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城的子民，都是蜃气的养料是么？流落在外的巫族，都可以舍弃是么？”明晓星冷笑了一声：“说到底，我们都是神巫的棋子。”
    “不过他们这盘棋，下了数千年，这里虽然阴阳育化，但毕竟是点化出来的神境，虽然能自给自足，但总归不是仙家之地，又是凡人所在的地方，就必须要有新鲜血液不停注入，否则……血脉问题一样会出现。”
    明晓星淡淡的说道：“留下最后的法门给巫族遗民，大概神巫们预见了巫族的未来……其实也是这里的未来……”
    红衣女子皱眉：“你在胡说些什么？这里地大物博、疆域广阔……”
    醒醒吧，我心里暗暗的吐槽。
    地球大不大？没有哪个仙家能点化出来这么大的地方吧？还不是一样资源匮乏、物种灭绝，迟早有一天要消耗光所有的资源。
    九重天上的仙家尊神还需要凡间的信仰和供养，何况是点化出来的世界。
    “与你，多说无益。”明晓星摇了摇头，抬起手中的剑，往下劈开那些层层叠叠的鬼魂。
    “小瑶儿，走。”他手一挥，两盏魂灯飞到我的身边，我手心里燃起两团幽火，魂灯在我的手心之下，将我“托举”着往上飞。
    高高的城墙，城楼高耸。
    披在身上的皮毛掉了下来，淡淡的蜃气让我看到了幻觉。
    蜃龙半身皆为逆鳞，嘘气成楼台。
    明晓星站在高高的飞檐上，我恍惚看到南山的云蒸霞蔚，看到巫王山城的巨石巍峨。
    看到他烛火中映着阴影的面容，看到他身披着璀璨星河，对我柔柔的笑。
    后腰猛地被一只胳膊笼住，大力将我拉向他的胸怀。
    胸腹紧紧相贴，他单手抱着我的腰，紧紧的箍在身前。
    我的神智瞬间清醒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他低下头来深深的一吻。
    “小笨蛋，再吸入蜃气，又要把我看成什么恐怖的东西了？”
    我、我……这什么时间地点……你这是要让我自燃么？！
    其实巫王，也只是神巫之下，统治子民的代言人。
    上古时期，神巫们也曾经有自己的一国一城，后来逐渐融合、兵祸战乱、自然灾害让种族逐渐融合。
    传说中的封神就是涤荡世间的神仙妖魔，那之后，凡人对鬼神的敬畏达到了至高点，巫就成了沟通的媒介。
    后来分封制、诸侯制的消亡，皇帝大权独揽中央集权，巫逐渐开始变成了威胁，那之后神巫的传说就从史书中逐渐消失了。
    他们异于常人，不愿被统治，也为了避免迫害，回到了这片他们的桃花源。
    或许这里是适宜他们生存的地方，但是再过几百年、一千年、几千年，谁又知道这里会不会出现一样的问题。
    仙家之地没有凡俗的烦恼。这里不是。这与我们所在的世界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桃源仙乡其实只存在于人的内心里。
    明晓星揽着我，胸腹相贴气息相闻的温热让我忘了周围的阴冷。
    或许在两个人的世界中，相拥的一瞬间就是桃源，让我茫然慌乱的心沉淀下来。
    “我们现在就走吗？”我抬头看向明晓星。
    说走就走罢，不要再为了别人而犹豫了，神巫不在意这么多人的死活，我们又怎么去在意、怎么去救？
    我看向明晓星的眼睛，这些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的眼中有慈悲。或许在他的脑海里，除了那些古老的知识和记忆之外，还继承了千百年来的责任感。
    那些子民早就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如果他没有子民，不再是巫王，或许他……也不再是他了。
    天地之间唯有慈悲二字最简单却也最难。
    应龙是天神之妃，会心甘情愿的为明晓星所用，与他早已心有灵犀，知道他不会轻易的丢下子民离开。
    此时城楼上的蜃气已经被应龙扇起的狂风吹散了大半，露出一块城楼的屋顶，可以让我们暂时容身。
    应龙的体型巨大、地位尊崇、威仪赫赫，蜃龙蛰伏在城中，半云半雾。
    好像蜃龙对应龙十分“敬畏”，看起来比较谨慎，没有贸然动手，只是不停的喷出蜃气。
    城里现在已经黑压压的一片，街道完全看不见。
    “他情况怎么样？”明晓星关切的看向计都星君。
    计都星君闭目不言，看样子好像睡着了。
    “神定……蜃龙将他困住，他为了抵御这些阴鬼蜃气，早已神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唤醒，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我们走！”罗睺星君语气少有的急促。
    小童子也咽了一口唾沫，低声劝道：“大巫王，这两位神龙打起来……可能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反正现在计都星君已经捞回来了，先救回去再说吧？”
