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连争都懒得争了
“是不是我没像楚清歌一样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你就觉得我方羽灵是钢铸铁打的,感觉不到痛,也不知道什么是廉耻颜面?”
金轩心上破开一个大洞,冷风不停地灌进去,他全然无力阻止,慌乱瞬间撑开到最大,几乎将他吞没。
“羽灵,我没有这么想过。”
短短几个字,在他的唇齿间打磨了太久。
薄唇几次翕动,却吐不出再多一个音节。
“我知道啊。”羽灵轻笑着,对他的紧张不甚在意的模样:“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是一场意外,就算都是你策划的,但你没想把我卷进去,所以我同样没想归咎于你,没想把满心的愤怒委屈发洩在你身上,因为我觉得,那对你不公平。”
说到这里,她突然平视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很是精准地平视着他的眼睛:“可是金轩,你今晚的所言所行,对我公平吗?”
她笑,笑得泪水悄然滴落:“就连你找来顶替楚清歌,给温浩然陪睡的女人,你都付了她不少报酬吧?那我呢,我遭受的这些我要跟谁索赔?”
“我不说话并非我不怨恨,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对自己的清白无动于衷,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轻轻浅浅四个字,震得他肝胆俱裂。
她那么害怕,那么委屈,却不曾在他面前泄露一星半点。
于是他便以为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方羽灵。
而他,仅仅因为见到江凌将她抱出温浩然的卧室,便忍不住地出言讽刺她。
那些话有多尖酸刻薄,金轩连想都不敢回想。
可笑他一向自诩冷静沉稳,觉得男人无须在口舌上逞英雄。
却原来,在她面前,什么风度修养都成了一纸空谈。
趁着他还出神时,羽灵伸手推开他,照亮了眼前的路,一深一浅地往外走去。
刚出温家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慕尚,车身的轮廓深沉而大气,颜色亦是与夤夜中的天幕一脉相承,处处透着低调奢华的气息。
那是谁的车,不言而喻。
不过,车外还恭谨立着一位衣着考究的男人,正在和另一个身穿藕色礼服的女人说着什么,表情不大自然。
羽灵看见她便关掉了手电照明,怕灯光晃过去引起她的关注。
但事与愿违,楚清歌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你怎么在这里?”楚清歌踩着高跟鞋走来,皱眉睨着她狼狈的衣裙,冷笑:“你怎么这副样子?不会是又和什么人鬼混去了吧?”
陈谦无奈地跟上来:“楚小姐,金公子吩咐我送您回去,您还是快点上车吧。”
“不,我等他。”楚清歌一笑,视线又飘回羽灵身上:“你不是和江少一起来的?他人呢?”
陈谦吓得冷汗涔涔。
方才众人去温浩然房间里“捉奸”时,金公子便吩咐司机送楚小姐先回去,因此她并不晓得那间房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结果楚小姐执意在停车场里等金公子,不肯先离开,金公子没办法,只好又派他亲自来送。
可惜陈谦也劝不动这位大小姐,是以才让这二人在此处撞上。
羽灵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完完全全将她的声音屏蔽掉,不作理会。
楚清歌双眸一闪,忽然瞧见她肩膀上披着的西装,月眉紧紧拧起来,语调都锐利了:“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这件外套,她再熟悉不过。
羽灵被她吵吵得头疼,屈指按着眉心,依然不置一词。
楚清歌心中苦涩憋闷至极,咬唇瞪着她,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痛。
金轩说会替她讨还一个公道,却不让她留在这里等,非让人先送她回家。
那时她就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如今瞧见羽灵身上这件衣服,仿佛是心里种种猜测被证实,终于尘埃落定,又忍不住更加恼火起来。
“方羽灵,我在问你话,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我穿的是谁的衣服需要向你交代吗?”羽灵总算开口,平静温淡的声音流进夜色里,透骨生寒:“一件衣服而已,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海城第一淑媛原来就这点气量,你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说完,她抬手从肩上摘下金轩的西装,想也不想就冲着楚清歌的方向扔过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楚小姐喜欢的话,就当我施舍给你。接好了,然后闭上你的嘴,少在我面前吠。”
“啊!”女人失声尖叫。
“清歌!”金轩凌厉的嗓音适时响起。
眼前一阵喧闹,羽灵像个看戏的局外人,明眸如秋水含烟,一眨一眨的,面对着漆黑的虚无,莞尔轻笑。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楚清歌心有余悸地靠在金轩怀里,抓住他熨帖的一丝不苟的衬衫:“轩,吓死我了……幸好你来了……她突然把那件西装扔过来,我往后一退,不小心踩空了。”
