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灵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一些传闻。当年宫廷大选的秘密会议上蓝家本来必输无疑，却奇迹般地赢得了大选。
    而蓝兮的堂哥蓝凛也大难不死，甚至找回了他的一生所爱，夫妻恩爱和睦，子女双全。
    至于那些做肮脏交易的蛀虫们，最终被推上国际法庭，一一审判了。
    “这不是魔神在帮她。”羽灵看向方青照淡漠英俊的侧脸：“是你在帮她。”
    他，才是她的神。
    如果当年没有方青照背叛方家临阵倒戈的一票，后面这些都不会再有。
    “是什么不重要。”方青照却道：“你妈妈她，就是那样的人，说到做到。”
    “所以你们不要孩子，就是为了这个？！”羽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在你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让她背弃魔神，她会愧疚一辈子。你明白吗，灵灵？”
    方青照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羽灵蓦地怔住。
    她……明白吗？原来不是爸爸不想要孩子。
    他只是，不想让他爱的女人一辈子当个魔神面前的罪人。这是一种怎样深入骨髓的爱和尊重？
    “不过还好。”方青照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目光难得温存：“后来我们有你了。”
    羽灵鼻尖一涩，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她把我送到万里之外的人类世界……”
    “不是因为你妈妈不爱你，恰恰相反。”方青照道：“是因为她太爱你，她怕神谴会连累到你，所以她只能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可就算是这样，你的命还是很苦。”
    他顿了几秒，问：“她自私地决定让你来做她的女儿，经受这一切，你会怪她吗？”
    羽灵不吭声了。
    怪吗？不怪吗？
    “对于孩子来说，从小失去父母的关怀疼爱，是种什么感觉，她大概真的不懂。”羽灵波澜不惊地说出这番话，方青照的俊脸都微微沉了。
    “不过。”羽灵年轻白皙的脸庞又低了下去，声音随着一同低了：“这好像也不是她的错。”
    “没有她我可能很多年前就死在魔域的哪个角落里了。”羽灵苦笑：“我不信教，也不信鬼神，但我也不敢妄言这些不是命中注定的劫难……不管是因为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无法再挽回了。更何况，让我最撕心裂肺的痛苦，并不是来自你和她，所以，没什么不能原谅的。”
    让我最撕心裂肺的痛苦，并不是来自你和她。金轩解决完手里的人回头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说话的人语调温凉静敛，没什么情绪可言。
    可就是这平平无奇的几个字，震在他心头，力道千钧。
    他忍不住就想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都揽入怀里，可是，他的手，却再次虚虚的穿过了她的身体，无法触及。
    就算金睿已经还回了羽灵的那缕魂，她，也不再是以前的她，已经成了他无法触及的镜花水月：“那我呢？”
    他望着她，眼眸里是某种深藏不露的哀恸，直抵人心：“对你来说，我才是那个不能原谅的人，是吗？”
    羽灵觉得跟他沟通十分费力。
    说实在话，要不是这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立在她面前，她几乎快要想不起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毕竟她现在所生活的世界，离他太遥远。
    羽灵这半年吃了许多药，也不知是哪种起了效果，让她渐渐不再做梦，也不再困于过去，变得处变不惊、心如止水。
    她不能说自己喜欢这样的状态，因为她已经忘了，什么是喜欢。
    只是看着眼前男人一双沉黑如玉的眼眸里透出的可怕执拗，让她觉得有些发怵。
    这个男人的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高杆，她是很清楚的。
    他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对羽灵来说，就好像是被一个锲而不舍、走火入魔的偷窥狂盯上了。
    虽然这个偷窥狂身价千亿，权势滔天，长相更是秒杀当下一众小鲜肉，无论以东方或是西方的审美来评价，都当得起风姿奇绝四个大字。
    可她首先感觉到的依然不是虚荣和满足，而是，深深的无奈与对自身安全的忧虑。
    她扶额，笑道：“金公子，都是成年人，谁还没有段过去了？能不能原谅你是我的事，我一没追着让你负责，二没回人类世界找你麻烦，难道还不够说明我的立场吗？”
    她那双眼睛灵巧动人，眨动起来既天真又妩媚。
    明明知道这只是巧言令色的客套话，金轩却还是在脑海里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过了几十遍几百遍，比每一次在谈判桌上杀伐决断时还要谨慎。