    明晓星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道：“不行，转身离开很容易，再回头就永远回不来了……这里面的活人，必须要带走，不然……只会成为一城枯骨。”
    “可是……”小童子有些着急的说道：“如果闹得惊天动地，就算是荧惑守心，神巫也不会坐视不管吧？如果神巫出现的话……我们还能不能顺利离开？”
    明晓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我们现在能行动，说白了就是神巫为了躲避天象劫数而懒得理我们。
    如果应龙跟蜃龙干起架来……我是见过应龙出手的，动不动就翻天覆地山崩地裂，那肯定是惊天动地的事儿。
    “……小瑶儿，你先……”
    先什么先，又要我先走？！
    我没有开口大吼大叫，但我狠狠的瞪了明晓星一眼，他反而笑了笑：“是了，有些话再说一次，你又该怨我了。”
    “小王妃你劝劝他啊，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能折腾的！趁现在我们赶紧从原路回去啊，把你的鲲唤出来……”
    小童子焦急的说着话，我耳边却出现了一些空灵悠远的声响。
    明晓星的神情也微微愣怔，他也听到了。
    悠扬缥缈，如泣如诉。
    仿佛有人在天上哭，又像是在吟唱。
    城中蜃龙听到这些声响后，突然躬身咆哮，蜃气环绕、逆鳞皆张。
    它身后阴气冲天，整个鬼域的幽魂都在躁动不安的狂乱飘摇。
    明晓星身边的魂灯成了让鬼魂安静的烛光，在我们身边的鬼魂因为有魂灯的指引，一个个目光呆滞却没有狂躁，但是这样却让越来越多的鬼魂朝我们围了过来。
    已经看不清天色，看不清地面了，再待下去凶险万分。
    “……小瑶儿，你听我说。”明晓星突然握住我的手。
    “你现在是我们唯一的退路，我们要走，都得靠你，你不能有事。”他的语速有些快，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你又要我先走！”我皱眉，这家伙到底要赶我走几次呢。
    “不赶你走，你去前面等我。”他捏了捏我的手：“你在我会分心……”
    行吧，我也知道不能拖后腿。不过这高高的城墙怎么下去？
    明晓星抬手，吹了一声口哨。
    蜃气之外飞来了神鹰，配合应龙掀起的狂风飞到城楼之上。
    “明晓星，你说好的一起走，我就在前面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我回握他的手。
    他笑得云淡风轻：“……可一不可再，再丢你一次，你不要我了怎么办？”
    擦，这家伙……
    这种“不合时宜”的话，他怎么说得这么顺口，脸皮真厚。
    但他知道我很吃这种话，捏了捏我的手，将我抱上了神鹰的后背。
    振翅飞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明晓星。
    他这次没有只给我一个背影，而是回望着我，目光直直的对了上来。
    他对于族群的命运从来没有怨天尤人，一直也都是顺势而为，没有盲目崇拜，也没有向困难低头。
    他重视生命，这一城的人如果不能救下来，恐怕我也……看不到他了。
    “放心，神妃应龙大人在，那些龙族的分支没几个敢乱来的，吓退了蜃龙，让鬼域迁走就行了！还来得及！”小童子安慰我道。
    “嗯……计都星君怎么样了？”我蹲下来查看。
    我不敢碰他，他一直紧闭双目，面容如冰，罗睺星君冷冷的瞥了一眼道：“他对阴之极向来有些忌惮，等回去之后，我带他回上界休养吧……虽为散仙，但总是擅自下界，终归不妥。”
    “呃……那以后还能看到你们么？”我觉得计都星君这一去，似乎要很久。
    罗睺星君冷笑道：“仙家尊神，你相见就见？”
    “星君别这么凶，小王妃只是好意问问啊。”小童子小声说道。
    罗睺星君眸光一沉，低声说道：“就是凡人的七情六欲，太过沉重，才会让神仙也难逃劫数。”
    情与欲，即是枷锁。
    让人世间多了爱恨情仇，多了千般羁绊，万种念想。
    极少有人能将小爱化为大爱，忘却功名利禄，肆意潇洒，只随心而动。
    对仙家尊神来说，随心而动，大概就是心血来潮吧。
    计都星君骨子里向往着叛逆，对灵山十巫十分神往，在他看来，想做就去做了，完全不用考虑后果，这是仙家的自信，也是一种早已看淡了生灭的举动。
    他似乎并不害怕消亡，因为他们的牵挂很少。
    可我不一样，我牵挂着身后那个男人。
    他青丝覆雪，孑然一身。再伟岸的身影看起来也只剩下孤寂。
    我想帮他，但我能帮的事情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