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惊讶地回过头，追随着她的脚步，待她绕过桌角时才发现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大为震惊道：“天啊，我们工程部居然有女人了。”
    有人立刻大笑讽刺他：“倪振，你满脑子都是女人吧？人家就从你身后路过你都能听出是个女人？”
    倪振气结：“我听见她说话了，她还帮我指正了一处bug。”
    “你做梦呢？”旁边的人哄然大笑：“我就坐在这亲眼看到她从你背后走过去，光看了你电脑一眼，停都没停上一秒，指正个什么bug？你写代码写疯了？”
    倪振蓦地一愣。
    不由得朝那边的年轻女人看过去，很久没说出一个字。
    他很确定刚才她开口说了话。
    可，若正是照旁人所说，她从他背后经过，停都没停上一秒，她是如何在一秒之内从满屏的代码里发现他38行少了一个加号的？
    只见那女人默默走到最后一排的办公桌，伸出食指擦了下桌面，“啧”了一声，从包里掏出纸巾开始擦。
    倪振推开椅子走到她身边，这才看清她的脸。
    这个女人样貌十分精致，黛眉如月，鼻尖小巧，鼻梁的曲线漂亮得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两半菱唇，不知是不是天生带了点上翘的弧度，时时刻刻给人一种在笑的错觉。
    当她看过来时，倪振更是怔住。
    那双深褐色的美眸慵懒妩媚，隐约可以窥见些许万事不萦于心的洒脱与冷艳。
    “有事？”羽灵打了个哈欠，手里的动作不停。
    倪振是万万没想到工程部不仅来了个女人，还是个如此好看的女人，惊为天人那种，一下子愣在那，脸都涨红了些：“你、你的桌子我早晨擦过了。”
    羽灵“噢”了声，道：“谢谢。”
    继续擦。
    她对桌面和键盘这种需要长时间和她手指接触的东西有种近乎病态的清洁要求。
    “有人一见美女就献殷勤，哪知道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旁边有人大笑调侃。
    羽灵皱了下眉，抬眼瞥过去，忽然发现出声那人，她瞧着有些眼熟。
    她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不是那天在花神的展台前和女朋友吵架的那个年轻人？
    他那时好像还将花神大肆批判了一番，说她是为了赚钱牟利，做出来的事天理难容。
    “戴维，你说话注意点。”倪振不悦地警告：“别在新同事面前瞎说。”
    戴维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笑着凑过来：“新来的，你叫什么？”
    羽灵淡淡睨了他一眼，看样子他是已经忘了他们曾经见过。
    她便也没理会，径自将电脑打开，问倪振：“小伙子，内网密码是多少？”
    倪振显然有些不适应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几岁的人称呼“小伙子”，别扭了一下，道：“20120808。”
    羽灵的手指如同触了电，蓦地瑟缩了一下。
    而后她默默攥了下拳以作舒缓，忽听倪振道：“听说高老的小外孙女是那天出生的，所以设置内网就用了这么个密码。”
    是这样吗？羽灵眸光微微一黯。
    “喂，新来的。”戴维伸手敲了敲羽灵的桌子，声音大了不少，语气也不太客气了：“我问你叫什么，你是听不见我说话吗？”
    羽灵这才缓缓抬眼，视线从他的手一直看到他的脸，嘴角微弯，笑意未达眼底。
    怎么她才五年不在，世道就变得这么随意了？
    早几年道上的人见了她不叫一声“老祖宗”都是放肆，谁敢跟她吆五喝六地喊？
    这不是个拼年龄的行业，在这个圈子里，谁有本事谁最大，其他人都是晚辈。
    羽灵收回视线，顺利登进内网，在键盘上飞速敲下一行字，进入网络服务器。
    戴维见她将自己视作空气，倒是和倪振那个没用的家伙一句一句聊着，心中更是怒意难平。
    正要发难，突然身后有人大惊失色地喊道：“组长，你的电脑……”
    “喊什么喊。”戴维烦躁地骂回去：“一惊一乍的。”
    刚说完，回头却发现电脑屏幕一片蓝。
    “我艹！”他瞪了下眼睛，拍案而起，咬牙道：“哪个孙子把老子电脑黑了？”
    工程部顿时一片骚乱，戴维虽然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比大多数人年纪小，但是胜在实力出众，实习期都没做完就被破格拔成了组长。
    这份殊荣让他一下子就膨胀了，平时做人做事都张狂了许多。
    可是组里的人都比他大上几岁，不愿与他计较，谁知他却愈发变本加厉，说话也越来越尖酸刻薄，尤其喜欢拿毕业七八年还一点成就都没有的老实人倪振开玩笑。
    就在戴维急上火，全组人也都不得不围着他转时，羽灵像个没有存在感的隐形人，捧着水杯静静走向水房。
    人群中，倪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
    戴维电脑被黑，就是在她问完内网密码后两分钟之内的事。
    是巧合吗？
    但是就算知道内网密码，又如何能侵入由高老亲自加密过的服务器？
    如若真的是她在两分钟之内完成了这一切……
    倪振的眸光渐渐变得充满惊骇，那么，这份实力就太恐怖了。
    羽灵倒完水回来，戴维周围还是那幅水泄不通的画面。
    她将茶包放进杯中，懒洋洋地盯着一杯清水慢慢缀上红色的整个过程。
    想想那天在展台前偶遇戴维和他的小女朋友，那时虽然二人也在吵架，不过他的态度远远没有对待同事这般傲慢无礼。羽灵对他的第一印象也不坏，甚至私下里还帮他说了两句好话哄了哄他女朋友。
