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将西装脱下，搭在她肩上。
    羽灵不舒服地颦着眉头，触到他冷峻又无可转圜的眼神，这才蔫下来：“行了行了，你赶快去吧。”
    江凌走后，羽灵忽然轻轻一声低呼：
    “糟糕，我的手机落在楼上了，我要上去一趟。”
    慕辰一把拉住她：“老大，你腿脚都成这样了还想爬楼梯？”
    羽灵很苦恼，白皙干净的脸蛋在微凉的夜风中楚楚可怜：“那怎么办？”
    慕辰认命地摇摇头：“我去，你在这里等我。”
    羽灵笑着点头：“那好，你快点，我等你……”
    ……才怪。
    慕辰的背影消失在她视线中后，羽灵摸出身上的手机，照亮眼前的路，一步步走进了温家的花园。
    “老祖宗。”暗处，有人开口。
    “我靠。”羽灵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何源也很尴尬，他还特意站在稍微明亮点的地方，就怕吓着她。
    待她抚了抚胸口平静下来后，他才开口问：“您没事吧？”
    羽灵用灯光晃了晃身上狼藉破败的礼服：“衣服比较惨，人没事。”
    何源瞧着她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更担心了：“您用得着这么拼吗？万一真出点什么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羽灵说得很镇定：“金轩、江凌、温董事长，还有在场那些，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人精。只有我的处境惨一点，他们才不会追究我到底为什么出现在温浩然的卧室里。”
    何源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她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对自己心狠至此。
    从来没有。
    她在讲出这些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又事事在握的模样，让他觉得心里无端难受。
    是，他和凌霄，他们所有人，都希望她是一位摒弃七情六欲的、英明而果断的领导者。
    大家却好像都忘了，她其实，只是个女人。
    她身上的担子会不会……太重了？
    羽灵看不清他的脸色，因而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
    她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眉眼之间早已没了先前的无助与惊惶，从冷静中沉淀出旁人无法企及的睿智。
    “至少我现在搞清楚了三件事，第一，温浩然被人下药了，他会出现在卧室里是因为他想睡楚清歌。不过，他应该没脑残到想让蓝瑜免费欣赏一场活春*宫的地步。所以，蓝瑜肯定在楚清歌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何源一怔：“那就说明，他要找的人，不一定是温浩然。”
    “对。”羽灵若有所思，娓娓道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就算不是温浩然本人，他也肯定知道那人是谁。我猜，温浩然大概是把卧室借给蓝瑜和那人会面，然后有人发现了我在蓝瑜手表上动的手脚，这才出了后面的乱子。”
    何源随着她的话陷入思考。
    羽灵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有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您说。”
    “温浩然卧室外的走廊里有五台监控，两台没有开。剩下的三台，看监控角度，很可能会把他卧室门前到楼梯口的这段距离漏掉。”羽灵仔细回忆着，吩咐道：“不管怎么说，先黑了温家的监控室，看看有没有线索。这件事，我一定要彻查。”
    羽灵语调轻缓的一席话，却让何源结结实实地被震住。
    她是怎么做到在出了这一场巨大变故之后还能保持缜密的思维，条理分明地抓出这么多破绽的？
    她又是怎么在短短几步路的时间，就将走廊有几台监控、几台开着几台关着、甚至每台监控是什么角度算得一清二楚的？
    “是！”何源坚定地应道，对她的钦佩无以言表。
    羽灵的话都说完了，便摸黑找了块石头坐下。
    眼前许是一片水塘，比别处亮一些，倒映着天上一轮月亮。
    夏夜的月光，浅白色，触目生寒。
    何源站在她身侧，沉默地看着她纤细削瘦的身体披着厚厚的西装，却仍打了个寒颤。
    她的眼神放空，无神，也不知在这一望无际的夜色里，看得见什么。
    片刻后，羽灵抱着膝盖，将头埋进去。
    以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一腔钦佩就这么在她一个动作里化为心酸。
    其实他早该察觉的，小时候那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多深的阴影。
    否则她也不会爱屋及乌到舍不得对救过她的蓝瑜下手。
    那么，今天这一出，真的是她故意为之吗？
    她真的只是为了从那群老狐狸眼皮底下脱身，才故意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吗？
    不是吧。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尤其是，儿时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的羽灵。
