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道，这是佛家的用语。
    诸有情因造作种种愚痴业，或因身语意各种恶行，堕于畜生道。
    这寺庙供奉的圣人信佛，这周围的乡民自然也信佛。
    “你们都是些妇人，为什么会死状各异？而且还……还都没有去冥府往生。”我低声问道。
    女鬼那双挤成缝隙的眼睛盯着我，半晌，幽幽的感叹道：“像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女人，还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绝望吧……”
    啊？为什么绝望啊？
    “……我们，都是被人害死的。”她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幽幽的低声述说这里曾经发生的事。
    这条村子的先祖千年前就从中原不断的迁徙过来，落地生根后开始繁衍生息，陆陆续续，因为战乱迁过来的人不断增加。
    这里一直都保持着非常传统的风俗，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渔民出海打渔就是看老天爷赏口饭吃，遇上风浪往往就尸骨无存了。
    有些年轻的女子守了寡，却为了赡养男方的父母而不得改嫁，以前养儿防老，哪怕没有一男半女，男方家也决不允许媳妇有贰心。
    这样的情况下，往往女子辛辛苦苦给老人养老送终后，自己却落得孤家寡人、晚景凄凉。
    长期这样的压迫，以及后来民国时期大量青壮年为了逃避抓壮丁，而冒险偷渡出国打工，导致这里的女人不是守寡，就是守活寡。
    近千年来，这里的女子被陷害、被唾骂、被逼死、骑木驴、浸猪笼、各种酷刑加身，就是为了让她们严守贞洁。
    这条村到现在有上千户人家，基本没有贫困户，但依然还有那种思维潜移默化，已经印在了血脉之中。
    “……你有男人疼宠，体会不到那种绝望！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都极度需要一个男人来满足，来撑起一个女人柔弱的肩膀！可是换来的全是谩骂，逼死了无数女人！有些犯戒的女子就被处以私刑！”
    “你看到吊死的女人了吧？还有被灌砒霜的、被逼着吞金的……这个是被官府判的斩首，还有被木驴捅破肚子的……嘻嘻嘻……千百年来，这些人的智慧，就用在怎么折磨女人身上了！”
    “自己没本事当了死鬼，还要让女人守着活寡，用一生来为他们奉献！”
    “那个可恶的和尚，镇压我们多年，就算死了也坐镇在我们坟头！活该他被人戮尸，身首异处，哈哈哈哈哈……”
    女鬼越说越激动，居然大笑了起来，那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流出了黑色的液体。
    “我们不会靠近那寺庙，但我们会一家家，一户户，慢慢的……让这条村子的人死绝，嘻嘻嘻……”
    我点了点头：“这么说，寺庙后面挖的那个坑，其实是丢弃你们尸骨的乱葬坑？”
    “乱葬坑？”女鬼的声调有些怪异——
    干嘛？不是乱葬坑是什么啊？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她肿胀的脸颊因为嘴角的抽动抖了抖，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里可不是简单的乱葬坑……嘻嘻嘻……我们就算不出去害人，这村子里的人也会一个个死绝的，嘻嘻……”
    她一边说一边身形散去，小鬼差立刻用锁链去拘勒，可是她非常狡猾，没有将自己整个暴露出来，只是露出了脸，要逃的话可以很快收缩回去。
    小鬼差两次失了手，自己也气呼呼的说道：“怎么鬼也越来越精明啊！这样的女鬼多一些，我们都要丢了饭碗！”
    “那可不，要与时俱进嘛……没事，等会儿一起解决。”我安慰他道。
    赫连澈垂眼看着那个被砍头的女子，淡淡的说道：“女人也好，男人也罢，人生而有欲，圣人追求‘理’与‘欲’结合，达到身体心灵与大道合一，却被很多俗人曲解成了精神枷锁。”
    他这话隐隐有些垂怜这女鬼，想来也是，以前的女人足不出户，在家靠父兄，出嫁全靠男人，这些男人就能决定一个普通女子一生是幸运或不幸。
    肿胀脑袋的女鬼说那里不是简单的乱葬坑，还说这村子里的人会死绝，说真的，我不太可怜这里的人。
    这种民风不淳的地方，没必要对他们太过同情，做好我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东方家接了这个委托，那我就处理掉这些戾气的源头，拨正阴阳顺逆，气场平和后，这里的人自然就没有那么多厄运了。
    至于金钱，要不要都无所谓，把大总管和东方雅带回去，东方家的名头不坠就行了。
