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灵。”金轩慢条斯理地开口，叫的却是她的全名。
    羽灵一僵，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不悦，她咬唇，心里撕扯得厉害，怎么也无法任由这大好的机会就这么和她失之交臂。
    金轩却只是将她拉到身边，用力圈在怀里，淡漠道：“好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今晚带你去和念念吃饭，嗯？”
    听到金念的名字，羽灵倒是真怔了下。
    心脏无声缩紧了三圈，话都到了唇齿边，怏怏又咽了回去。
    金轩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便将她搂得更紧，沉声道：“她这阵子没去上学，自己在家呆着，也不和人说话。你不是喜欢她吗？去陪陪她。”
    “好。”羽灵轻声应了。指甲深深嵌进真皮座椅里，她突然又旧事重提：“金轩，你真的非要刁难云黛不可吗？”
    金轩凤眸间颜色一顿，很快敛成狭长逼仄的形状：“什么叫我非要刁难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那些人有多势利眼。”
    羽灵苦口婆心道：“你和她这么一吵，还把她一个人直接发配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公司里肯定少不了人趁机去踩她。”
    “尤其是工程部，现在最是缺人手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都够搪塞她好几个月了。金公子你不下令调给她几个主力过去，她自己哪里摆得平这个项目？”
    金轩静静地听着，黑眸如凝墨，纹丝未动：“依你的意思，是我做得过分了？”
    别说是羽灵，就连陈谦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方向盘里。
    “我也不是说你过分……”羽灵赶紧安抚他，咬唇道：“你这样想嘛，她今天和你吵架是因为她不喜欢我，那我如果以怨报德，不生她的气，反而过去帮她，是不是显得我胸襟开阔？”
    金轩唇畔划过一丝冷笑，抱着她的手也松开了：“你觉得她会领你的情？”
    羽灵愣住。
    “云黛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金轩那张从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俊脸此刻阴沉得过分：“18岁保送camb，两年修满别人六年的课业学分，三年时间从金氏最基层一路爬到副总的位置，经手的5个大项36个小项从无一次失利，这些，靠得可不是别人放水。”
    明明他只是在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云黛确实不需要他手下留情，但羽灵还是没由来地心底一刺。
    她早知云黛的优秀。
    他这般明晃晃地把她的功勋荣誉摊开在她眼前，让她左右一比，生出了深深的自卑。
    云黛家境好，人长得漂亮，勤奋努力，所向披靡，简直是人生赢家的模板。
    不像她，从小到大只知调皮捣蛋惹是生非，还犯下为三界所不容的大过，不得不以死谢罪，沉睡于最污浊黑暗之地的棺木里五年，而且还和江凌有过丑闻，尽管她也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醒来时，分明是和江凌躺在一起。
    她满身泥点子，人人不齿。
    羽灵呼吸停滞了两秒，重新厚着脸皮笑开：“那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厉害，你比他更厉害呀，你若是有心让她吃亏，她个小丫头片子哪里躲得过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金轩皱眉，已然不耐。
    “我想去帮她做这个项目。”她也不绕弯子。
    金轩眸色渐冷，大掌抬起她的下巴：“羽灵，你既然知道我有心让她吃亏，还非要和我作对不可？”
    陈谦仍然透过后视镜，冲女人死命摇头，只差没给她跪下求她别说了。
    羽灵秀拳一握，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想和你作对，但是这件事……”
    “停车。”金轩嗓音凌厉。
    手一挥，将她甩开，羽灵心中一凛，自知真惹恼了他，可再想近他的身却没了机会。
    陈谦在他的威慑下，慌忙把车停在了路边。
    金轩打开了车门，修长的腿直接迈下去。
    羽灵慌了，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轩！”
    金轩身形停住。
    只听她犹豫了下，低声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和念念吃饭的吗？”
    “哦？”金轩薄冷的唇线扯出一个笑的弧度，没回头看她：“原来你还惦记着她，亏我以为你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惹我生气，至于念念过得好坏，你一点都不关心呢。”
    羽灵被他说得心虚，她方才确实满脑子都是如何说服他同意派她去楚氏集团工作的事。
    也就这么一个瞬间的不留神，金轩的衣角已经从她手中抽离。
    “倪振真不愧是你徒弟，连过河拆桥的本事都是师承一脉的。”他嘴角笑意更深更冷：“倒是金轩枉做小人了。”
    “陈谦。”
    他平平无奇的一声唤，陈谦立马冷汗一身：“我在，金公子。”
