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道身影越来越近，逐渐，进入了狙击范围。
    这条路寂寥又安静，几乎听不见外面的炮火声，金轩走得十分小心。
    怀里的楚清歌伸手捂着他的肩膀，很是担心他的伤，不停地问“你还好吧？”，“你没事吧？”
    他就总是想起那个女人。
    那个也不管他是不是伤了是不是痛了的女人。那个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从来不肯对他示弱的女人。
    戾气和不悦来得太突然，他光想着就觉得咬牙切齿。
    可——她还没跟上？
    金轩心里陡然一空，顿住脚步，转过身。
    慕辰眼睛一眨，轻轻放下枪，皱眉。
    他怎么不走了？这么远……要一枪毙命，还有些困难。
    但若不能一枪毙命，给了金轩反抗的机会，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金轩！”身后，传来羽灵气喘吁吁的声音。
    楚清歌在男人怀里，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因为她看到金轩在听到这道嗓音的时候，紧蹙的眉头蓦然舒缓的样子。
    他还是担心那个女人么？她都已经那么过分了，他还在担心她。
    这算什么，爱情？
    羽灵跌跌撞撞地跑上来，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扶着墙壁，深呼吸：“你他妈的，走这么快——”
    “是你太慢了。”金轩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眸微不可察地一深。
    她的右手，藏了什么？
    “我走不动了。”羽灵挤出笑，压抑着眼底的疲倦和悲凉：“真的走不动了，肚子很疼，你抱我走吧。”
    “又来这招？”楚清歌冷哼：“你有完没完了？”
    羽灵原本就忍着满肚子的痛怒，此时被她这么一讽刺，脾气全都爆了出来：“格老子的，楚清歌，你信不信老子现在找人把你弄死？你还真觉得自己这条贱命值几个钱了是不是？你问问全天下除了金轩这个傻b还有谁稀罕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金轩需要进这种刀山火海来冒死救人？你还觉得挺美的吧？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楚清歌听得脸都绿了，眼泪悬在眼眶里，从金轩怀里挣扎着下来：“你……”
    羽灵皮笑肉不笑：“你还妄想嫁给他？还誓死捍卫你的清白名节？”
    她冷笑：“被抓过来这么多天，又长了张如花似玉的脸蛋，你说你有清白，谁会信？只要我放点消息出去，全天下都能立马知道你楚清歌被人给强了轮了玩烂了——”
    “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
    羽灵捂着被打得发红的脸，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那个满面愠色，寒气慑人的男人。
    他的手还在空中没有放下，冷道：“方羽灵，你说够了没有？”
    羽灵的身影在漆黑的走廊里晃了晃，宛如寒冬枝头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
    余光里，楚清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震住，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很快，她抿着唇，渐渐地扬起一丝弧度。
    喜悦，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们这是，吵架了吗？
    金轩打了方羽灵，为了她。
    这是不是说明她也不是全无机会的？
    楚清歌嘴角的笑弧哪怕再浅，映在羽灵眼里也是无比刺目的。
    一口腥味咽在喉咙，她只能闭住眼，这样才能忽视掉满心的疮痍。
    “行，够了。”她笑了：“金轩，你有种。”
    原来，这就是懂事和不懂事的区别。
    金轩眉头紧锁，目光深暗地望着她的脸。
    羽灵的皮肤偏白，肤质很好，却有些轻微的疤痕体质，再加上还怀着孕，稍微一丁点压力施加在她的皮肤上，都能留下深深的红印。
    这一道红印几乎成为她脸上唯一的血色，衬得她眉心的灰败之色更浓。
    她的脸色——真的白得吓人，金轩心里一揪，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
    可却因为什么原因而生生停住动作，大掌收攥成拳，喉结上下一动，漠然的字眼冒出他的唇缝：“前面不远处就是出口，出去再说。”
    “出去？”羽灵轻笑：“你以为你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带着她出去？”
    她不动声色地喘了口气，右手始终背在身后，疼得她恨不得死去：“听我一句，把她留在这里，对你们都好。”
    金轩还没开口，楚清歌忽然在他左侧背部看到了一个闪烁的红点。
    她演过不少电影，枪战谍战都有，一瞬间也不知哪里来的领悟力，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轩，小心！”随着楚清歌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子弹也带着灼烫的温度划破空气。
    羽灵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行动不便的楚清歌不顾腿上的伤，扑向了金轩的后背。
