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正好端着果汁走来，听见这句话就觉得后颈上凉飕飕的全是冷汗。
    这个钟离家的二公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字字句句都好像在往金公子的伤口上撒盐。听得他隔着几米远都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绝望的压抑。
    他仿佛能想见金公子脸上该出现何种变化，毕竟被情敌这样怼了，生气都是轻的。
    可几秒之后，他却只听到金轩漠然启齿，嗓音如古刹寒钟，沉静浑厚，力透苍穹：“你手里的东西，给她的？”
    钟离峤一愣，低头看向手里的食品袋，又笑了：“是啊，带着给她路上吃。”
    金轩盯着看了几秒，沉声道：“陈谦。”
    陈谦回过神来立马上前：“金公子，您吩咐。”
    “看看里面装的东西，该换的换了。”
    “是。”陈谦自然是第一时间摸透了老板的心思，在钟离峤莫名其妙的注视下，用魔域这边的方言重新解释了一遍：“钟离峤少爷，把袋子给我吧，您拿的这些东西方——哦不，羽灵小姐，都不怎么喜欢的。您看……是不是和我换一换？”
    换一换？钟离峤眉头一拧。
    “是这样的。”陈谦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早就包好的袋子：“我们一早就都准备好了。”
    清俊温和的面容上浮动的笑意就这么猝不及防僵在嘴角，钟离峤问：“准备好了？”
    他眼尾一紧，疑惑又警惕地盯着那包东西：“既然是你准备的，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拿给她？”
    陈谦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侧那道修长冷峻的侧影，轻声一叹。
    这哪里是他准备的？这都是金公子亲自尝过以后，按照方小姐可能喜欢的口味选出来的。
    她不太喜欢牛奶制品，对奶酪、黄油这些东西也很挑剔。
    在海城时，面包大部分不用新鲜牛奶制作，成分比例也低，所以尚在她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可国外和魔域的面包就不同了。
    因此金公子才一个个试过去，选了些奶味不那么浓厚的，打算带着上山，以备她的不时之需……然而钟离二公子那句“倒胃口”，却改变了他的主意。
    方小姐如果知道这些东西是金公子带的，怕是宁可饿死也不会动一下吧。
    钟离洛就在他们身旁的座位上，单手插着碗里的水果，接口道：“就是啊，自己的功劳为什么要让别人抢？”
    金轩点了根烟，几乎抿成直线的唇缝里缓缓逸出青白色的烟雾，把他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衬得更加美轮美奂，也增添了更多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和距离感。
    他抽了一会儿烟，才淡淡反问：“功劳？”
    “你做这些不是在讨好她？”钟离洛很快答话。
    金轩嗤笑，乌黑的眼睛里析出点点滴滴的嘲弄，语气冷漠异常：“吃你的饭，少管闲事。”
    钟离洛明显已经习惯他这副态度了，继续追问道：“你这人真傻。”
    陈谦到底听不下去了，主动解释：“钟离小姐，金公子不是傻，事情也不是您想的那样。”
    金轩将烟蒂熄灭在烟灰缸里，眉头也不动一下，起身往外走：“走吧。”
    钟离洛望着他的背影，又重新看向话没说完的陈谦，低声问：“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陈谦无奈地叹了口气：“金公子从始至终就没把这件事当成是讨好。”
    “这还不叫讨好？”
    “这不叫。”陈谦很认真地告诉她：“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希望她好，绝对会胜过你希望她知道你对她的好。”
    钟离洛糊涂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陈谦，磨蹭什么？”已经走到门口的金轩回过头来，不悦地望向这里：“她已经在等了。”
    陈谦马上把半块没吃完的面包塞进嘴里，应道：“来了！”
    边咀嚼边模模糊糊道：“意思就是，在金公子眼里，重要的不是羽灵小姐知不知道面包是他准备的，而是，她饿了的时候有没有东西吃。”
    钟离洛皱着眉想了好半天，才呐呐道：“这……不委屈吗？”
    陈谦苦笑，“能不委屈吗？”
    可是那又如何呢。别说是方小姐曾经为金公子委屈了千倍万倍，就光金公子如今对她深入骨髓的那份执着与爱恋来看——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春寒料峭，山里还是比外面温度低了不少，尤其是早晨，晨雾没有完全散去的时候。
    一出门就觉得那股冷冰冰的湿气贴着皮肤，一路往骨头缝里钻。
    羽灵围好围巾，坐在观光车上，靠着座椅小憩。
    没一会儿就有人把衣服搭在了她肩上，她睁眼，看到了钟离峤那张清隽俊秀的脸上挂着浓浓的担忧之色：“你怎么就在这里睡了？外面很冷，总该披件衣服。”
    她茫然了几秒钟，扶着额头坐正身体，低声笑道：“不小心睡过去了。”
    钟离峤定定望着她白皙漂亮的脸，忽然开口：“手。”
    羽灵怔住：“什么？”
    “手。”他重复道：“给我。”
    羽灵略微垂眸就看见他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光看手就知道是个贵族。
    她有些疑惑不解地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怎么了？”