她一解释,不光金轩听明白了,羽灵也听明白了。
“我看见了。”金轩说得沉静内敛,眸光不悦地望向羽灵。
他匆匆追上她时,看见的确实是这一幕。
羽灵扬手将他给她的西装扔了出去,楚清歌下意识往后一退,高跟鞋踩在一粒石子上,这才崴了脚,还差点摔在地上。
“你那么宝贝他那件衣服,我还以为你会冲上去抱住呢,哪想到居然还往后躲。”羽灵笑着摇头,言语里说不上有什么太多情绪,却莫名叫楚清歌心头生出一种低她一等的感觉来。
“我送你去医院。”金轩没别的话,英俊成熟的眉眼此刻沉得能滴出水来,却还是淡漠而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陈谦,送方小姐回去。”
羽灵冷得在夜风中打哆嗦,听到他这一句,垂着眸子,微微合眼。
然后凭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到陈谦的车前,二话不说就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路过那二人身前时,脚下好像踩住了什么东西。
她没太在意,金轩的眼神却深了。
连陈谦也是一脸受惊地瞧着女人漠然踏过地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
再抬头,发现金公子棱角分明的俊脸已然被一整片阴霾笼罩,阴影下深邃的五官凝重非常。
羽灵被陈谦送到家里,将礼服脱下,顺手扔进垃圾桶里,洗了个澡便在床上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响起了静笃的脚步声。
羽灵从羽绒被里伸出手,不声不响地拧掉了一直开着的床头灯。
果然,那脚步在她门前停住。
门被人打开,有人轻轻走到她床边。
金轩望着月光下背对着他,呼吸均匀的女人,视线掠过她湿漉漉的发梢,眉心沉了沉,开口道:“我说过多少次,头发吹干了再睡觉。”
而后展臂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中,又将床头灯打开。
羽灵还是那副睡相平稳的模样。他眸色幽暗,突然俯身。
羽灵只觉得唇上被温热的什么堵住,激灵一下子睁开眼,正跌进男人深不可测的瞳色之中。
金轩在她有所动作前很快撤开,居高临下睨着她,淡淡道:“不装了?”
羽灵盯着他脖子上的什么印记,笑了下。
金轩心里一紧。
忽然想起在晚宴上,他默许楚清歌在他的颌骨下方留了个唇印,一是当时人多不好推开,二是……也为让她瞧见。
此刻羽灵躺在床上,懒懒抬眸睐着他,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瞧见那枚唇印。
可金轩却深深觉得这不是个好时候。
“羽灵。”他脸色一顿,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话想说。
羽灵笑得温和:“金公子,这个称呼太亲昵了,不太适合你我。”
他单手将她抱起,揉进怀里,低哑道:“人都住在我家里了,还不亲昵吗?”
羽灵不大愿意动弹,就这么无可无不可地被他抱着。慵懒里绕着几分妩媚,头发沾着水气氤氲,颜色更加乌黑盈亮,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干净又白皙,美得惊心动魄。
“我只是借住。如果金公子觉得这就算是亲昵,我可以补交房租,或者现在就搬出去。”
无视金轩越皱越紧的眉头,她径自说得认真:“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感觉价钱也还算划得来。一开始搬过来由头就是照顾你这条胳膊,但是看金公子的意思好像也不太在意它是好是坏。”
“所以。”羽灵安然微笑:“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无数双手撕扯着他的心脉,金轩忍得艰难,沉着嗓音问:“倘若我说不行呢?”
“不行就不行呗。”她轻笑,倒也不太执着:“有人愿意管吃管住,我也乐得清闲,不过亲昵二字,让楚小姐听见怕是又要闹我了。”
羽灵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没怎么用力就将他推开,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金轩静立在她身后,耳边不停回荡的都是她那句:“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
这分明,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
他是那么了解她,知道她绝不做无用之功。
那句话宛如一把刀插进他胸膛,凛冽的刀锋外是淋漓的血肉。
金轩很久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感觉。
可是下一秒,她却又无所谓地笑着说:“不行就不行呗。”
似那把刀,又这么平静从容地抽了出去,顿时鲜血如注。
金轩想,原来这才是最糟糕的感觉。
她终是连争都懒得同他争了。
从前见她或恼怒或聪慧或调皮的样子,哪怕是与他作对惹他心烦都好,好过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他连安慰都不知如何安慰。
想来,他们之间,一直是她追逐着他,她说要什么,他看哪些是能给的,便给了。
如今,她不会再说自己要什么了,金轩却发现,他竟连她喜欢什么也不知道。
想撬开她的外壳走进去,却找不到一丝可以下手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