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灵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沉声道：“金念，我让你道歉。”
    “你凭什么管我？”小女孩想甩开她，却发现她的手劲很大，抓着她的胳膊，不至于伤到她，又让她完全挣脱不开：“你是我什么人你就管我？”
    “我是你什么人都不能放任你继续无理取闹。你的家教呢！”
    羽灵与她说话，仿佛在顶着暴风雪行走，每一片寒冰碎雪打在她身上，都是彻骨的冷。
    可是她却只能在这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前行，因为没有办法回头。
    “我有什么家教！”金念笑出了声：“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一出生就跟了姑奶奶，你跟我要家教？我就是没有！我就是讨人厌！我就是冥顽不灵！你打我呀！”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客厅。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羽灵自己。
    她的手还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
    金念捂着发红的脸，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羽灵被她这轻轻的一眼看得肝胆俱裂，突然泪水就崩塌了：“念念……”
    她手足无措地蹲下，紧抱住她，又伸手去摸她发红的脸：“疼不疼？妈妈不是故意的，是妈妈过分了。对不起，妈妈以后再也……”
    金念在她怀里半天不吭声。
    像个木头人般，就静静地立着。
    许久后，才道：“原来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母爱吗？”
    羽灵的心脏没由来地一哆嗦。
    小女孩脸上绽开笑容，晶莹的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连家里的佣人都知道顺着我宠着我，你不是号称我妈妈吗？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我一出生你就离开我，我乖也好不乖也罢，你都没来看我，你想让我原谅你，那好啊，你赔我从出生到现在的五年时光！”
    羽灵身体一僵，整个人仿佛被冰天雪地的严寒冻住，再也动弹不得。
    连眼睛都不会眨了，眸光如死水般静止，最后一缕光线也寂灭了。
    她要怎么赔？她也不想由她一手设定打造的三界魔法与网络时代的相融合失败，各个位面同时崩塌；她也不想，当年死那么多无辜人类和神界魔界的高手；她更不想，被判死刑，沉埋在黑暗之渊五年。
    那些殚精竭虑后不但没有成就万古辉煌，反而带来意想不到的劫难，背负莫大罪孽的一场变革，她也始料未及，也觉得憋屈，灰心，可是这些，她要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说？
    就算是神界冥界魔界和人类世界的那些高位者们，都不能理解，就算懂得另有隐情，她也是被利用被设计了，都不能原谅，非得把她推出去，当做那一场场阴谋的替罪羊。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这万般苦衷，和委屈，就是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地剜着她的血脉。
    “念念。”原谅哽咽着，努力扬起笑脸：“是妈妈做得不够好，妈妈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也不知道她是心碎成了什么样，怀抱也变得虚软无力，金念不费吹灰之力就推开了她。
    “你不也是因为这个不肯原谅我爸爸吗？”金念退了两步，像看陌生人那样看着她。
    羽灵怔住。
    “你不也是因为我爸爸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所以不肯原谅他吗？”小女孩把话说得更直接了些：“那我为什么非要原谅你？”
    羽灵的心无声揪紧，抿了下唇，说不出一个字。
    “你的老师没教过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金念继续道：“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你指望我来做？”
    羽灵只觉得和智商情商都早熟的孩子说话是件非常累心的事。
    她甚至被她针针见血的质问戳得头皮发麻：“是谁告诉你……”
    “昨天云黛姑姑来过。”小女孩的脸蛋乍看上去稚气未脱，其实眉眼间冷淡的威仪已经从金轩身上学了个十成十：“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说你在怪我爸爸，因为爸爸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你。所以你不愿意和我爸爸好了。”
    “你不和我爸爸好，就想当我妈妈。”金念拧眉瞧着她，满脸戒备：“难不成是想把我带走吗？”
    她一语正好道中了羽灵的心思。
    羽灵一寸寸收紧手指：“这件事我会和你爸爸商量。”
    她不敢告诉她，心底这种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
