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尸王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怀着恶念进入这里，就要有出不去的准备，苗王城数千年的陵墓，你一个百岁后生怎么敢冒犯？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龙王似乎有点儿惊慌，他懂得炼尸，知道这些干尸不怕“死亡”也没有痛感。
    地上那摊血，成了他最后遁走的法门。
    一张符咒幽幽的飘了进来。
    落在那摊血污上，轻轻的晃动。
    龙王余光瞟到，突然愣住了，干尸一口咬上他的胳膊，他居然像没感觉一样。
    “……灵符。”他哑着嗓子说道。
    封魂乘机将我拖到门缝边放下，我麻溜的跑了出来，往明晓星怀里扑去。
    明晓星伸手接着我，只抱了一瞬间，就将我往身后一揽。
    “残存不多的灵符，送你上路吧。”明晓星淡淡的说道。
    这灵符与普通的符咒有什么区别？
    符纸忌讳沾水，因为水会稀释丹砂朱墨，符文一旦溶解混乱，就效力尽失。
    但这血水……
    符纸却在这上面燃起了火焰，迅速的蔓延到龙王的脚下。
    “灵符所剩无几，这张就为你送行吧……”明晓星低声说道。
    龙王神经质一般笑了笑：“呵呵……呵呵……明晓星，你生性懦弱，不敢获罪于天，不敢打破窠臼，你什么都怕！这么懦弱的王，怎么护佑子民？！”
    “……”
    “几千年前就开始了，几千年前！上天不容异人存世，苟延残喘到今天，还有几个异人？！躲在法门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天若要亡我等，为何要等到没有力量反抗的时候，被迫顺从？！”
    “所以……你是堕入魔道的大巫王的使者？”明晓星淡淡的问道。
    “不错、不错，神魔之间有一个……你懂吧？你应该知道吧？只要打破那个界限，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才懂得什么叫规则——弱肉强食才是规则！不是逆来顺受！不是！”
    火焰已经顺着他的小腿蔓延，他似乎感受不到皮肉的痛苦，反而有些神经质的大声嚷嚷。
    “你看这里的大尸王，这里这么多尸王，却只有他一个人有尸丹！如果能拿到尸丹，我们就更加有力量抗衡灭亡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龙王的心性居然如此高傲，他要抗衡。
    而明晓星的神色却显得有些淡漠，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语而情绪波动。
    火焰已经要吞没了龙王，他看着明晓星，还想再继续说话。
    一阵幽幽凉凉的气息从外面洒进来，这种阴冷冰冷没有湿腐之气，反而如同月光般皎洁。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冥帝大人的身形出现在我们身后。
    他袖手旁观，言语清冷。
    “……功遂身退，乃天之道。世上已经不需要通天彻地的巫觋了，向往上古大荒的荣耀？愚昧且顽固。”
    龙王的表情抽了抽，脸上露出古怪的笑。
    他在火焰中站着，不知痛。
    不见来路。亦，不知归处。
    ……
    火焰将要吞没他的那一刹，他的双头蛇蛊灵突然奋力摆脱了青霓。
    巨口张开，毒液飞溅，一口将处在火焰之中的龙王吞入口中！
    就在我以为突来变故时，那蛊灵的身体被灵符火焰从内往外烧了个透彻！
    毕竟是灵，霎时间就毁灭在了火焰之中。
    火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后一点火焰熄灭时，我的手机电量也空了。
    墓室一瞬间归于黑暗，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我能听见自己咽唾沫的声响。
    良久，大尸王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乖孙……让他们归位吧……”
    时小哥恭敬的答应一声，抬起双手，站在陵墓的石门处做法。
    他也如同大尸王一样，双手虚握，如同握着权杖王印，号令着匍匐在他身下的臣民。
    我小声的对明晓星说：“里面好多先人骨殖被撞得散落一地，这地方又不能让外人进来，要不……我们帮时小哥收拾一下？”
    明晓星想也不想的点头：“只要你想，我都可以陪你。”
    冥帝大人冷冷的瞥了我一眼，吓得我躲在明晓星身后。
    他冷冷的对明晓星说道：“……不要耽误修行。”
    “是。”
    跟我在一起就耽误修行啊？略略略，我心里对冥帝大人扮了个鬼脸。
    当然表面上我是不敢的，打死我也不敢。
    大尸王隔着门对冥帝大人恭敬的说了几句话，冥帝大人就消失了——肯定是去找冥小舞了。
