸一口气：“其实我对王者没什么执念，上去了我每天就得心心念念自己的积分生怕被超，大师分段就挺好玩的竞争性小氛围轻松我特别喜欢……”
    简茸：“进队。”
    小白：“好的。”
    临江某家ktv，一个中包厢里传来悠扬动听的歌声。
    几个打扮精致漂亮的女生坐在点歌台附近聊天，男人们则坐在另一边抽烟喝酒。
    路柏沅坐在男人中间安静地听他们吹牛逼，嘴里咬着根没点燃的烟。
    xiu皱眉嫌弃他：“叼着烟又不点，你这不是浪费么。”
    路柏沅道：“不是你非要递？天天想拽着我吃罚款，安的什么心。”
    xiu道：“你在这抽丁哥也不知道，回去记得把外套换了就成。”
    路柏沅不说话了。他想起上次简茸穿着他外套，还非要替他顶包的事儿。
    旁边一人道：“对了路哥，今天你那场比赛我们在饭馆一块儿看的。你队里那新中单可以啊！操作挺秀，有点你刚出道时那味儿了。”
    “别说了，那中单去年还跟我是同行呢。”另个人吐了口烟：“我和他打礼物pk还输了，枉我还在lpl打了四年，一退役，粉丝说跑就跑。”
    “不不不。那小蓝毛虽然挺强，但比起路哥刚出道那会儿还是差点儿……”
    “差哪了？”路柏沅咬着烟，说话有些模糊：“把他放lspl里，他也能拿冠军。”
    那人听出来什么：“你跟那新中单关系好像还挺好？”
    xiu吐出一口烟：“何止是好……”
    路柏沅懒懒打断：“说点别的。”
    “行。”一人道：“我去年就说了，今年的聚会，我路神肯定还是单身。”
    路柏沅：“……”
    “你这不废话么？等他哪天也退役了再讨论这方面的事儿吧，在役期间，没戏。”
    xiu笑了笑：“怎么就没戏了？我路神手一抬，多少粉丝想冲上来。”
    “不是这个。”好友挥挥手：“是他自己的问题，一职业选手搞得跟老和尚似的，没有七情六欲，也不知道退役后能不能回归凡尘里来。”
    路柏沅没有当和尚的兴趣。
    他问：“能不聊我了？怎么样才能堵住你们的嘴？”
    “这简单。”那人举杯：“玩玩骰子喝喝酒。放心，啤酒，你这酒量醉不了。”
    别说啤的，就是红白混着喝，路柏沅都能撑好一阵。
    几杯下肚，这群人立马抱着自己女朋友唱歌去了。
    xiu坐到他身边：“你怎么不带soft出来？”
    路柏沅没看他：“你带savior了？”
    “那不一样，我和savior是队友，你和soft……”
    “也是队友。”
    “……”
    xiu震惊地看着他：“啥意思？你不是喜欢他么？我理解错了？”
    路柏沅安静两秒，弯腰拿起桌上的烟，叼着点燃。
    一开始还是很模糊的。
    只是莫名其妙的想对他好，想跟他玩游戏，想给他买鞋抽皮肤，想带他回家过年。
    路柏沅考虑过是不是因为简茸年纪小——可实际上青训队里比他小的多了去了，十五六岁的小孩遍地走。
    直到那晚，他发现他完全没法跟简茸睡在一起。
    路柏沅吸了口烟：“我喜欢别人，别人就非得喜欢我了？”
    xiu道：“那可不。”
    “……”
    见他满脸无语，xiu咳了一声：“那就算不喜欢，你可以去追啊。”
    路柏沅没应。
    哪有那么容易。
    先不说他们同队，某种意义上算是同事。也不提简茸刚成年，在这方面可能一点没多想……
    简茸是直是弯他都没搞清楚。
    每回看他的眼神比谁都炽热。
    偏偏还点过女陪玩，女粉丝给他比心，他还冲别人笑，笑得可开心。
    想到这，路柏沅没什么表情地抖了抖烟灰。
    简茸和小白连续打了三个小时排位，丁哥带着夜宵回来了。
    每回赢了比赛之后的夜宵都很丰盛，但简茸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十二点，路柏沅还没回来。
    后面就算回来了，他也不好意思拉着别人打排位了。
    “这么晚了，我哥还没回来？”
    心里的想法被人说出来，简茸默默竖起耳朵。
    丁哥看了眼时间：“我打个电话问问。”
    丁哥这通电话只打了两分钟，挂断之后，他道：“喝酒呢。没事，你们吃，我洗个手去那边接他。”
    pine问：“你怎么接？”
    丁哥一愣：“开车啊，还能怎么接？我步行过去背他回来？”
    pine面无表情地指了一下他刚打开用来配小龙虾的青啤。
    丁哥沉默两秒：“我打电话让人去接……”
    “我去接。”
    丁哥怔怔看着简茸，重复：“你步行过去背他回来？”
    “我打车。”简茸道：“基地很闷，正好出去走走。”
    丁哥不太放心：“我听他声音好像有点醉，你扶得动他？”
    简茸摘掉手套上楼拿大衣，说出的话飘荡在客厅：“——可以，我很壮。”
    二十分钟后，简茸被ktv工作人员领到了丁哥告诉他的包厢。
    在丁哥的叮嘱之下，简茸用口罩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站在包厢门口像是来砸场子的。
    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都愣愣地看着他。简茸也看着他们，男的有几个眼熟的，女的……不认识。
    但都很漂亮。
    xiu最先回神，他用手肘碰了碰一旁低头喝酒的路柏沅：“……小朋友来了。”
    路柏沅坐在人群中央，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两腿很随意地岔开。
    他抬起眼，跟简茸安静地对视两秒，然后对身边的人道：“让个位置。”
