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鸾理理衣裳，就要站起来，却被萧长安伸手扯住。
    “父皇面前，有话，要一个一个的说！”他轻声低语，“父皇最不喜他训人时，有人插嘴！”
    “我也不喜欢我做事时，有人插手！”苏青鸾用力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到李如海身边，跪了下来。
    “皇上，李大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真实可信的，并无半句谎言，臣妾可以作证！”
    “皇上，十三年前的那场惨剧，臣妾已经全部记起来了！”
    “你当时只有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元允帝轻哼一声，摆摆手，“念你年幼，又受了惊吓，朕就饶恕你这胡言乱语之罪！到你夫君身边，安生坐着就是了！”
    “皇上！”苏青鸾直起腰，抬头看向元允帝，“臣妾不光记起了林扶云林清远和法明，皇上，您和父亲进入密室后发生的事，臣妾也全都记起来了！我失踪之后，父亲四处寻我，后来在别院墙边发现我遗落的玉佩，才翻墙而入，因而发现密室，更因此撞破一桩悚人听闻的惨案……”
    “苏青鸾……”元允帝的脸，一下子沉下来。
    “皇上当时也在的，不是吗？”苏青鸾毫不畏惧，仰着头，与他对视，“我记得，您和父亲，当时是同一时间出现在密室，然后，您亲眼目睹，我是如何被林扶云迫害！她割破了我的手腕，正在放我的血，因为听说皇上和平西王都发出了密室，她眼见坏事败露，惊慌失措，六神我才因此，得到下手的机会，拿起遗落在石床边的刀子，刺进了她的胸膛！”
    “青鸾，你说的那些事，本王已向父皇确认过了！”萧长安轻声道，“本王在这里，当着父皇的面，向你及平西王道歉！是明王府对不起你们！你们当年受了那样的委屈，本王不明其中曲折，因为杀母之仇，仇视你们，给你们带来诸多困扰，本王深感愧疚！”
    “这桩惨案，不是殿下您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便能消弥的！”苏青鸾冷冷道。
    “那你还想怎么样？”元允帝上前一步，弯腰俯视着她，“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可是皇家的媳妇！”
    “在是皇家媳妇之前，我首先是一个受害者！”苏青鸾虽然跪着，可是脊背挺直，脖子微扬，并没有元允帝的逼视，而退缩分毫，“我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小伙伴被那摔死，我看着那么多孩子，被抽尽鲜血惨死，我若不是被发现了女儿身份，这会儿，也变成了那白骨堆中的一个！”
    “可是，我虽然活着，却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我被人阉割了记忆，服下了清除记忆之药，日日夜夜，恶梦不断！成年之后，更因这桩惨案，被您的儿子，蹂躏摧残，可是，凭什么？凭什么？”
    苏青鸾颤抖着身体，尖声叫起来：“凭什么恶魔好好的活在人间，我这个受害者，却要为他们的过错，一次次的付出惨痛的代价？明王仇视苏府多年，我父辈受尽委屈，仍咬紧牙关，到最后，还是被圣上您怀疑猜忌！”
    “他们连这件事都守口如瓶，女儿被人折腾得快死了，仍是不发一言，圣上，您为什么还要怀疑他们的忠诚之心？就只因为，他们从来不曾叫过屈，喊过冤，就可以不顾他们的感受，一再的欺侮霸凌吗？这一次，我不忍了，我就是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左右忍与不忍，结果都是一样令人心寒！臣妾说了，最其码还赚个嘴上痛快呢！”
    “你……”元允帝呆呆看着她，好像头一回见到她似的。
    苏家人一向隐忍低调，哪怕在朝堂之上，被群臣围攻，也是懒怠与他们争辩。
    苏青鸾这回不光说了，还说得这样大胆狂放，元允帝气恼之余，反而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那黑沉的面色，反而略略缓和了些。
    这种心情，说起来，十分微妙而怪异。
    近年来，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与苏继业这对君臣，渐行渐远，关于这臣子所做之事，他有很多事，瞧不明白。
    若是以前，还是王爷时，瞧不明白，便直白的问了，苏继业也就直白的答了，两人都直来直去的，倒也简单自在。
    可是，他久居帝位，反而不好问得太过直白，以免失了帝王之尊。
    他不问，苏继业就不多说，一开始，他还记得，他生性是沉默寡言之人，本就不善言谈，一向是说得少，做得多。
    可日子久了，身边宠信的臣子多了，会说话的人多了，便愈发觉得苏继业烦闷，他越是不说，他就越要逼着他说，自已不方便，便操控身边的朝臣去逼。
    然而，他越是这么逼，苏继业的话便越少，有些时候，他甚至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不说，仿佛跟他这位帝君说话，是件乏善可陈无聊无味之事。
    他用一万种拳法来对付这个臣子，可是，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每一拳，都似打在了棉花上，那种无处着力的羞恼感，简直令人发疯！
    但凡打人的人，都希望打得对方或哀嚎惨痛，或哭叫求饶。
    若是被打的那一方，虽然由得你蹂躏，但始终不发一言的话，那就是沉默无声的对抗。
    偏他这个打人的，还不敢不能也不舍得打死他，于是每一次打完这个人，都会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这种感觉并不好。
    也因此，元允帝面对自己的昔日战友平西王时，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但今天，好似不一样了。
    对方，叫屈了，叫痛了。
    虽然不是由平西王直接发声，但是，她的女儿，基本也就可以代表整个苏家人心中所思所想。
    元允帝认真的听了听苏青鸾的话，觉得她说得非常在理。
    这么多年，被自家儿子恨之入骨，多次弹劾围攻，苏继业始终三缄其口，哪怕女儿遭受蹂躏，也不曾将这秘密透露分毫，其忠良赤诚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元允帝想到这里，多年来的郁闷气堵，突然的就通畅了一些。
    他看着苏青鸾，咧着嘴，呵呵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