    那些尸王回到小门后的通道，我和明晓星、时小哥进门去收拾先人骨殖，时小哥用火折子点亮了灯奴。
    大尸王的魂灵颇有威严对时小哥说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要找老婆，就要找像这丫头一样懂事的。”
    噗……咳咳咳咳。
    我偷眼看了看时小哥，他脸都僵了。
    千年老祖先都在催婚，这算不算祖坟气得冒烟？
    确实，时小哥这样的身份，大概延续血脉是最重要的任务。
    可惜之前听他说，他身边的女人背叛了他，想必两人在一起也属于任务形式，没什么感情，才会让时小哥说得这么风轻云淡。
    而且时小哥自己也不着急，他看起来就很年轻，居然是个守得传统和冷清的人，上一任的苗王挺有眼光嘛。
    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时小哥瞪了我一眼，说道：“我们跟你家巫王不同，巫王还属于禅让制，在一定范围内选择有德有才的人，我们是血脉一代代传下来。”
    “啊？那你跟这位大尸王……”也有血脉关系咯？
    大尸王颇为得意的说道：“他是我第49代孙……咈咈咈咈……这世上人千千万万，有几个家族能延续这么多代？我们躲在法门之中，但也没有完全与人世脱离，因此得以延续……”
    是啊，完全与人世脱离，最终结果肯定是逐步走向消亡。
    如果不是明晓星通灵的法力驱使树木植物稳固住巫王山城，现在那些子民大概已经死伤殆尽了。
    可就算是避过了天灾，也没法解决生存问题——再过一些年，适龄生育的男女都老了，那时候就真的绝代断后了。
    关于这个问题，大尸王居然看得很开，他干瘪的虚影发出“咯咯咯”的笑：“小丫头，这天下，哪有万世不竭的东西？道法自然，生生灭灭，活好当下，无惧未来，淡看风云而已……”
    “……您虽然有点儿可怕，但真的是温和又睿智的老神仙啊。”我称赞了一句。
    大尸王咈咈咈咈的狂笑。
    时小哥皱眉一边收拾骷髅，一边低声说道：“温和又睿智？之前沉积了多年阴气，又中了一个叛徒后裔的诡计，差点发狂到连我都攻击……那时候是冥小舞和冥景宇来清理了血戾之气才清醒的，现在你们带来了那么多生人，光是生气就够滋养了，所以才神魂得聚，飘飘荡荡的在这里闲逛……”
    才有闲心催婚。
    要是笑出来会不会不厚道？大尸王的本体在墓室深处，我不敢、也不想去瞻仰，看他神魂如此威严又反差萌就够了。
    这些骨殖都是历代苗王、王妃，他们都是在外面薄葬后三年，再收拾骨殖祭祀移入这座陵墓。
    骨殖上面几乎都有特殊的标记，时小哥很快就分类收拾好，我这辈子没摸过这么多骷髅头，但是怀着对先人的敬意，我也不敢害怕，咬着牙端端正正的将骷髅头摆好。
    大尸王对我的恭敬颇为赞赏，他点头道：“漂亮女子多骄纵奢靡，少有懂得敬畏恭顺之人，难得难得。”
    时小哥阴沉沉的回了一句：“那是您那个年代，现在的女子，不论容资如何，都是骄纵奢靡的。”
    嗯？这句话好像把我也包含进去了？
    我用目光刺着时小哥，我们不应该是队友吗？怎么损人也带上我了？
    大尸王冷冷的“哼”了一声，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世间男女不过情之一字，你若有心，何不见红鸾？不过是你自己寡情淡欲，不愿碰触而已。”
    我已经要为大尸王打call了，这位老神仙活着的时候一定人生经历极其丰富。
    但就算再怎么“喜爱”这位老神仙，我们也要退出陵墓。
    这里有法阵结界，而且陵墓就是世间的阴地，我们停留了太久，已经让这里的气场混乱，毕竟打扰了先人安寝。
    巨大石门合上的时候，我从缝隙中最后看了一眼大尸王。
    他的神魂带着淡淡荧光，随着石门的关闭，里面的灯奴也熄灭了，他再次隐没于黑暗之中。
    尸仙，听起来恐怖又神秘，可他千年深居墓室，庇佑他的孝子贤孙，能守得住这份清冷孤寂，我觉得很可怕。
    如果是我，我呆不住的。
    我这样的人，大概就是尘缘难断，没有道心吧。
    我们跟着时小哥走出了陵墓，这里也是一道山缝，门口藤蔓缠绕，没有人守卫。
    “……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不派人守着？”我忍不住问道。
    “以前有，守卫来这里换班不容易，而且上次的事情，守卫被杀了，这让我觉得留两个人在这里守不如不守，就让这里被自然遮盖吧。”他阴沉淡漠的说道。
    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好，陵墓里骨殖虽然被收拾好了，但也受了一些损害，而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修理——也没有那么多值得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