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镜片下的深瞳里淌过淡淡的暗色：“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仅凭一面之词就看破全局，我们都不是神，视野的盲点是必然的，就比如，金公子也曾误会过老祖宗。”
    “可是。”凌霄摇头道：“他就算误会得再深、心里再恨，也未曾想过放弃她。”
    云黛心里渗出几丝悲苦：“所以我师哥最在意的不是羽灵是否误会他，而是……”
    她是否和他一样看重这段感情。无论艰难困苦，都不轻言放弃。
    他在意的是她的抛离和舍弃。看清金轩俊脸上的冷漠，羽灵才彻底明白。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她伤到了极点，也许再也不想回头了。
    大约，是从五年前就对她积攒了太多失望。
    她放弃过他一次。如今，又一次。
    决定来的是她，决定走的也是她。
    不和他商量，不经他同意，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他有条不紊的世界里大杀四方，打破他的规矩，动摇他的底线。
    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大堆她所谓的爱与关怀。
    后来他默许了，同意了，想着这样也许还不错。
    可她呢。摆摆手又这么走了。
    留下他独自在狼藉一片的世界里慢慢收拾残局。
    五年，他建立起了新的秩序，逐渐适应了没有她的日子。
    结果她又做了与当年相同的事。羽灵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她欠他的，不止是一个孩子，还有他对她全身心的交付和期待。
    金轩明知这些，还将那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养大。
    他这五年来，又是怎样的心境。
    那天从医院回来，乔涵私下曾问过她：“你想没想过，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金轩从未告诉你，念念其实还活着？如果他真想留你，直接把念念这张牌打出来，岂不是最有效？”
    羽灵茫然望着她。不懂。
    乔涵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有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
    “料你也想不到这一层。”她揉了揉羽灵的头发，第一次像个长嫂那样苦口婆心地和她说话：“金轩对你的感情是纯粹的，他不希望你委曲求全，为了孩子留下来。”
    “他希望你决定待在他身边，和他同甘共苦，拿出披荆斩棘的勇气和魄力。但这些，只能是为了他，为了金轩，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因为在他眼里，爱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他一个贵族门庭里规整出来的公子哥，最注重的就是礼仪教养，却偏偏把金念养成了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乔涵问：“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金轩怕他一辈子再也遇不到如她一般的人了。
    可是他想念，怀念，相思成疾。
    所以他把女儿养成了她。想亲眼看看她是如何长大的。
    想参与她的成长，她的一生。
    谁能想到，五年后，她却重归故土，又以同样的方式在他刚刚愈合的旧伤上捅了一刀。
    羽灵就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泪流满面。
    她落泪。不是因为伤心绝望。而是，心疼他无声无息的痛苦。
    无论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别把歪脑筋动到念念身上来。
    她是我女儿，你记住了，她是我女儿！
    字字凌厉藏锋的背后，其实是来自金轩心底深处的手足无措。
    他是有多怕她从他身边抢走这个偷偷留下的念想。
    他是有多怕他终此一生，都无法再沾染与她有关的半点消息。
    “金轩，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我离你和念念远点吗？”羽灵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金轩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方小姐，我和你不同，出尔反尔的事，我做不出来。”
    说完，他按下内线，通知了前台的保安，带她出去。
    羽灵早知这男人软硬不吃，却还是笑出了眼泪：“那你也知道，我是最喜欢出尔反尔的人了。”
    金轩眉峰沉峻，手里翻着文件，连眼皮都不抬。
    “无所谓。”她抹了把眼角的泪，狠狠道：“一个你一个金念，你们等着吧。”
    “再难搞我都非要搞到手不可！不然老子名字倒着写！”
    话音落定，她被两个匆匆赶来的保安架住了胳膊。
    金轩仍然连余光都没赏她一分，只冷漠地挥了挥手，沉声道：“带出去，以后别再把不相干的人放进来。”
    羽灵也不等保安把她带出去，甩开二人的胳膊就往外走。
    一出办公室，就瞧见那边云黛面色纠结地盯着她看。
    凌霄亦是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悠然出尘，如一副墨色清雅的山水画。
    脸上还挂着泪，羽灵内心十分尴尬。
    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她只能捂着有些发肿的眼睛，讪笑：“你们还没走？”
