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光很为难，孟珠嘀咕了一句：“死脑筋……反正都是走阴路，你还担心我们带偏了路不成？引路我不比你强？”
    冥曜虽然很小，但他真的太懂事了，他从腰上摘下一块玉坠子，递给游光道：“这是信物，尊神你交给我爹爹后，他就知道你确实把人交给我了，有什么意外，我一应承担。”
    我的天，要不是你还是个小毛孩儿，我都要被你圈粉了。
    游光接过玉佩，哼哼的笑了两声：“好，小冥帝聪慧过人，属下先行告退……”
    他说走就走，一点儿也不拖沓。
    我回头看了看夜幕中的山坳，隐隐有灰尘升腾，不放心的说道：“里面有龙王的蛊灵，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制服啊？”
    “没有，最好的法子就是以蛊斗蛊。”冥曜斩钉截铁的说道：“快走，不能让龙王抓到你。”
    孟珠在地上开了一个“井口”，让我跳下去，这次我没一点儿犹豫就跳了。
    阴路非常狭窄，就像走独木桥。
    这是有寓意的——黄泉路上没有回头路。
    生命的珍贵，或许只有体验过失去了，才会由衷的热爱生灵。
    “冥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向前面的小小身影。
    阴路上风太大，小家伙将黑蝶小心翼翼拢入衣袖里，没有回头，只是用不符合年龄的严肃语调回答道：“是日岁破……”
    冥曜开口就是不太吉利的话语，让我悬着的心更加发颤。
    常常听到命犯太岁这种话，太岁不只是星辰，还是民俗信仰中祭祀的神祇。
    是日岁破，常常下一句就是诸事不宜。
    诸事不宜，外行人可能听起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在老黄历上看到这句话，也不会觉得有多大震撼。
    其实这是一种隐晦的说法，既是提示，也是警示，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太岁的对宫为岁破，两者都是强烈的气场，阴阳正负，相冲相克，有心者用之得当，就能锦上添花，用之不当，就雪上加霜。
    但是先人们比我们更忌讳口业，恐话说出口会造成业障，所以仅仅是用“诸事不宜”来提示或者警醒。
    玄门之事，信者自然信，不信者自然不信。
    冥曜这话明显是要告诉我一些不好的事，我悄悄呼了口气，按捺住乱跳的小心脏，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师弟，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龙王又弄什么幺蛾子了？”
    小家伙摇摇头，说道：“我觉得龙王是利用了这个时机……天地之威，无人能抗衡，今年真是太不顺了，南山的宫殿都……”
    “都怎么了？”我心里隐隐猜到了一些事情。
    今天我爬在树上，看见了天际飘来粉红色的鱼鳞状纹路。
    我还屡次感觉到被波浪推了一下，站不稳。
    还有那不知从哪里惊飞的鸮鸟。
    这些鸟儿一般只会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叫声，它们若不停的发出“怪笑”一般的声音，那就是闻到了死气。
    然而现在我们的国家没有战争和疫病，不可能大面积出现死亡，唯一可能造成大量伤亡的，就是自然灾害了。
    半年前，我第一次独自离家去支援灾区，那时候新闻里就轮番播报着关于地震的事情。
    专家说，那是板块移动积蓄了巨大的能量，在这板块的边缘地带近年来都会处于地震多发期。
    地震或许对于国家来说，都属于地方灾害，举国之力能迅速救援，迅速重建家园。
    然而对巫王山城来说，地震就是灭顶之灾。
    上次地震我没有亲身经历，我只是从别人哪里听说了只言片语——颂扬他们的大巫王如何用接近神的力量来保护家园，保护子民。
    可是法阵已经破了。
    上代大巫王接纳炼尸人，炼尸人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开始出外活动，结果对上了冥小舞冥景宇，之后激怒了冥帝大人纵业火焚山，破坏了一角法门、再到现在因为法门崩坏而无法避世，自然灾害的能量加上巫族之前的恩怨，就要来毁灭这个隐居避世千年的部族！
    这些恩恩怨怨因果业障，不知道该从何算起，只能叹一句天命如此。
    有些规律是打不破的。
    大到天地日月，小到邪念口业，因果必有业障，业障又造因果。
    “很严重吗？这次的地震？你们有没有受伤？冥曦和冥晖呢？”我急促的问道。
    冥曜眼圈有些红，他嘟着嘴唇说道：“我们自有尊神庇护，又飞快的被接到冥府，所以没伤到分毫，不过南山的宫殿塌了一半，看起来好生心疼。”
    “房子这种东西，塌了再建就是了，有什么好心疼的？”我摸了摸他的脑袋。
    “……大舅送的玩具都没了……”小家伙心疼极了。
    “这种东西，以后我带你去买，你指什么我买什么！不要心疼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人没受伤就好……明晓星呢？是不是很忙？”我追问道。
