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轩凤眸一敛，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说这番话，语调没有起伏地陈述道：“公司的损失金家担得起，这上上下下一万多口人，我也养得起。”
    他站在49楼的高度，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光是一道冷峻的背影，也足以让人感觉到那股荡胸生层云的傲岸。
    “这家子公司能在我手里活五年，我就能再让它活十年二十年。”
    云黛知他说的都是事实。
    五年前公司在临近上市的重要关头，忽然花重金盘下了整个破产的楚氏集团，搞得自己元气大伤，险些一蹶不振。
    所以她不喜欢楚清歌。
    在云黛心里，她师哥从来便是个运筹帷幄、睿智果决的人。
    他不该、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绞入那样的困境里。
    但是仅仅五年，这个男人却又创造了行业里的神话，没有靠金家一分一毫，便将这个濒死的子公司重新推上了至高的巅峰。
    他能做到一次，自然也能做到第二次。
    云黛一口气卡在肺腑中，胸口疼得厉害：“方羽灵背叛过你多少次了，你记得吗？这五年来江凌没有一天不对金氏虎视眈眈，可是她一回来就把公司机密卖到了你的死敌手上，饶是这样你也打算原谅她？”
    金轩俊脸阴沉，紧绷的轮廓中似有隐隐浮动的霾：“我没打算原谅她。”
    云黛一怔。
    “但是，”他回头，嘴角扯开的弧度锋利而桀骜：“羽灵是我的女人，要杀要剐要打要骂，我说了算。这个官司打不打，什么时候打，也是我说了算。其他人，谁都没有这个资格。”
    “好！”云黛怒极反笑：“你愿意当你的情圣就去当吧，我这五年的光阴真是喂了狗！”
    他皱眉：“云黛。”
    “别叫我！”云黛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什么兄妹情谊，有多少算多少，全当我云黛这辈子没认识过你！”
    她摔门而出，响声震彻整整一层楼。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金轩颀长而寂寥的身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门外一直等待的人见她出来，俊漠的眉峰一蹙，漠然道：“吵架了？”
    云黛看到凌霄这张怎么都无动于衷的脸，心底的委屈突然翻倍的往上冒。
    她深吸一口气，眉目冷淡：“没什么可吵的，以后我再也不是这家公司的副总了，你也自己想办法，另谋高就去吧。”
    凌霄眼里闪过微弱的意外之色。
    云黛对她师哥向来敬重，连顶撞都极少有过，居然会有一天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不过，这和他也无甚关系，他淡然道：“你为金氏操劳太多，是该休息。”
    云黛闷闷地望向他：“你不劝我？”
    “为什么要劝。”他镜片下的眼睛幽深而冷漠：“你做的决定，旁人劝得动？”
    云黛没说话。
    二人走进电梯里，凌霄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某个键上。
    她颦起眉尖：“去人事科干什么？”
    他面色不改，平静道：“办离职手续。”
    云黛的心房无声拧了拧，反驳道：“我是副总，人事无权处理我的离职手续。”
    他便又将电梯门重新打开，下颚微微往总裁办的方向一扬：“那就回去找他办，办完再走。”
    云黛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凌霄！”
    她从未觉得他这般可恶过。
    凌霄倒是泰然自若，清隽英俊的脸庞如古刹生烟，透着出尘离世的味道：“不去？”
    可问完这话，他的眸光便转深了。
    黑眸间倒映着云黛泪流满面的容颜，他忽然觉得嗓子都跟着沙哑绷紧：“云黛？”
    云黛撇过头，一擦眼泪，轻轻袅袅地笑出声：“去，这地方我呆够了，我云家也有几十年的基业等着我去操劳，我又何必在这里吃力不讨好。”
    他盯着她，眉头紧锁：“既然知道是吃力不讨好，就该及时止损。”
    说完，他握住她的手腕：“现在去找他把话说清楚，以后再也不必来这里受气了，嗯？”
    她却靠在电梯里没动，甚至用了点力气挣开他：“过几天吧。”
    凌霄将女人脸颊上的疲惫纳入眼底：“怎么？”
    她却抱着手臂，闭上了眼，疲倦道：“公司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身为副总，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云黛。”
    “多说无益。”她下定决心道：“事情结束后我一定会辞职，但是在危急关头临阵脱逃，这种事，我云黛做不出来。”
    浅浅的语调里裹挟着千万分的张力，就这么不偏不倚地缠住了凌霄的心脏。
    凌霄片刻的失神被她捕捉到，云黛睁开眼，略带疑惑：“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眸色晦暗。开口低低道：“你，和你哥哥很像。”
    那种喜欢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抗的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五年来，她是如何为了金氏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的。