    无论她是嬉笑调侃还是冷静分析，再多的面具也遮不住此刻一个小小的颤抖。
    也许，她只是无力反抗，才不得不将计就计。
    若有选择的话，谁会愿意走这最后一条路。
    何源喉头哽咽，想开口安慰她些什么。
    视线尽头，却已有人匆匆朝这边赶来。
    他收住心思，唇梢一抿，隐在假山的阴影里，最后留下一句：“老祖宗，他来了。”
    羽灵茫然从双膝间抬头，双目无神地循着何源的声音望过去。
    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她笑笑，又重新将头埋回去。
    下一秒，整个人忽然被圈入谁的怀抱里。
    羽灵心底一震，几乎僵在原地。
    夜风吹过男人的发梢，扫在她的脖颈上，有些痒。
    可是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过了好半天，男人的喉结滚动几下，嗓音低哑地开口：“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他有些不悦地加重了语气，单手扶着她的肩膀：“江凌呢？”
    羽灵弯唇，笑意不比夜风温暖：“不想见他，让他先走了。”
    她每个字说得都很轻，却在金轩的神经里掀起一大片颤栗。
    她不想见的人，怕是不止江凌一个。
    “羽灵。”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正要说什么，不期然敛眉却发现了她肩上的衣服。
    拳头一寸寸收紧，心也被什么绞得厉害。
    在暗中失去了视觉的羽灵，其他几感却较之往常灵敏许多。
    因此，他身体的紧绷和紧实的肌肉间即将破壁而出的怒意，她一分不差地察觉到了。
    羽灵回过头来，对上他表情沉鹜的脸：“你又生气了。”
    温和的陈述，喜怒难辨，男人陡然僵住。
    “要掐死我吗？”她扬了扬头，将曲线优雅的颈子露出来。
    “羽灵。”他一把将她纤细削瘦的身子箍在怀里，扣紧：“别说这种话，我不会……”
    羽灵视线放空地投在湖心，那一轮明月仿佛就缀在她褐色的瞳孔间，皎洁明亮，却没有温度：“嗯，你不会。”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笑起来：“你不会杀了我，你只会把我赶出去，不让我回家。”
    就像，五年前那样。
    清浅的语调，如同一根细细的线，静静牵扯出另一端被尘封已久的往事，金轩的心脏刹那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错位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扯下她肩头属于别的男人的衣服，嗓音很沉，卷着明显的躁意：“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冷空气钻进她的皮肤里，羽灵冻得皱了下眉。
    紧接着，又被另一件炙热温暖的衣衫裹进怀中。
    还没伸手将她抱起来，羽灵就已经自己从他怀里躲开。
    金轩俊漠的眉宇一沉：“羽灵，别闹。”
    “你带我回去，那楚清歌呢？”她问。
    金轩的长眉拧得更紧：“我让陈谦送她。”
    说着，又要伸手去抱她。
    刚触到她的腰，就被她伸手挡住：“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也许是光线太过昏暗，就算敏锐如金轩，也没法从她脸上甄别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就那么淡淡地垂着眼帘，淡淡地开口说话，淡淡地将他的手推开。
    然后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一步步往外走。
    金轩怔了一秒，蓦地追上去擒住她的手腕，声音如同从天上落下来的雷，惊得人心头发慌：“方羽灵，你在闹什么脾气？”
    他握住她时，触到她细腻冰凉的皮肤，筋脉骨骼间一点力气都没有，像个任人摆弄的布偶娃娃，他更是怒从心中起：“大晚上你还要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晃来晃去吗？”
    羽灵的身形闻声定住。她没回头，静了须臾，才莞尔笑道：“金轩，你到底是在跟谁生气啊？”
    金轩一愣。
    她语调温凉，似山泉清澈而静敛，毫无侵略性，却让他有种困于水底无法呼吸的错觉。
    羽灵回头，慵懒的眉目被手机苍白刺眼的灯光一晃，无端显出三分疲倦。
    她一笑，这疲倦之色就更浓稠了：“虽然我的出现，可能是扰乱了你的计划，但最后我也想办法补救了。如今连江凌都被温董事长急匆匆召了回去，想必这次还是他们棋差一着。既然你的大事已成，总不会还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吧？”
    金轩修短合度的眉毛轻微一拢，脸色缓和了些，声线还是紧凝：“不会。”
    他怎么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
    “那果然就是我猜的那样了。”羽灵的菱唇一弯，漾开艳若秋水桃花的微笑：“你是在生气，温浩然色胆包天，打了你未婚妻的主意，又差点强了你的前妻。通常情况下，男人做到你这个份上，有权有势，只手遮天，脾气自然大一点。两个先后和你有姻缘的女人都被别人惦记上，怪不得你要生气了。”
    金轩眉头蹙得更高，削薄的唇抿紧，半晌才道：“与清歌无关。”
    是，温浩然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触了他的底。
    可楚清歌在这件事里……
    金轩的拳头收攥起来，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