    简茸刚摘下口罩帽子就被认了出来。
    “嚯，小蓝毛。”
    xiu纠正：“人家有名字的，不叫小蓝毛。”
    那人摆摆手：“名字不重要，我记得他的乐芙兰。”
    简茸虽然觉得这几个人很眼熟，但一时间没想起是谁。
    “uu，山羊，玉米卷。”路柏沅嗓音有些哑，向他介绍：“都是退役选手。”
    xiu补充一句：“他们都是老pud的，我们这帮人打比赛前就认识，后来就你队长自己去了ttc。”
    “退役太久了，我还帅了不少，不认识正常。”uu看向路柏沅：“不给我们正式介绍一下？”
    简茸刚想自我介绍，肩膀忽然被很轻地握住。
    路柏沅刚拿过酒瓶，手心微微发凉。
    “soft，简茸，我队伍的新人中单。”
    “简茸，好听。”uu往简茸面前放了个杯子：“来，一块喝会。”
    路柏沅道：“他不喝。”
    “怎么？没成年？”
    简茸立即道：“成年了。”
    “酒品不好，不让他喝。”路柏沅看了眼时间：“包厢开到几点？”
    “还两小时呢，不着急，再坐十分钟，等吃了xiu的生日蛋糕再走。”
    路柏沅沉吟：“行。”
    xiu笑骂：“你们真不是人，我生日都过一星期了。”
    简茸坐在路柏沅旁边，脑子里还飘着那句“酒品不好”。
    路柏沅两手撑在大腿上，稍稍弯腰跟他们玩骰子。包厢里的音乐太吵，其他人喊数字喊得面红耳热，只有路柏沅一直不开口，手指随意比个数字就算报数了。
    简茸又想起之前喝醉时犯的蠢事，靠着沙发薅了下头发。
    uu又输了一把，骂骂咧咧地给路柏沅递烟，路柏沅拒绝了。
    “队里的新人一来你就装乖？”
    路柏沅没答，他把骰蛊盖好：“最后一把。”
    最后一局是路柏沅喝的。他喝完把骰蛊丢到一边，说不玩了。
    于是这几个大老爷们就跟女生抢麦去了。
    男人的嗓门总是比女生大，uu把背景音量调高，和xiu直接来了一首谁也听不懂的rap。
    包厢内灯光昏暗，路柏沅忍着耳朵的摧残往身边看了一眼。
    简茸穿了一件很薄的外套，里面还是今晚在基地里穿的那套常服，两手插兜坐得挺乖。
    路柏沅刚想问简茸怎么说服丁哥让他出来接自己的，就见简茸忽然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在看他们这边后，偷偷把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路柏沅还没看清是什么，简茸就在昏暗中很轻地拽了一下他垂在沙发上的手，把东西塞到了路柏沅手里。
    是一瓶盒装牛奶。
    路柏沅微微一怔，简茸身子往他这边偏了一点，小声道：“不知道有这么多人，我只买了一瓶。”
    路柏沅拿着牛奶，挑了下眉：“你还知道这个。”
    “出门前丁哥跟我说的，酒后喝这个养胃。”简茸见他没动，小声催道：“你喝两口。”
    路柏沅垂着眼，懒得动：“太暗，出去再说。”
    简茸拿回牛奶，撕开吸管准确地扎进去，再递给路柏沅：“好了，你喝点。”
    路柏沅盯着那根吸管看了几秒，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简茸满意了。
    坐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对了，小橘的事……”
    xiu站在摇麦旁边摇头晃脑，一只手高高举着瞎挥：“ayoeverybody在你头上暴扣！！”
    路柏沅：“嗯？”
    简茸：“小橘……”
    xiu脑袋一上一下地晃：“nofly！我根本不是idol！！”
    简茸：“……”
    他忍着把麦克风砸了的冲动，下意识往路柏沅那边靠。
    路柏沅身上有烟草味，简茸不爱二手烟，也不爱闻烟味，但路柏沅身上的味道却总是跟其他抽烟的人不一样。
    很淡，也很好闻。
    简茸定了定神：“——我说，你给小橘花的钱，我转给你。”
    路柏沅没说话。
    以为他还是没听见，简茸又往前凑了凑：“你给小橘冲太多钱了，它……”
    路柏沅转过脸来，简茸声音戛然而止。
    路柏沅处于一种很轻度的微醺状态，眼睫垂着，眸子沉得像一片湖。
    简茸这才发现他们离得太近了。
    近到只要他们任意一方往前，就能碰到对方的眼口鼻。
    xiu还在鬼哭狼嚎。
    路柏沅嗓音低沉：“它什么？”
    路柏沅的吐息带着温度，简茸眨了两下眼，道：“它就是只小土猫，用不完这么多。”
    路柏沅没说话。
    简茸觉得自己快溺死在湖里了，他真的招架不住路柏沅这样看他。
    简茸撇开眼，尽量自然地说：“而且它每顿都吃罐头，真的好容易胖，到时候打不过外面的野猫……”
    “简茸。”路柏沅忽然叫他。
    “嗯？”
    路柏沅语速很缓：“十八岁了，喜欢过哪个女生吗？”
    简茸一愣，很快地应：“没有。”
    “一个都没有？”路柏沅微顿：“高中，初中，小学，幼儿园……”
    “没有，一个都没有。”
    路柏沅点点头。
    “那男生呢。”
    简茸脑子空白了一瞬，看向路柏沅的视线慌乱又心虚。
    路柏沅依旧看着他，嗓音低沉，砸进简茸耳朵里，比包厢里任何动静都要清晰：“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现在……有喜欢的男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