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了。”良久，羽灵弯了唇角：“不是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追求者，我也不需要。”
    她边说边抬手挣开了金轩的怀抱，根本没回头看他踉跄虚弱的步伐，只听到他咳了一声，道：“你需要的。你不会为了我难过多久，更不要提终生不嫁这种事情了。”
    金轩淡淡地笑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或者，这根本不能称之为自信，而是自嘲：“你不会的。”
    羽灵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倒是点了下头。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
    无论是为了念念以后的生活，还是她身为蓝家的接班人，她都不可能一个人生活一辈子。
    羽灵按住愈发胀痛的眉心，道：“我先下楼看看念念。”
    金轩看着她的动作，沉声问：“头疼？还没退烧？”
    她前几天出院出得急，身子还没好就冒着雨离开，不知现在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
    他伸手要去抱她，这次她有了戒备，他的手，从她身体穿过，抱了个空，羽灵没再多看他一眼，扶着楼梯扶手就自己走了下去。
    楼下，北冥越正在一句一句地逗着小女孩玩。
    艰难闷闷不乐的，听了两句就直接把杯子摔在了他身上：“你好烦！”
    北冥越被砸得一愣，眼疾手快地接住杯子，放回了桌面上，低笑：“小女孩脾气这么大，谁惯的？”
    “我惯的，有意见？”
    羽灵沉静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北冥越一抬眼就看见那个身穿碎花长裙的女人携着一股冷艳的风华款款走向这边，眉眼间气势沉凝磅礴，半点都不像个——嗯，他当初想象的，误闯了谁家后花园的小女孩。
    羽灵一来，金念就坐不住了，猛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瞧着她。
    杰弗森和阿格拉也不尴不尬地站在旁边，面面相觑，虽然在魔域人眼里，魔域之外的女人都长一个样子，可是他们看了好几眼，还是觉得这对母女比旁人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妈妈。”金念小小声地喊了她。
    声音软糯糯的。北冥越一听就惊了。
    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幅面孔呢？刚才是怎么跟他吼的？还是姓金的天生就对姓方的比较怂？
    她和她爹，很明显都非常怵眼前的女人。
    羽灵走到桌案旁边，还没说话，金念已经小步跑到她跟前，乖乖地拉开了椅子。
    乌溜溜的大眼睛瞄见椅子上的尘土，二话不说就拿袖子给她掸了个干净：“妈妈，你坐，不脏。”
    印象中，金念很少这样叫她。她一直对她直呼其名，带着小公主的傲慢无礼。
    羽灵在心里想象了一下究竟是怎样深刻的惶恐和害怕，才能把一个傲慢无礼的小公主浑身的棱角生生磨平了。
    想得她心都疼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冲女儿伸手：“过来。”
    金念犹豫了片刻，把小脑袋凑到了她的手掌下面，眼睛望了望她平坦的小腹，比怀了弟弟的时候瘦许多，她忽然就想起爸爸说的那句，没有弟弟了。
    她想问，又不敢问，只得咬着唇，委委屈屈道：“妈妈，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杰弗森和阿格拉同时怔住，羽灵背着光，脸上蒙着一层很深的影，不怎么能辨得清她此刻的神色。
    可他们却无端觉得，这道纤细削瘦的侧影，和圣座年轻的时候，越来越像了。
    喜怒无形，爱恨也无形。好像没什么东西能在她的面容上留下有痕迹的变化。
    “你很怕妈妈生气？”羽灵摸着她的头发，若有所思地开口。
    金念慎重地点着头：“你一生气就好久不来看我。”
    她瘪着嘴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还在努力地忍：“你说过不会再扔下我的，你说话不算数。”
    羽灵手中的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移开了手掌要收回来，突然被金念嫩白的小手反手握住。
    她握得那么急，那么猛，那么不假思索。眼里的泪水也在同一时刻分崩离析：“妈妈，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你跟我说话，你不能不要我！”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表达欲望和恐惧的方式都比大人直观很多。
    也正因为直观和丝毫不懂委婉，才能轻易地击穿人心。
    在场包括北冥越在内，所有人都被这话触动了。
    杰弗森鼻头一酸，看向旁边的冷面怪阿格拉，见他也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
    唯独羽灵，还是那副没有什么情绪的模样，她略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孩，轻声缓慢地开口：“那如果妈妈跟你说，让你以后生活在妈妈身边，你愿不愿意？”