    甚至方才差点脱口而出，是不是我和你爸爸和好，你就愿意原谅我了？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她和金轩已经走到这步田地，金轩又格外不喜欢她接近念念。
    就算是她能做到，他大概，也不会再原谅她的退怯和抛弃。
    金念看了她片刻，挪开视线：“那你去和我爸爸商量吧，商量好之前别再来找我。”
    说完，转身就往楼上走。
    没走出两步，又止住了步伐。
    “刚才的事，”小女孩的声音硬邦邦地传来：“对不起。”
    众人皆是一怔。
    小女孩没听到回答，仿佛又难堪了些，不耐烦地接下去：“我不是故意和你们发脾气的，就是今天没有胃口，心情也不好。培根还不错，你们自己吃吧。我回房间了。”
    帮佣阿姨这才意识到小公主是在和自己道歉。
    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赶忙摇头：“没事的，小公主，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陈谦亦是感到了少许意外。
    这么多年，小公主为数不多的学会和下人道歉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羽灵。
    到底还是母亲的教导，最能影响到孩子的内心吗？
    羽灵未曾注意到他探究的眼神，只望着小女孩的背影。
    良久，唇畔浮起一丝笑意，很快又被眼角的泪水冲刷而过。
    这种悲喜交织的感觉，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她站起身，腿已经蹲得有些发麻了，陈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您还好吧？”
    “起猛了。”羽灵一笑：“没事。”
    她走出别墅区，湛蓝的天幕上挂着寥寥几朵云，她看了一小会儿，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
    羽灵想也不想在后座上闭上眼睛：“金氏总部。”
    总部大楼的总裁办里，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争吵戏码。
    凌霄在门口至少站了三十分钟，时不时抬腕看眼手表。
    可是里面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这次云黛大概是真急了，至少他跟她这五年，没怎么见过她因为什么事气成这样。
    办公室里还吵着，突然电梯“叮”的一声，有高跟鞋踏着地板的动静陆续响起。
    凌霄淡淡眯起眸子睐向那处，是两个女人带着身后的助理结伴而行。
    他推了推无框眼镜，就这么泰然靠在门框上，连站直身体问候寒暄一句都懒得，谱大得不可思议。
    楚清歌见到他时多看了两眼，一是为他身上与众不同、非池中物的气质，二是被她没怎么见过遇见她本人还能维持镇定的男人。
    倒是金睿睨向他，冷声问了句：“哪个部门的？”
    凌霄镜片下深邃如海的视线正好与二人相撞，金睿只觉得来者不善，语气也不自觉软了些：“现在是工作时间，别呆在总裁办门口耽误金公子做事。有事让秘书通传就可以了。”
    边说边推开了总裁办的大门。屋里的争吵声一下子就静了。
    金轩坐在大班椅上，脸色漠然沉静，俊朗的五官线条冷硬得看不出什么起伏。
    倒是一旁的云黛情绪有些激动得过头。
    楚清歌是第二次见他们吵架了，不过仍觉得新鲜，似笑非笑道：“云黛？这是怎么了，又闹矛盾了？”
    云黛不想搭理她，抱着手臂往外让了让。
    又看见了紧随其后的金睿，这才收敛了些，面色沉凝道：“副董。”
    看这两个女人的架势仿佛是冲金轩来的，云黛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副董和楚小姐找金公子有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也别急着走。”金睿开口，慢悠悠道：“说来倒是件喜事，你和轩从前是一所学校毕业，情同兄妹，这些年又为金氏立下了汗马功劳，有喜事怎么能不通知你呢？”
    楚清歌抿唇轻笑，附和：“是啊，你怕是第一个知道的。”
    云黛心里蹿过不祥的预感，回头看了眼金轩。
    金轩的眉峰亦是不着痕迹地沉了些许，慢条斯理地开腔，伟岸的身姿哪怕坐着，都给人带来难以抵挡的压迫力。
    “什么事。”他问。
    “我们已经找人算好了婚礼日期。”金睿道：“大师说按照你们的生辰八字，最近的好日子是下周四，再往后等，恐怕就要拖上两三个月了。所以我想了想，干脆就把日子定下来了。”
    云黛登时睁大了眼睛：“定下来了？”
    金轩闭了下眼，面容深沉，喜怒难辨。
    楚清歌期期艾艾地瞧着他，见他没反驳，心中一喜：“轩，你没意见就好。”
    “我有意见你们会参考吗？”金轩不咸不淡地开口，轻嘲。
    金睿脸上有点挂不住：“你怎么说话呢！”
    “没怎么。”金轩凝眸望向远处的玻璃，透过百叶窗，隐约可以见到窗外的蓝天，可是倒映在他的眼瞳里，就是一片混沌得足以吞噬一切的邃黑。
    “最近公司的事太多，下周可能来不及。”金轩淡淡阐述，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含什么情绪：“五年都等得，两三个月，想来清歌应当觉得无妨。”
    楚清歌有些怔然，低声道：“我当然觉得都好，可是……”
    金睿不由分说地强势接过话：“我已经通知了媒体，请帖也都放出去了。”
    这下连金轩一贯风平浪静的凤眸中也渗出了缕缕寒意：“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