    云黛踟蹰了下，没说话。
    倒是凌霄淡淡睨着她的脸，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勾唇问：“想通了？”
    羽灵重重一点头：“通了。”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确定，金轩这个臭屁又傲娇的男人，是她一生所爱。
    也是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放手的人。
    有了前行的方向和努力的目标，她一瞬间就豁达开朗了。
    分分钟又恢复了她元气少女的模样。
    云黛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师哥说的话会伤到你。”
    羽灵一怔，手掌按在了心口上，闭了闭眼，又睁开。
    唇角的笑意透出三分苦涩：“伤……肯定是有些伤的。”
    她顿了顿：“不过这点伤，比起以前还差远了。”
    看到云黛眼里的同情和心疼，羽灵大大咧咧地笑开：“你别急着同情我啊，等我把我男人和我闺女追回来，有你羡慕的。”
    云黛笑都笑不出来：“你是一直对自己这么有信心，还是乐观过头了？”
    羽灵歪了歪头，脸上绽开的笑容灿若夏花：“给我信心的从来都不是我自己。”
    她唇梢的笑意愈发深浓，带着不难揣测的追思。
    云黛只消望上一眼就知道她在想谁。
    “是。”她与羽灵并排往外走：“几年前我刚听说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无惧无畏，勇往直前。”
    羽灵哈哈一笑：“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云黛走进电梯里，眉间的愁容未散。
    凌霄也沉默跟在二人身后。
    电梯下落得很快。
    云黛远眺着地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街景，冷不丁地开口道：“你没多少时间了。”
    羽灵回头看她：“嗯？”
    “我说，你没多少时间了。”云黛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师哥已经和楚清歌订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一提这事，羽灵也皱了眉：“他可能是被猪油蒙了心，打一顿就好了。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那个女人登堂入室，抢我女儿，睡我老公的。”
    云黛闻言却没觉得半点轻松，而是神色更加凝重：“如果我师哥真的和楚清歌结婚，你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羽灵诧异地看着她，心里暗忖这孩子莫不是发烧了？
    “他不会和楚清歌结婚的。”她信心满满地说完，话锋又一转：“倘若他真的结了，那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想辙带念念走了。”
    乔涵说的对，爱情是两个人的事。
    她犯的错她愿意弥补。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金轩怪她、怨她，大不了她以后都乖乖听话，当个贤妻良母。
    再不济，就好好“伺候”他嘛，反正这个瘾君子对有些事情毫无抵抗力。
    羽灵没羞没臊地想着。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矛盾。
    他没有那么幼稚，也没有那么拎不清，不会故意拿楚清歌来报复膈应她的。
    这一点，羽灵非常确定。
    金轩和她就有这种默契。
    如若他真的选择和楚清歌结婚，肯定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膈应她。
    而是，他愿意娶那个女人。
    云黛听到她说的话，刹那间更加糟心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被凌霄有意无意地攥了下手腕，往后拉退了两步。
    云黛怔然回头看他。
    凌霄脸上却一派不显山不露水的深沉冷漠：“有人上电梯，别挡路。”
    待电梯停在一楼，他们与羽灵分道扬镳以后，云黛才甩开他的胳膊：“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她？你明知道刚才副董事长来过说了什么！”
    凌霄皱眉，不冷不热道：“你现在告诉她，以老祖宗的脾气，肯定要上楼闹个天翻地覆。这里是金氏，你想让她有去无回吗？”
    云黛还是气不过：“我师哥是因为得不到羽灵才娶楚清歌的，现在羽灵已经回来了，把话说清楚他不就可以退婚了吗？”
    凌霄垂眸睐着女人白净娇艳的脸。
    他的个子比她高许多，所以那视线从高处凝来，无端显得居高临下。
    “云黛。”他凑近她，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压在了身后的墙上，高挺的鼻尖差点就贴上她的脸：“就你这种智商，是怎么从剑桥毕业的？”
    云黛的心脏跳得快要飞出来了，脸上一红，嘴硬道：“你、你别看不起人，姑奶奶不仅毕业了，还是跳级毕业的。”
    凌霄嗤笑一声，退开了些，继续居高临下：“所以你的智商都用在那些字母论文上了，一点没给人情世故留？”
    “你想说什么人情世故？”云黛狐疑。
    凌霄退了一步，靠在她对面的墙上，修长的腿就这么斜斜的随意一站，不多见的慵懒性感：“你真的了解你师哥是什么样的人？”
    停顿一秒，又改口：“或者说，你真的了解男人？”
    云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