    寻常的千金小姐哪个不是每日逛逛街买买东西，谈个情说个爱，优哉游哉地享受着青春？
    唯有她，每天埋头在看不完的文件和数据报表里，经常一边敷着面膜一边被电脑辐射，五年来不加班的周末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他问过她何必，她却说，师哥那么优秀，她不想叫他失望。
    可如今，却又是谁让谁失望了？
    云黛仿佛被他的话惊住，眉眼间出现些许无措。
    “我和他是亲兄妹，”她讪讪：“像有什么可稀奇的？”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向来冷心冷情的男人第一次说出了称赞的话，声音却低哑晦涩，不知说给谁听：“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车子停在熟悉的别墅面前，羽灵蹙眉望着，像是不能理解：“陈秘书……”
    不是去检察院吗？
    陈谦垂下眼帘：“方小姐，金公子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暂时没功夫打这场官司，他吩咐了，这段日子您就在家里呆着，电话线、网线，我们都会掐断，您的通讯设备暂时也需要交给我保管。”
    “他这是什么意思？”羽灵的眉目一寸寸沉下来。
    不起诉她，却把她变相囚禁在这里？
    “金公子的意思我已经转达了。”陈谦抬手，为她引路：“您请吧。”
    羽灵心上如同洒下了一大把滚烫的砂，细细密密的全是疼痛：“他什么时候回来？”
    “您的手机里如果有隐私，不方便交出来也无妨。”他忽视了她的问题，只道：“我们会专门请人布置屏蔽仪，也会去运营商暂时停用您的号码，做双重保险。”
    毕竟，单靠一个屏蔽仪，连陈谦都觉得困不住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女人。
    他把该说的都说完，转身便走了。
    羽灵往外追了两步，还没出门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拦住。
    一瞬间心底滋生的躁意让她简直想和这二位练练手。
    可是转念一想，金轩对她最是了解，若不想被她逃跑，怎么会随便派一些虾兵蟹将来守着。
    帮佣阿姨就在不远处的厨房门口瞧着她，暗叹了口气，上来开解她：“方小姐，您宽宽心，想想晚上吃什么吧，我去买菜。”
    羽灵心不在焉地勉强提起个笑容：“我吃什么都好。”
    话音刚落，却又拽住阿姨的袖子，茫然而小心道：“那就做点他喜欢吃的东西，嗯，对，做他喜欢吃的东西……”
    “你能联系到他吧？”羽灵想起什么般，抬头盯着她的眼睛，问得很是急切：“陈姨，你能不能叫他回来？就说、就说我想见他。”
    陈姨很为难：“方小姐……”
    她确实能联系到金公子。也确实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但是，她早在方小姐回来前就接到过总裁办的秘书打回来的电话和嘱托。
    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她还是不忍心说出口，只和蔼地应了：“好，我去买点金公子喜欢吃的东西。”
    那一晚，羽灵在饭桌前等过了六点，七点，八点，九点……
    直到饭菜冷掉，她也没等到别墅大门再次被人打开。
    这一等，就是两个星期。
    没有网络，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完全与外界断了联系。
    就像是个华丽镶金的囚笼，比起那五年在漆黑冰冷棺木里的生活，似乎也只是有了饮食，这一点不同的境遇。
    羽灵是个黑客，而黑客是最依赖网络信息、最依赖大数据的职业，没有了这些就形同于将她的四肢生生砍断，让她在这里慢慢等死。
    从一开始的镇定到后来的焦躁，两个星期能发生多少事？
    羽灵分毫没有概念。
    于是她就经常坐在他那张深蓝色床单的大床上，整夜整夜地失眠。
    这两个星期里，外面风云诡谲，形势莫测。
    每天的头条都不同，金氏的股价像过山车一样跌了涨，涨了又跌。
    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背后的残酷无情的厮杀。
    江少的公司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与金氏相同水平的技术，以更低廉的价格和优惠的策略将金氏国内外的老客户劫走了一大批。
    可金氏除了不断翻新技术、不断拓展资源以外，似乎连调查和上诉的意思都没有。
    就这么，以血肉之躯，以必死之念，奋力搏杀。
    楚清歌是在铺天盖地的微博消息里发现了端倪的，新戏刚一杀青，马不停蹄就跑来了公司。
    她在总裁办里看到那个英俊沉稳的男人，西装革履、衬衫挺括，还是一副矜贵考究的样子，但眉宇间紧拧的结到底还是泄露了他的疲态。
    她很是心疼，将煲好的汤送上去：“轩，你多长时间没休息了？”
    金轩闻声抬起眼，正好看到她婀娜多姿的步伐，深如古泽的黑眸里没起半点变化：“你怎么过来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谁放你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