    然后，就听她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金轩亦是震愕，回过头下意识抱住倾倒的楚清歌，一摸她的衣衫，满手是血。
    她竟然，帮他当了一枪。这个女人向来只会浮于表面的演绎爱情，从来没有真正付出过什么，假的可笑。可此刻……
    那一枪若是打在金轩身上，大约，会直接贯穿他的心脏。
    “清歌！”
    羽灵在他低沉的呼唤中回过神，怔然抬头，在黑漆漆的洞口那头，似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隔着虚空与她对望，让她的心被冷水浇透。
    “轩、轩……”楚清歌抓着他的衣服，嘴里不停涌出鲜血：“我疼，我好疼……”
    “别说话！”金轩按住了她流血的伤口，伤在上半身，不是一击致命的地方，却很容易失血过多。
    他修长挺拔的眉峰皱成“川”字，黑眸里厉色愈发浓烈：“有人偷袭。”
    她苦笑，每牵动下嘴唇都疼得快晕过去：“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金轩沉声打断她：“别怕，我马上想办法带你出去！你不会有事的，嗯？”
    楚清歌费劲地扬起嘴角，点头：“好……”
    而后，又看向旁边发怔的羽灵，气若游丝地问出最后一句：“你一直说我们没法活着出去，咳……羽灵，这就是你送给我们的最后一份礼物吗？你杀我就算了，为什么、为什么要……你不是，爱他吗……”
    楚清歌后面说了什么，羽灵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因为她满脑子都是金轩抬头时，那个凌厉阴鸷的眼神。
    不动声色，却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羽灵动了动唇梢，想解释：“金轩，不是——”
    “最好不是。”金轩冷冽的嗓音截断她的话。
    他抱着楚清歌起身，谨慎地退了几步，退到可以遮挡身体的地方，整个过程再没看过她一眼，甚至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
    “方羽灵。”金轩一字一字地念着她的名字，字音从深深的喉骨里被磨碎了蹦出来：“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有关系。”
    楚清歌还在流血，已经虚弱得快要昏过去。
    羽灵也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贝齿咬住了唇，想笑，笑不出来。
    楚清歌这个最贪生怕死又矫情虚伪的女人，救了金轩的命。
    这下，他是真的不能丢下她离开了。
    这个结局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她的苦心，无法言说，那个女人，却能在这种时候，最巧妙的演戏博取他的好感。
    只是，羽灵却没想到，会以如此方式实现。
    也罢，金轩。
    你有情有义，我无爱无心！
    另一边，监控室里，不知何时已人去楼空。
    江凌还记得出门前，他在监控里看到的一切——
    震撼，却又不止是震撼。
    他看到羽灵弯下腰去，单手撑在墙上痛苦到生无可恋的模样，金轩却没有回头，抱着楚清歌便要走。最后还是奎停下脚步把羽灵扶了起来，然而下一秒，羽灵不知听到了什么，一掌就狠狠劈在了奎的后颈上，还伸手去抢奎的刀。
    她那时的病痛不像是装的，可却还是强忍着痛楚，动作虽比平时迟钝很多，却招招致命又狠绝。
    奎也是练过的，怎么会被她一掌劈晕？
    所以他不费什么力就生擒了羽灵，单手拎着她的脖子把她拎了起来。
    江凌大惊，忙用无线电波喝止道：“住手！”
    奎一个分神，却被羽灵钻了空子，她一个小擒拿虚晃一招，脚下很利落地踢在了奎的命根子上。
    奎痛得松开手，羽灵早已想好下招，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闪到他的腰侧，以左手抽出了他别在腰间的刀。
    多年来的格斗经验让奎比常人敏锐很多，来不及细想，就已经抬手挡住了对方的进攻，一切都是出于本能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几番推搡，羽灵被他整个按在地上，发了狠力要刺中他。
    奎擒住她的手腕，掰着她左手阻止了刀子刺下来的轨迹，夺过刀，直挺挺地插在了地面上。
    地面上方，是她的右手。
    不偏不倚，从手心手背中贯穿而过。
    什么叫十指连心？羽灵是今天才明白。
    是那刀锋贯穿了她的手掌时，她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一种痛。
    痛得她恨不得没有出生在这世上过。
    奎冷笑着逼近她：“大小姐，你还真是比一般女人——”
    话没说完，他的眼球爆裂，倒在了她面前。
    脑浆和鲜血混成一团。最后一个眼神，是愕然与不甘。
    羽灵左手还握着刚刚从他腰间偷出来的枪。眉眼说不出的悲怆平静。
    江凌就在监控室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亲眼目睹了，她是如何以自己的手为诱饵，诱惑奎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而掉以轻心，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右手上，从而忽视了她被夺走了刀的、自由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