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我的泪,没有别人的份
“我认识他们那年,我才13岁。那时候他们大多都是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要么就是家里没钱,连大学都上不起的人。”
倪振听着,没答言。
“所以我就把我平时自学用的书都给了他们,他们看过,有不懂的地方也会来问。”羽灵陷入回忆时,神态很安详:“后来,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我每天和一群无业游民厮混,非说我是混社会的。还有个喜欢江凌的姑娘,哦,知道江凌么?”
黑客帝国的领导者,江凌。
从来不在媒体面前露面,神秘得只剩下这个为世人所知的名字。
倪振心下震惊。
哪怕知道面前的女人就是那位所向披靡的花神方羽灵,他还是有些无法习惯听她提起那群与她同样活在传说里的大人物时,用的竟是这一副“我昨天吃了一碗米饭”的寻常语气。
倪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那个高处于云巅的圈子如此之近,近到,仿佛触手可及。
“不过那姑娘办事不地道。”羽灵撇嘴,嫌弃道:“追不到江凌她就欺负老子啊!当时的情况那叫一个危险,要不是有人赶来救老子……”
她大概会在那间黑漆漆的仓库里,一板砖拍死那个男人。
倪振眉头一拧,似有感知般抬头:“那个救你的人是……”
“小蓝啊。”羽灵笑得漫不经心。
“怪不得您对他网开一面。”倪振也长舒一口气,算是理解了她的决定:“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羽灵微阖了眼眸:“把电脑里的证据整理一下,送检起诉。”
什么?倪振一惊:“您不是已经决定放过他了吗?”
“暂时放过他,因为我还需要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她说得冷静,冷静到冷漠:“蓝瑜头脑简单,胆小冲动。到了走投无路之际,势必会去找背后的人求救。”
倪振的眼睛缓缓瞪大,不知为何,眼前的女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让他隐隐觉得恐怖。
他想问,那之前的情分呢?恩德呢?都烟消云散了吗?
羽灵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待倪振转身准备出去时,才听到身后羽灵平静温凉的一句:“我对他网开一面,法律不会对他网开一面,受害的人更不会对他网开一面。自己做错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倪振心里仍是别扭,回头欲说什么,羽灵却摆了摆手:“出去吧。”
陈谦送完人,回到总裁办公室,刚开门就听到里面无波无澜的嗓音:“都按她说的做了?”
陈谦点头:“是,金公子。”
本该在家里休养的男人,却正襟危坐在总裁办的大班椅上。
他望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会议室里的影像,羽灵独自坐在宽大的黑皮椅上,身形瘦瘦小小,无依无靠。
淡远的眉峰轻轻蹙起,指尖伸出去,竟是隔着屏幕,触上她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发顶。
方羽灵,你究竟想做什么……
深沉如泽的眼眸里思考的颜色很浓,耳畔却划过她浅笑嫣然的话语:“但是你知道吗?我前夫是个醋罐子,他可讨厌别人碰我了。你天天给我捏肩捶腿,万一叫他看见,闹起脾气来,我又要哄很久的。”
金轩薄唇微扬,却笑不出来。
他曾对她说过多少次,嫁人为妻,就不要成天再和那些人厮混。恪守界限、保持距离是最起码的原则。
可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爹不疼娘不爱的,就只剩他们了。那些都是我的亲人啊。金公子,就不要跟他们吃醋了好不好?”
13岁到如今的26岁,她半生的时间。大义灭亲呵。
金轩的手在空气中握成拳。
傻瓜。这样做,心里不难受吗?
陈谦也随金轩一起沉默地望着屏幕里的监控影像。
只见羽灵抬手抹了下眼角,动作快得像是他的错觉,而后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会议室。
“金公子,我们怎么办?”
金轩淡声道:“静观其变吧。”
“是。”
天台上风大的很,羽灵一个人站在那里,只觉得这五十层的高度让人头晕目眩。
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忽然听到大风刮来一道低沉而冷峻的嗓音:“上班时间,你就在这里偷闲?”
羽灵抿着唇,差点咬到舌头,惊讶地回过身,瞧见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影,细眉一颦:“我让你在家呆着,你怎么过来了?”
她几步走到金轩身边,看到他苍白的唇,想是被风吹的,心中更是冒出一股愠怒:“金轩,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吗!”