    “把倪振叫回来，择日重新入职，薪水涨二十个点，算作这段时间的补偿。”金轩寒声吩咐，语速不快，却让人根本插不进话：“还有副总那边。”
    他顿了几秒，回眸看向羽灵，一眼却仿佛将她的胸膛贯穿：“项目拨款五千，为期三日，谁愿意去就让谁去，不必报给我知道。”
    说完，用力将车门撞上。
    羽灵呆呆坐在车里，手还保持着抓他衣角的动作。
    陈谦叹了口气，重新踩下油门，车子慢吞吞地启动了。
    透过反光镜能看见金轩站在路边，周身萦绕着一层沉鹜的气场。
    他打了个电话通知司机来接，挂掉电话后，发现羽灵坐在后座上发呆。
    不禁出声道：“方小姐，金公子和云总这么多年情同兄妹，云总为公司鞍前马后，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些事，金公子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况且……”
    他斟酌了下用词：“像云总这样的人才，别说整个行业，就算跨十个行业，也不可多得。若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为己所用，她去了哪里对金氏都是一大祸患。”
    羽灵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可听到旁人如此夸云黛，她心里还是不快，闷闷道：“我明白，所以我才劝金轩……”
    “您不明白。”陈谦截断她：“倘若您真的明白，您就不会劝金公子尽快与她和解了。”
    羽灵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迷茫。
    陈谦道：“云总的价值，没有人比金公子更清楚。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与云总撕破脸，不惜冒着失去这个左膀右臂的风险。您说，这是为什么？”
    羽灵心头一颤。
    方才有过类似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却没深想。
    陈谦直言不讳：“因为在金公子眼里，他最想维护的人不是云总。虽然看上去，金公子做事一向果决，不讲情面，但其实……”
    羽灵想，她晓得陈谦后半句话是什么。
    虽然看上去，他做事一向果决，不讲情面，但其实，金轩是最渊渟岳峙，有清风峻节的君子。
    一如他的名，轩昂峻拔，清冷傲岸。
    他每每辜负别人时，心中何尝不会愧疚？尤其，那人是他欣赏、感激又关系亲密的师妹。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金公子这时候最需要的不是您劝他尽快与云总和解。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孰对孰错，金公子当然看得分明。您此刻多说一句，就形同在金公子原本就有的愧疚上多扎一刀。”
    谁都不希望自己做错的事被人翻来覆去地提。
    像金公子这般处于巅峰、独步云端的男人更甚。
    也许，他需要的只是她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说一句谢谢，说一句我很开心你肯为了我这样做。
    羽灵颓然靠在后座上，以手掩住眉心。
    她这是都做了些什么啊……
    半晌，羽灵坐直了身体：“谢谢陈公公指点。”
    她平视着前方，眼神空洞：“等我帮云总做完这个项目，就回来哄他。”
    陈谦吃惊，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执意要去。
    “方小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羽灵垂眸。
    可事已至此，她已经把金轩得罪到了这个地步……
    楚氏那边若再没有点收获的话，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陈谦摇头叹息：“您有您的想法，我就不多加干涉了。”
    羽灵“嗯”了声，问：“金轩让你送我去哪？”
    “金公子没吩咐，大概是回天水湾。”
    她眸色一黯：“喔。”
    那就是，不能和金小公主一起吃晚饭了。
    沉默了半晌，空旷的车厢里，突然传来陈谦的声音：“方小姐，恕我多嘴，您为什么对云总格外关心？”
    羽灵被他问得一怔，讷讷道：“也没什么，看她怪可怜的。”
    陈谦表情奇怪：“可怜？”
    出身豪门，容貌娇艳，智商逆天，这是怎么看出可怜的？
    “你也说了你们金公子和她情同兄妹，她早年失去一个哥哥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对她不错的师哥，又为了她不喜欢的人和她吵架，换了老子，老子要心塞死了。”羽灵托着腮，望向街边飞逝的景色：“而且术业有专攻嘛，她再聪明，遇到写代码这种事，也只是个门外汉。你让她把电脑砸了她也写不出来呀。”
    陈谦听她说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好笑道：“这就是您多虑了。云总身边有一员大将，实力非凡，半个工程部也抵不过他一个人。金公子曾经指名让他来接替高老的职位，可几次调令下去都被他拒绝了，这五年来，他就只跟着云总混饭吃。金公子要是真打算为难到云总头上，肯定会先想办法把他支开。”
    羽灵眼皮一跳，落在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你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