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是死寂之地，但独有一份阴冷的仙祥瑞气。
    这里只有阴冷晦气，好像走在通往鬼市西市的那条青砖小道。
    两旁的两层小木楼每一栋都没有光线，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双双迷茫的眼睛注视着我们。
    我有些紧张，幸好不是自己一个人来。
    到了府衙之前，赫连澈先下了马车，伸手将我抱下去，低声道：“等下如果与我分开，就紧紧跟着阿月，她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信任她，可以召唤七爷八爷吗？”我悄声问。
    赫连澈微微一皱眉，我立刻明白了——七爷八爷应该另有任务。
    “嘘……走吧，看看他怎么汇报工作……想退位，那也得清算了罪孽再说！”
    府衙前面鬼影憧憧，熙熙攘攘，后面半截院落则宽阔安静。
    我们被迎入正厅，老王爷颤巍巍的行礼后，开始絮絮叨叨的请罪。
    赫连澈挺淡定，等老王爷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笑着开口：“这次如果不是她遇到那一大一小两个鬼差，还不知道多少生人之气要被那小魔吞噬。”
    他看了我一眼，老王爷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
    “冥帝大人，那两个鬼差是判官大人代掌之时来的，我想着判官大人查验过鬼籍，就没有再放在心上……您也知道，京师之地历朝历代人口众多，我也无暇细查每一个生人的死亡时间，况且也无从查起啊，生死簿记录没那么精确……”
    老王爷苦着一张脸，努力甩锅。
    “那你纵容李瑾瑜的人在京城某处设局，害了不少生人，这件事怎么说？”
    老王爷眼珠子动了动：“属下不知道那件事与李瑾瑜有关，李瑾瑜不是被冥帝大人您画地为牢了吗？”
    赫连澈眯着眼笑了笑，听着他继续说。
    “属下只知道那是一处狐狸精的阴灵所在，这种事情在人世间太多了，属下以为是人间的冤冤相报，于是没有过多干涉……至于那两位鬼差，属下猜测，或许是被李瑾瑜的后人收买了，才会隐瞒不报！”
    说到这里，他朝我躬身道：“小舞娘娘带人抓走了鬼差，不知道在阴山大牢审问得如何了？这两个鬼东西欺上瞒下，其心可诛，冥帝大人应当严惩不贷。”
    我的天……这老家伙甩锅的技术简直溜到飞起啊！
    我哥要是在这儿，听了这番话都会甘拜下风。太不要脸了！
    赫连澈早就料到这家伙不承认，他手指敲着扶手，淡淡的说道：“老王爷一问三不知，看来真是身体欠佳，该考虑退位了……”
    老头颤巍巍的拱手道：“老朽忝居此位千年，如今已垂垂老矣，还望冥帝大人同意，另择圣贤接手……”
    “千年太庙社稷的香火，老王爷如此不留恋？全天下能让太庙社稷和黎民百姓们祭祀的尊神也没多少，就是本座也没有这个影响力，老王爷舍得拱手让人？”赫连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老头那白色的长眉毛微微一抖，干笑两声道：“冥帝大人生而为神，身怀无量大法，其寿千千岁，哪里在乎这点儿人间香火？属下再受多少香火，也只是资质愚钝之人，无法更上一层。”
    我忍不住开口道：“老王爷，我踏足帝都之后，发现帝都阴阳气场混乱之地不少，除了那狐狸精阴灵，还有西北掘出人头蛮，这些对阳间影响不小，您身为冥府在京师的地方官，怎么能放纵这些事情不管？”
    “京师气场若乱，会影响国祚（zuo），拨正阴阳顺逆是冥府职责，那些阴晦尸气聚集之地难道让凡人去化解？”
    “您的属下欺上瞒下，胆大包天，跟您身在其位不谋其事大有关系！”
    “如今冥帝亲临巡视，你甩锅如此娴熟，真的没有预谋？”
    “那两个鬼差中有一个是魔，您担任地方长官那么多年，居然没发现？失职失察之罪，就靠一张嘴解释？难道你早就知道，只是放任此事？或者从中牟利？”
    老王爷愣住了。他没料到这些话不是赫连澈说出口，而是我来发问。
    这样一来场面就有些微妙。他要对我解释，然而赫连澈就在一旁冷笑着旁听，看他表演。
    他突然撑起身来，噗通一声跪下，吓得我条件反射就要站起来。
    我不习惯别人跪下啊！还是这么老的人，真是折寿！
    赫连澈捏着我的手腕将我压在座位上，示意我不要露怯。
    “小舞娘娘啊——”