    最后，才嗓音沙哑地反问道：“我对你来说，就只是过去？”
    羽灵没吭声，只是略微皱着细软的眉头，苦恼都假惺惺的挂在脸上。
    金轩比她高出很多，而她就站在他面前咫尺，所以他需要低下头才能看到她那张白皙漂亮的脸。
    六个月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已经瘦得快要没有人形了。
    现在好歹是圆润了些，气色也好了不少。
    看来，这半年，她过得不差。
    这念头在金轩的心里像是针一样深深浅浅的刺着，他突然开始问自己，如果六个月前他强行把她留下，到底能不能让她恢复得比现在还好？
    答案很明显——不能。那么他还有必要这样一直缠着她不放吗？
    短短一秒钟的犹豫就够羽灵从他手里挣脱的，她没怎么用力地甩开他的手，退回到蓝兮方青照夫妇身侧，“爸，你还是尽快派人送我回去吧，那边动乱的事不能再拖了，肖杰弗森一个人带人过去镇压，万一有什么不测……”
    “万一有什么不测，方先生难道还要让他女儿过去送死吗？”
    羽灵的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连燊开口打断。
    他幽幽绿眸盯着羽灵手中的文件袋，从容开口道：“一分文件而已，派谁回去送都可以。羽灵小姐刚才没露脸也就算了，既然你已经被在场众人看见，总不好现在就抽身而退吧。”
    他说的字字恳切，却又处处带着一股强势的压迫，让人无从拒绝。
    羽灵对这个人有些印象。
    都说她母亲蓝兮曾用二十年磨出一把利剑，灭了宿敌满门。
    就是传说中那位连燊了吧。
    绿眸，虎狼之相。
    她不动声色道：“在场的各位长辈都是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太为难我。”
    连燊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比她还沉得住气，“是，他们为难的确实不是羽灵小姐你。”
    而是蓝兮。
    羽灵忽然像是被人掐住软肋，眉梢动了动，余光看向不远处的蓝兮。
    皇袍加身，却孑然一人。
    脑子里蓦地划过什么念头，她看向连燊的目光愈发深邃起来，而后又似有所觉地瞥了眼金轩。
    视线在二人之间环绕了一圈，羽灵轻笑出声，做了个谁都没想到的决定。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文件袋递到了连燊面前，“连大人到底是比我想得周到。”
    她的笑容温和，眼底却是一片犀利，“不过兹事体大，我还是不敢随便让什么路人甲乙丙丁去送这份机要文件，思来想去还是劳烦您亲自跑一趟，镇压那边的乱臣贼子，那里毕竟是您的地盘，无论是平事还是闹事，都比别人容易很多，不是吗？”
    一席话恩威并施，说得在场众人纷纷怔住，就连方青照都微微深了目光。
    连燊的笑容僵在脸上，良久，侧头看了下金轩。
    “连大人难道不想为魔皇排忧解难？”羽灵面容娇艳，说出来的话也轻飘飘的散着温软的余韵，却能把人活活逼到无路可退的死路里去。
    连燊顿了大概三十秒钟的时间，整了整衣襟，双手接下牛皮袋，端着十足的贵族架子，优雅地行礼道：“能为圣座和羽灵小姐效劳，不胜荣幸。”
    说完，他便转头要走。
    “等等。”身后羽灵又一次开了口。
    连燊眯了下眼眸：“羽灵小姐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羽灵坦然望着他的背影，“以连家的实力，镇压这种小打小闹，一晚上就够了吧？”
    连燊没说话。
    身后继续传来羽灵慵懒的笑声，“看来明天早晨就能收到你的辖区重新安定下来的好消息了，今晚，就辛苦连大人了。”
    连燊嘴角扯了下，脸色在阴影中沉得能滴出水来，线条阴鸷如刀刻，眸光几番明灭闪烁，最后却只回答了两个字：“不敢。”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路过金轩身边时，脚步微滞：“又被你女人摆了一道。”
    金轩淡淡瞧着他，不以为意，“你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只知道买买买的吗？”
    “我没这么想。”连燊面无表情，总算赏了对方一个眼神，“早听说你在商场上是个枭雄，她这点心思，都是跟你耳濡目染学的吧。”
    金轩点了根烟，笑了：“我从来没教过她这些，以前的她，对这些收买人心、御下弄权的招数也从来不感兴趣。”
    连燊缓缓蹙眉：“你的意思是说，她学会这些——就是在这短短半年里？”
    许久没听到金轩的回答，连燊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那边与方青照蓝兮夫妇交谈起来的女人。
    眉目间覆着清浅的笑意，气质游离在女人和女孩之间，说她沉静也可以，活泼也没错。
    明明是两种对立而生的气质，在她身上却奇迹般的融合在一起。
    他道：“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你宁愿把一个项目白让给我，也要见她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