    人当真是有千万相，可在心爱的人面前，总会不约而同地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现在要怎么办？戴维电脑里存了我们整个组的修改记录。”
    “关键是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毒呀。”
    “进入安全模式都查不出到底是哪个文件染了毒，要是直接格式化，电脑里的文件就毁了。”
    商讨声不绝于耳，一群人围在那里束手无策。
    “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冷不丁的，一道低磁而冷漠的嗓音从工程部外的走廊传来。
    那声音静中含威，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却也让人从皮肤一直到心尖都在打颤。
    羽灵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她是不是得找个地缝躲一下才妥当？
    一群人乌压压的低着头，齐声道：“金公子好。”
    金轩穿着一身肃冷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挺括工整，最简单的色调搭配穿在他身上也有种别样浩荡昭彰的气魄，将身旁同样西装革履的陈谦比下去不知多少。
    陈谦皱了下眉，沉声道：“金公子在问你们话，一个个都聋了还是哑了？”
    别看他在金轩面前温驯得像个小媳妇，端起架子来到真有点首席秘书的样子。
    “戴维，你说。”见没人吭声，陈谦直接点了名。
    侧头却发现他家老板的注意力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里了。
    檀黑如玉的眸子透过稀薄的空气，越过面前的人群，直直地锁在最后一排垂首坐着的女人身上。
    那眼神着实算不上是友善。
    陈谦觉得老板生气了，他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需要做点什么：“后面那个，新来的？”
    陈谦说完这话突然想起来，他几次三番和人事、工程二部打过招呼，说金公子一向最厌恶往工程部招女人，除了最开始就在工程部的两个资历较老的大姐以外，近年来没有一个女工程师入职。
    这是唱的哪一出，拿他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谁把你招进来的？”陈谦沉下脸：“出来！”
    戴维长舒一口气，暗自欣喜，只要枪口转到别人脑袋上，暂时就还崩不着他。
    人群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羽灵捏了捏眉心，从椅子上站起身。
    抬头，她与金轩隔着大约二十步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她却还是觉得心脏在刹那间缩紧了些，因为他的眼神深邃而幽冷，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情绪。
    只是本能地觉得危险。
    就好像那个英俊冷漠的男人下一秒就能冲到她面前撕了她，至于二人中间这段的距离，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陈秘书，我是高老的徒弟，今年毕业出来实习，他推荐我过来的。”羽灵这么说着，她早在应聘那天就跟高老商量好了，那天的电脑中毒，对外宣称是高老破译的，而她作为高老的“徒弟”，自然可以被破格录用。
    工程部的人恍然大悟，原来她和高老有关系，怪不得能被招进来，怪不得对戴维都爱答不理。
    全场只有金轩听了这话，薄唇噙上了些许似笑非笑：“高老的徒弟？”
    羽灵四两拨千斤地随他一起笑：“是，还望金公子高抬贵手，给我留个饭碗养家糊口。”
    金轩双眸微微眯起，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眼前闪过的，是几天前晚上在别墅的卧室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我不纠缠你，也希望金公子能大度点，别来找我麻烦。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也没必要对我赶尽杀绝嘛。”
    原来如此。他岑薄的唇扯开一丝弧度，锋利入骨。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那时候就已经打下了预防针。
    是该说她狡猾，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
    金轩眼底的温度越来越低，一直望进心里，都是这一脉的刺骨冰霜。
    “高老劳苦功高，对公司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金轩笑得很凉薄，声音慢条斯理的，切割着人的神经：“他的面子，我总得给。”
    而后再没看她一眼，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这段插曲：“现在谁能给我说说，戴维的电脑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围成一圈指指点点的东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