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3章不能解释的委屈
“楼下那些孩子太无趣了。”金念说完,望着眼前羽灵突然黯淡的眉目,一怔,歪着头问:“妈妈?”
“嗯?”羽灵回过神。
“谁惹你不开心了?”
羽灵抱住她,失笑:“怎么会。你看楼下这些人,谁见了你不需要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那都是因为他们怕你老娘我。”
羽灵边说边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以后这些也都是你的,知道吗?”
金念乖乖被她抱住,拿捏着语气,小心翼翼道:“可是以前你在爸爸身边的时候,看起来比现在开心很多。”
羽灵顿时宛如被人掐住了咽喉,失语良久,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她僵硬着没说话,只听金念轻声说:“妈妈,爸爸也可以给你好多好多的钱,也可以让好多好多人对你毕恭毕敬,他还可以给你好多好多的爱。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去呢?”
为什么不能回去呢。
金念的声音软软糯糯的,问出来的话却有种直逼人心门的坦率直白。
羽灵的心瓣无声蜷缩紧了。
眼前毫无征兆地闪过在云泽城东海岸的高速公路上,车毁人亡、漫天烟雾、满地鲜血的一幕。
那时候江凌撑着最后一口气,对她说了四个字——
不要回去。那四个字如同烙在她脑海里,如同枷锁,如同诅咒。
她忽然就懂了蓝兮跪在先代魔皇的陵墓前,对着魔神起誓一生不育儿女的心情。
所谓誓言,不过是自己拿来囚禁自己的东西。画地为牢,应是如此。
纵然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很晚了,明天家庭教师还要来给你上课,你和杰弗森叔叔先回去吧。”
金念垂下头,眼里的光芒都黯淡了:“好。”
金念走远后,羽灵耳畔还萦绕着她那句“为什么不能回去呢”,很久很久。
久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她都没有发觉。
“方小姐。”陈谦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眼前的羽灵是故意无视了他,还是在出神想着什么。
羽灵心口一颤,宛如惊弓之鸟回过头来,愕然的目光与对方撞了个正着。
她很迅速地调整好表情,冷静下来——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冷淡下来,“是陈秘书,很久不见了。”
陈谦动了动嘴唇,有很多话想说,最后也只化为一句:“是很久不见您了。”
羽灵沉默,他也沉默。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先挪动一步。
好似,都在等着对方说话。
“方小姐,您最近还好吗?”
羽灵撩了下头发,淡淡应道:“好得很。”
“那就好。”陈谦点头:“您好了,我就能跟金公子交代了。那……小公主怎么样?”
“我是念念的亲妈,我能让她过得不好?”羽灵懒懒嗤笑:“你家金公子一天到晚操心的都是什么?集团是倒闭了还是怎么,让你堂堂首席秘书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查户口,他不赚钱了?”
陈谦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晦涩:“金公子是让我来给洛洛……不,钟离公爵送份贺礼,顺便……”
“顺便”后面的话,不用说羽灵也知道指的是她。
只是,她在金轩那里,什么时候变成“顺便”了?
而且陈谦方才要说的恐怕不是“钟离公爵”,而是“洛洛小姐”。
这么亲昵的称呼,是金轩对她的称呼吗?
羽灵从来不知道死灰一样的心境还能怎么被落下的巨石砸得更穿,但她现在却隐约有了这种感觉。
再看看周围这富丽堂皇的布景,人人喜形于色,觥筹交错间说的全是道贺称颂的话。
这里是钟离洛的地盘,是钟离女公爵的地盘,连金轩都专程派人来送礼,她算什么?
一寸寸收拢了掌心,羽灵深吸一口气道:“陈秘书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陈谦点头让开一条路:“需要我送您吗?”
“不必。”羽灵走出钟离家大门时,总觉得自己像是逃出去的。
又像是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除了路过厅堂时大家象征性地给她打了个招呼之外,竟没人问一句她要去哪,也没人叮嘱她多加件衣服,夜里凉。
门外两个保安谈笑风生:
“知道吗?云泽城城郊那个镇子把河道拓宽了,看来今年又有贡酒了。”
“那不还是多亏了我们女公爵在欧阳老王爷面前的美言?钟离洛小姐通情达理,心系百姓,真不愧是当得起大任的女人。”
“那可不是吗?听说河口那边还给咱们女公爵修了塑像呢。”
“要不是因为那位羽灵小姐,钟离家也不至于沦落成这样。你说同样都是女人,都是千金小姐,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她懂什么啊?上次春狩就是因为她,闹得那叫一个满城风雨!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圣座的女儿,出身比我们公爵高一等,别提有多目中无人了。”
“哼,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懂什么?她吃过苦吗?受过罪吗?不过也就是个漂亮点的花瓶,整天穿金戴银,没事儿就逛逛商场做做头发,哪能跟我们女公爵比?”