    “我当然——”
    “羽灵。”不知从什么地方插进来的金轩低沉磁性的嗓音，强势不容抗拒：“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他面色难看得很，坐在轮椅上，气质沉冷如一川的落雪飞霜，随着风拍打在人的耳膜心上：“我不可能让你把念念带走，你知道的。”
    带走？妈妈要带她走？走去……哪？
    在金念怔然地注视下，羽灵头也不抬，就这么轻轻笑出声，轻轻回应：“金轩，你的脸倒是比谁都大，我和我女儿说话，轮得着你插嘴？”
    北冥越抱臂在旁边围观，总有种战场从二楼搬到一楼了的感觉。
    他要是再躲的话，是不是要躲到地下室了？
    “妈妈。”金念扯了扯羽灵的衣角，软声软气道：“其实爸爸也很想你……”
    羽灵没吭声。
    “那我要是和你走了，以后还能不能见爸爸了？”
    羽灵还是没吭声。
    能不能见金轩——她很想说不能。
    可是她毕竟不是念念，也没有权利阻止念念见她的父亲。
    这段关系，就要这么兜兜转转牵扯不清了吗？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却也一点都不想放开掌中的这双小手。
    “念念乖，爸爸会想办法解决。”金轩淡淡开嗓，话是对女儿说的，目光却幽幽落在沉默的羽灵身上：“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她不会不要你的，嗯？”
    羽灵好似被人一针戳进心脏，那针形状细小，让她疼得厉害，却拔不出来。
    杰弗森在一旁低声对她道：“大小姐，这件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我和阿格拉都可以代劳，实在不行就让圣座出面，您实在没必要亲自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收拾完江少的遗物就回负天城吧。”
    羽灵这才想起她今天是来做什么的，暂时按下心中的种种思绪，对金轩道：“这个庄园，卖给我。”
    还真是多一个字都不肯和他说。
    金轩低笑，目光温和，却怎么也褪不去他惯有的强势：“羽灵，你是在和商人说话，还是在和金轩说话？”
    羽灵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只听金轩耐心有条理地为她解释道：“如果是以买卖做生意的立场，这院子是我买下来的，我也不缺钱，所以你不见得能出得起让我心动的价格。”
    他的眼神愈发暗了，总让羽灵有种错觉——
    那男人就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而她是他眼中的猎物，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扑上来将她制住。
    而她借助魔域实现的魔法和网络相融的亿万子民的念力，对他设下的不可触碰她的限制，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只要他想，他总有办法打破她对他的设限。
    “但如果你是在和金轩说话。”金轩就这么进入她的视野：“别说是一个院子，就连整个金氏和我，我也双手奉上，你觉得好不好？”
    北冥越：“……”
    他对这个男人见缝插针耍流氓的本事真的一句话都没有了。
    这次都不用金轩说，他就十分自觉地扯着金念出了门：“小孩子不要听这么肉麻的话，也别跟你爹学。”
    金念还是闷闷不乐的，很彷徨很不安地看着花园里的草木：“我觉得妈妈一点都不喜欢爸爸了。”
    “那不是挺好的。你妈妈年轻又漂亮，追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负天城的帝国广场，她是眼睛瞎了才要嫁给你爹两次。”
    金念讷讷道：“三次。”
    北冥越：“……”
    花厅里，羽灵面无表情地看着耍流氓耍得万分平静淡定的金轩，终于是连愤怒都不剩下了，她懒懒地嘲弄道：“金轩，你的脸皮比我认识你的时候厚了不是一点半点。”
    金轩笑笑，不以为意：“媳妇都没了，脸皮要来做什么？”
    羽灵不想和他多废话，两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着一双明眸，澄澈却透着诛心的冷漠：“不肯卖没关系，反正人已经没了，如果你说什么都不想转手，打算留着这宅子祭祖，我也没什么意见。”
    她懒洋洋地拢了拢头发，低眉敛目，说不出的沉静冷艳：“江凌的东西我收拾走，也永远惦记着他。想必，他九泉之下不会怪我没赎回他生前一个住处。”
    金轩紧握的拳头又收攥起三分，片刻，缓缓松开。
    他低低霭霭的嗓音中漂浮着雾气和笑意：“羽灵，你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惹我生气的？”
    羽灵微笑：“你觉得呢？金公子未免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
    若非金轩一抬头就看清了羽灵眼底空空荡荡一望无垠的冰川，几乎真的要以为她说这话是故意激他生气的。
    他闭了下眼，道：“不管是与不是，都不要再这么说。你知道我在你面前向来没什么定力，尤其是提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