    冥曜偏头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的说道：“我……到现在也没见到师兄，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可是巫王山城现在的模样……我很担心师兄。”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指着阴路尽头的另一口井：“师姐，到了，你快去找师兄吧……娘亲不许我再跑到巫王山城去，她说那里现在很危险，我就不过去了……孟珠，我们回去吧。”
    孟珠点点头，提着灯笼对我说的：“姑娘，跳吧，千万小心着意，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我正准备跳下去，听到这句话有些害怕。
    孟珠笑了笑：“黄泉路千千条，皆是魂路，心有流连，难免魂魄不稳，对你不好……小冥帝我会好好的护送回火照宫，你不必挂心。”
    “好的、好的，谢谢你。”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冥府居然有这么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神啊，真是太暖了！
    谁知我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恍惚听到孟珠兴奋的低声叫道：“哎呀，这就是冥帝大人的徒儿媳妇？长得好标致啊！而且体态玲珑婀娜，柔媚又不做作，而且这身材一看就好生养！”
    生养？我一头问号，冥府的人对生命这么热爱的吗？
    我只来得及听到冥曜那小大人端着架子说了一句：“你冷静点，别这么八卦——”
    耳边就沉寂一片。
    每次“跳井”，都是一种很刺激的体验。
    隐隐担心自己在混沌中迷失了方向，希望赶紧出去，却又害怕突然出现的那个世界。
    怕那个世界与自己记忆中不同。
    怕危险，怕受伤。
    怕时间混淆，空间混乱。
    最怕……失我所爱。
    井口的另一端依然是冥帝大人曾经留下法门的那个平台。
    那个在半山腰突兀而出，气势雄浑的审阅台。
    这是巫族平民和王权的分界线，也是俯瞰这片神奇地界的好场所。
    对岸屋舍鳞次栉比，铁索巨桥飞度两岸，一条大江奔流而去。
    可是此时、此时……
    平台上方的巫王宫被无数巨大的植物根茎盘根错节的包裹住！
    下方和对岸的民居千疮百孔，巨石碎落砸断了迷宫般的道路，断壁残垣。
    山风呼啸，暴雨倾盆。
    那些雨点打在身上如同冰雹一般生疼。
    这里的人呢？人呢？！
    偌大的巫王山城、仿佛虚幻中的巨大城堡，此时却没有一个活人！
    迷宫岔道上嵌入山壁的铜镜被毁了很多，镜中禁锢的无数鬼魂茫然的飘了出来。
    我看到鬼影憧憧，看到下面江水里翻涌着尸体。
    但是却没看到一个活人！
    “明晓星！晓星！”我茫然四顾，傻傻的喊了两声他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他们去了哪里？
    我脑子里飞快的猜想——或许他们去了之前法门破损处的营地？或者哪个地宫？
    不不不，地震时期、余震不断，傻子才会往地宫里跑。
    可是这么多人，能到什么地方去？司璜的部族呢？我要不要往上游去找找看？
    正在我手足无措，打算冒险进入藤蔓缠绕的巫王宫时，山顶上响起了呦呦的鸣叫声——
    是夫诸。
    那只驮着我走过好多地方的神兽。
    头顶四角、皮毛雪白，此时它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呦呦鸣叫，传入我的耳朵，犹如天籁。
    “夫诸！”我大声的叫嚷，朝它伸出双手。
    ——上古时期的人应该就像我这样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和孤独，茫然无措的四顾，见到能够拯救孤独和不安的“神”，恨不得能立刻拥抱。
    夫诸从山崖上一跃而下，那么高，我担心它跳到下面的江里。
    谁知它身轻如羽，四蹄隐隐踏着云雾翩然而下，落到了我的面前。
    “夫诸，明晓星呢？”我最关心的只有这个问题。
    只要他没事，这巫王山城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惊慌失措。
    夫诸低头碰了碰我的手心，它的鼻子湿漉漉的，碰到手心有点儿痒。
    我躲避着夫诸那巨大的四只角，焦急的问道：“别玩儿了，明晓星在哪里？巫王山城其他人呢？”
    夫诸拱了拱我的胸口，我立刻抱着它的脖子爬上它后背。
    之前坐它的后背，我还小心翼翼的装一下淑女，侧着身子坐，现在顾不上这么多，直接像骑马一样分开腿坐在他后背上。
    大概是我在这个平台停留太久，有些茫茫然的鬼魂被生气吸引，朝这边飘了过来。
    夫诸没有停留，猛然扬蹄，踩着夜风往平台下跃去。
    下面的江水被暴雨击打得好像烧开了一般，这样江水如沸的场景唤起了我的记忆。
    第一次到这边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场面。
    那时候的明晓星沉默又暴躁，他心里装了太多事，又无法向别人言说。
    他身边没有人。
    父母、师长、甚至他的“前任”王妃，没有一个人能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