    下一秒，她冰凉的手就被他一把攥在掌心里，力道不算大，堪堪够她挣脱不开，却也不会伤她。
    有汩汩热流从对方的掌心里渡过来，羽灵下意识想把手抽出，却被他拉住，猛地朝他的怀里跌去。
    钟离峤皱眉道：“你的手指都冻红了。”
    羽灵僵住，半晌才缓缓抬眼，抬到正好能看到他脸的角度。
    钟离峤此刻的神态说不出的认真，没有丝毫轻薄之意，仿佛是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那感觉像是她在教堂里见到的教徒们礼拜的样子，虔诚而温柔，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
    他没有轻薄之意，倒显得她脑子里的想法太龌龊了。
    恰如你没法和一个三岁小孩子讲什么叫色*情，什么叫慾望，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对方的眼神太清澈，让羽灵觉得这时候如果她还是执意要把手收回来，那才是她的过失。
    尤其……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想起曾经，那个叫蓝瑜的少年。
    他也是如此，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邪肆又狷狂，可在某些事情上，清纯迟钝得宛如智障。
    而蓝瑜的那双手，也正是她最喜欢的。
    陈谦、金轩和钟离洛三人从餐厅出来，走到山庄正门找到他们要乘坐的那辆车时，好死不死地就看见了这一幕。
    三个人的脸都在刹那间变了颜色，钟离洛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车上两个人，陈谦是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而金轩……金轩连一秒钟都没有等，猛地冲上前去拎着钟离峤的领子就把他活活拎了起来。
    一双黑眸里铺就着凛冬的夤夜之色，连天光都在这一瞬间被阴云遮蔽：“我说过，让你离她远点。”
    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怒到极致：“上一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的人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钟离二少爷也想试试？”
    钟离峤没想到方才温情的场景会以这种方式终止，而且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被另一个男人单手拎起来，不是一般的丢人现眼。
    他脾气再好也不禁愤怒，想也不想就要还手：“你他妈的又来找事？”
    拳风凌厉，还没砸到金轩脸上就被他一手擎制住。
    论近身搏斗，金轩自问没输给过谁。
    他从小就习武，少年时期还被爷爷送进部队里，和这群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然，羽灵也清楚这件事。
    “停手。”她的声线在这充满野性的场合里实在说不上是太有威慑力。
    金轩起先未曾在意，几秒种后，却发现她干脆抬手挡在了二人中间。
    金轩胸口搏动的器官里涨着许许多多亟待爆裂的情绪，看到她，却有如被浇了一大盆凉水，痛得冒起了烟，还咝咝啦啦地响着。
    “金轩，你是不是铁了心要在我的地盘上闹事？”羽灵面无表情，就这么淡漠地望着他，嘴角甚至有一丝笑。
    讥诮讽刺的笑。
    金轩的脸廓乍看上去甚至有些扭曲，阴鸷之气从崩塌的线条里破壁而出，沉得能滴出水来。
    却偏偏深处，是种让人看不清也看不懂的不知所措。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金轩一字一顿道：“你少和他接触为妙。”
    羽灵被他这言之凿凿的态度气得笑出声，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褐瞳里嘲弄的光更深了：“我还真是不明白，你是得有多大的一张脸，才能在我面前说别人不是好东西。”
    她直视着他那双混沌生雾的眸子，轻笑道：“那谁是好东西，金公子你吗？”
    钟离洛本来也想上来劝架，可这气氛僵硬得根本插不进第三个人。
    恰如昨晚在篝火晚会上，却比昨晚更清晰明了。
    看来那时候的感觉，不是她的错觉。
    “放他下来。”羽灵毫不拐弯抹角，就简单地平铺直叙道：“如果你敢伤了瑜，我和你之间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的路人关系了。”
    瑜……
    和蓝瑜的名字，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金轩看了手里的人一眼，就是这分神的一瞬间，钟离峤反手勾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拳头就揍了上去。
    “金公子！”
    “二哥！”
    两道惊呼同时响起。
    钟离峤方才那一下没有留余地，完完全全用了狠劲，他自己甚至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咯吱”一声响。
    再看对面的金轩，被打得偏过头去，寡淡俊朗的眉头死死蹙在一起，嘴角渗出了鲜血。
    他却只是用手背一擦，抬头，沉鹜又冷厉地盯着他，目光说不出的复杂和深邃，举步又要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