金轩俊容淡漠地看了她许久,突然一伸手,把她带进怀里。
羽灵的脑袋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疼得正要骂娘,却听到头顶传来不轻不重,平平无奇的一句:“想哭就哭,没人笑话你。”
他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心,让羽灵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
半晌,金轩却突然感觉到腰间被人抱紧。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
而她瘦瘦小小的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在哆嗦,好像一碰就会碎。
心里那些刻意忽视掉的空洞,随着他的话被什么东西填满,而后扭曲着绞痛起来,令她几乎无法承受。
羽灵的动作无意间扯到了金轩的伤口,他俊朗的眉宇稍稍蹙起,却什么都没说,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羽灵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一点,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她难过的时候会恶心,会反胃,会抱着马桶吐。
然后抹一把干涩的眼角,尴尬地笑着说:“哎呀,又没哭出来。”
他眉目沉敛地望着她问,为什么?
她却笑嘻嘻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眼泪原本就少,还都留给你了,自然没有别人的份了。”
金轩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可是仔细想想,他确实没见她为旁人哭过。
除了江凌,这两个字碾过金轩脑海的刹那,轻而易举地激起了一大片沉寂已久的戾气。
跟上来的陈谦一眼就看到金轩右肩上沁出的血色,他吓了一跳,想开口提醒,却被男人一个含威不露的眼神吓退。
他只得张了张嘴,又闭上,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待羽灵磨叽够了,从金轩怀里退出来时,陈谦已经一个人在旁边风中凌乱了将近十分钟。
她揉了揉眉心,睨着他:“公公你还没走啊?”
陈谦一张脸笑成了干瘪瘪的菊花:“方小姐,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有工作向金公子汇报。”
这话倒是提醒了羽灵一些事,她眯着眼睛,褐瞳中一缕薄冷的寒芒闪过,摆明了准备秋后算账:“今天他应该在家休息吧?”
金轩右手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自己开车过来。
陈谦噎了噎,很无辜也很无奈。他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助理秘书,老板要出门,他拦得住吗?
身后金轩的话音无波无澜地响起,及时截断了羽灵还没发完的脾气:“什么事?”
陈谦欠着身子道:“是老爷子那边的事。”
他说得很隐晦,隐晦到还掀起眼帘微微瞥了羽灵一眼。
羽灵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金家的家事,与她无关。
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得僵硬了。
前一秒还趾高气昂地责怪陈谦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下一秒却突然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说,你连人家的家事都没有知道的资格,又凭什么去训诫人家的下属?
羽灵的一只手本来还攥着金轩的衣角。可心里陡然而至的落寞教她触电般松了手,背到身后,无所适从。
“那你们聊,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先走了。”
她勉强提起笑容的模样尽数落在金轩邃黑的眼底,他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没有拦她。
待羽灵的背影消失在天台,陈谦才上前,无不担忧地问道:“金公子,先下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金轩淡淡颔首,边走边皱眉问:“老头子那边又怎么了?”
金家世代从军为政,最出色的要数他父亲金尧,已然坐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他叔叔早年便专心从商,形势一片大好。
至于爷爷,则是军部最高领袖。
金轩接管金氏以后,大刀阔斧的改革,精湛娴熟的资本运作,让金氏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跻身国内首屈一指的商业集团之中,在全球,也排名前几。
如今金氏旗下公司遍布五湖四海,金轩便退居二线,专心打理起了手底下这家网络科技公司。
而他父亲金尧,趁着精力还旺盛,想再去竞选连任最高领导人的机会。
“听老爷子说,是场鸿门宴。”陈谦道:“表面上是给温家公子庆生的宴会,实则请了不少各行各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毕竟马上就到投票的时候了,估计温家是想让这些人表个态,到时候投温家一票。”
金轩嗤笑一声,薄唇翕动,缓缓吐出八个字:“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眉眼沉稳,处变不惊,可这八个字却有如料峭的寒风裹着霜雪,无比桀骜地吹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陈谦深知,只要有金公子坐镇,温家就永远只是个跳梁小丑。
可他还是很不放心:“您现在有伤在身,医生说这段时间要忌酒。”
晚宴那种场合,酒肯定是免不了的。金轩对此不置一词,好像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