    外面刮起一阵阴风，吹得走廊尽头的窗棂晃了晃，随着外面夜色越来越深，阴气也越来越浓。
    小鬼差咽了口唾沫，低声道：“这里的阴魂好像都很精明啊，一定是在某个特殊的‘穴’里呆久了，养得那么狡猾！”
    窗户又猛地晃了晃，一整栋大楼的鬼是什么感觉？
    这让我想起了海天楼的经历，还是快点出去吧，在这里呆久了对自己很不利。
    可是在这里立狱收邪，受到地形限制恐怕效果不好。
    赫连澈施无量大法，引黄泉水倒灌，破界阴阳，才将方圆周边的范围内孤魂野鬼都拖拽入冥府。
    我哪有这般法力……
    难不成要一层楼一层楼的去抓鬼？这些阴魂年岁不小，怨气很重，小鬼差的锁链尚且追不上她们逃匿的速度，我揣着个球的身体怎么跟她们比敏捷？
    赫连澈好像看出了我的纠结，提醒我道：“一扇门不行，就多几扇，下面的空地正好用来布阵。”
    这片厂区只有一个大门，也就是一个“进气口”，不是说这里的空气不流通，毕竟每栋楼都有窗户。
    但这个布局是从风水学上来看的，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有规模的厂区都不止一个门，除了使用方便外，还有对整体的气场有帮助。
    这里四面有建筑，包括大门两侧也有，中间的空地画出了停车位，在这里召唤鬼门应该是效果最好的。
    我判定了方位之后，抬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低声问赫连澈道：“我应该先默念师尊宝诰，还是、还是默念你的宝诰啊？”
    赫连澈瞪了我一眼：“这种小事用得着惊动太一尊神？”
    “……这不是向师尊汇报么……”真囧，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
    赫连澈好笑的看着我说道：“要汇报你也应该先向你的夫君汇报，再去麻烦你的师尊。”
    好好好，大悲大愿、大圣大慈的帝君大人。
    其实赫连澈的神职头衔好长的，太阴北帝玄龙大帝太阴真君总理大化天尊北方癸地酆都罗山五灵玄天北帝神君……
    世间流传的称号大多是神职之名，比如酆都大帝，但在仙家尊神之中是不会这么称呼的，所以他的印玺上面刻的是比较温婉的四个字，玄龙冥帝。
    立狱收邪的指诀咒法一落，心随念想，言语感应，鬼门一化为四，分别对应四个方位。
    不过……有点儿小。
    跟赫连澈那种高楼般的雄伟气象没法比。
    门扇上神荼郁垒二位鬼帝的雕像灵动活现，他们笑着安慰我道：“小舞娘娘也学了冥帝大人不少名堂啊，一面不够，四面来凑。”
    “您二位先别忙着拘走，我先超度一下吧，这些阴魂年深日久，估计没有后人为他们做法事超度。”我低声说道。
    赫连澈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超度这些怨魂厉鬼积累功德，但也消耗道行修为，一个两个还好说，十几二十个，甚至上百个就是大工程。
    我经文低声念诵了十几遍，不停的有带着一层黯淡青光的幽魂被锁链拖入鬼门……到底有多少啊？
    那个坑里埋了多少尸骨，又镇压了多少怨魂？
    “凡人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多少是有一些道理的……女人感性太重，怨气同样比男人更加深重。”赫连澈叹了口气，抬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他凑过来，低声陪我念诵经文，一字一字，渐渐契合，随着他的语调，我的语速变得越来越慢，但手中小莲花的光芒更甚。
    鬼门森然，锁链破空而去，小鬼差在一旁顶礼叩拜，那些躲藏在楼中，甚至管道之中的阴魂被拘了出来。
    可是顶楼上有一团青白色的雾气极力往外奔逃，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是那个肿胀的女鬼？”我低声问道。
    冥帝点点头，对二位鬼帝说道：“放她走，看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样，这女鬼不简单，这里这么多阴魂全是女人，却只有她一个历经多年而清新如常，看看她还要搞什么鬼。”
    “是。”二位鬼帝回答道。
    小鬼差立刻机灵的自告奋勇：“冥帝大人，小舞娘娘，属下现在就去追！”
    说罢拉着呆呆小鬼差就跑，往那女鬼逃走的方向追去。
    “……这里没有阴魂了吗？”我不太敢确定，因为拖出来太多了，完全超乎我的想象，起码上百个。
    鬼帝神荼回答道：“没有了，除了逃走那个，都被我们拘走了……属下先行告退……小舞娘娘？”
    “啊？”
    “记得带小冥帝和小仙子来玩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