“是啊,镇子里的人也都在骂她呢!圣座这么多年无所作为,还因为她把钟离家削爵了。上个月游行上访的都闹到负天城城门口了,圣座顶不住压力才恢复了钟离家的爵位。”
羽灵的脚步猛地在庭院外刹住。料峭寒风一吹,吹得她竟然有些哆嗦。
游行上访,她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
镇子里的人都在骂她。骂她什么,骂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么?
她从来不知道,一墙之隔的殿外,她尽心尽力维护的百姓竟然是这样看待她的。
一回头,阿格拉面色凝重地正望着她,和她伸出的、挡在他身前的手:“大小姐,您让我过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教训什么?”羽灵轻描淡写地开口,吐字时唇边呵出了淡淡的雾气:“非议我这辈子受得太多了。”
“可是拓宽河道明明是您——”
“重要吗?”羽灵唇畔漾开浅笑,目光却很空洞:“他们说的游行上访是什么时候的事?”
阿格拉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在问你话。”羽灵的声音陡然沉下来:“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听说?”
这两个月来她几乎接手了蓝兮全部的工作,如果真闹到负天城城门口了,她没理由不知道。
“这件事是方先生和圣座亲自处理的。”阿格拉看瞒不下去了,才如实道:“他们怕您知道了伤心,所以没让我们告诉您。”
羽灵“哦”了一声,望着远处的夜幕,忽然侧过头,微微笑道:“所以现在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全世界都在对钟离洛歌功颂德,全世界都在骂我?”
“……”
也对,不然为什么今天的授爵仪式上,那么多人来为女公爵贺喜。
在他们眼里,钟离洛大概是真的实至名归。
“大小姐,您受委屈了。”阿格拉低声劝她:“可是我们毕竟要卖欧阳老王爷一个面子,这件事没办法解释。”
“我明白。”羽灵应下,阿格拉在一旁小心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发现她确实没有表现得很在意,反而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出神。
“您……在想什么?”他忍不住问。
“想一个故人。”
“什么故人?”
羽灵沿着池塘边的石子路一步步走着,心平气和地开口道:“以前我也经历过类似这种千夫所指的处境,那时候全世界都觉得我罪大恶极,什么坏事都是我干的。”
她眯了下眼睛,尾音上扬,“你猜后来怎么着?”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格拉皱眉,避而不答,只说:“您那时候一定也很委屈。”
“委屈是委屈啊。”羽灵说着说着,就自己笑了出来:“你肯定想不到后来发生的事——嗯,我自己都没想到。”
“什么?”
羽灵微微勾了下唇角,望着远处的天幕,轻声似从往昔里勾出丝丝入扣的回忆:“有个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跑了出来,向所有人担保了我的清白。”
阿格拉震惊地张了张嘴,半天才硬邦邦吐出一句:“为什么?”
羽灵用手抚着掌心的纹路,眯着眼睛回答:“大概,他信我吧。”
“他不是不认识您吗?”
“是不认识。”羽灵啼笑皆非:“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无条件地信任你,哪怕他根本不认识你吗?”
阿格拉想了很久:“我……不信。”
“我也不信。”羽灵顿了顿,却又补充了后半句:“可我遇到过。”
清浅的叹息声像是夜风惊起了空气中的波澜。
“中国有句老话叫,士为知己者死。”羽灵回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阿格拉:“你觉得呢?”
“如果有个人能在千夫所指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相信我,那我一定认他做好兄弟。”阿格拉道。
羽灵笑笑:“所以我后来嫁给他了。”
阿格拉眼中的震惊之色更浓,半天才缓过神来:“您说的是……”
“金轩。”
阿格拉讷讷地望着她,很少见到大小姐在提起金轩的时候露出如此平和宁静甚至还有点……怀念的神色。
他想,大约是刚才那些人说的话真真正正地戳到了大小姐心里。
毕竟与她萍水相逢的金轩能为她的清白做出担保,真正受了她恩惠的人对她却是无休止的诋毁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