    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颤抖着声音说道：“京师之地，历来气场混乱，这不是老朽不作为，确实是因为帝王之气，能人异士众多所致。”
    “在京师之地更要注意无为而治，如果老朽处处干涉人间阴阳之事，反而会乱了人间的规律。”
    “老朽年老昏聩，小舞娘娘所列老朽失职，老朽无言以对，一事错能遮百事好，老朽认罪认罚，但老朽真的跟那小魔没有关系，他们是最基层的小鬼差，老朽几乎没有单独见过——”
    我打断他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几乎没有？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冥帝大人怎么会相信？”
    “那两个鬼差的身份暴露后，您做了什么补救措施？追查他们的下落了吗？翻查他们过去做的事情了吗？”
    他哑然无言，愣愣的看向赫连澈，露出求救的眼神。
    求、求救？臭老头你什么意思，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赫连澈挑眉道：“老王爷，她都觉得你这番话没有说服力，你还想就这么糊弄本座……本座管辖冥府两千余年，你这点说辞……哼……”
    老头眼中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或许他有心理优势，毕竟赫连澈不管他这么多年，但此时真的管起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圈圈就这么大一点儿。
    他大概恨死我了，我在生死簿上没有名号，他也不知道我会去老赵家。
    就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冤魂索命，居然被我撞破了，导致那个小魔提前吞噬了生气逃走。
    那种低等的魔无心无痛，只有本能，哪会分辨局势？
    吞了半个时辰，这么多年没出过差错，结果一错就直接捅到赫连澈面前。
    “小舞娘娘教训得是！老朽昏聩无能，多亏小舞娘娘点醒，老朽并非没有派人追查，只是暂时没有消息传回……老朽先将两个鬼差过去记录搬来让小舞娘娘查验，请小舞娘娘稍坐片刻……啊，如果无聊，这后院可以随意行走，前院就比较杂乱了。”
    我撇撇嘴，你这地方死气一片，看得人毛骨悚然，吃撑了才去行走！
    老王爷看我一脸嫌弃，立刻道：“是老朽失察、失察！小舞娘娘有了身子，自然不能在这种无趣的地方枯坐，别院环境幽美，不如移驾过去？”
    你、大、爷、的！！
    你这老头不是年老昏聩吗！八卦你倒是很清楚嘛！
    赫连澈轻笑一声，得意的看着我——
    “没必要否认吧？反正是迟早的事。”赫连澈靠在马车的扶手上，伸手捏了捏我的腮帮子。
    我哪有否认，只是气不过这谣言的传播速度，冥府到底有多无趣，这种消息一经传出就能席卷每个角落。
    赫连澈笑得意味深长：“……也快了，不是吗？”
    其实他最近帮忙看住两个小家伙，早就让我心软了，看他们一起躺在床上的画面温馨美好，让我觉得自己辛苦也有了回报。
    其实愿不愿意生孩子，主要还是看男人，如果他对孩子不闻不问，一点也不懂得体贴照顾，那我才不愿意继续生宝宝呢，多疼啊！
    马车行走在长街上，这里只有一条路，只能向前走，没有任何岔道。
    两边紧挨着一栋栋两层小楼，窗户大门都关着。
    我忍不住问道：“这两边的房子是做什么用的？这里有居民吗？怎么路上一个影子都没有？”
    “用来装等待过堂的阴魂，难道让他们在街上站着？”赫连澈微微蹙眉。
    好吧，我问了一个傻问题，原来这两边是货真价实的鬼屋。
    “那为什么这里只有一条路？”
    “生死轮回，当然只有一条路……没有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回头的可能。”赫连澈淡淡的说道。
    没有回旋的余地，没有回头的可能。
    至阳之炁归于天、至阴之炁归于地，只有人世间阴阳二炁相辅相生。
    所以人间虽然千般不好，却依然令阴魂眷恋，让仙家思凡。
    老王爷说的别院应该就是无尘口中的“南柯倒影”。
    这里确实有类似冥府的景致，翠竹假山，凉风习习，稍微有些人世间的光景。
    然而这里的侍从全是鬼，好多女鬼一路匍匐迎接赫连澈，我们走过她们身前，她们就膝行在后面相随。
    我忍不住回头看，赫连澈扯了扯我的手，低声道：“对鬼不需要有感情。”
    可这样膝行很不妥吧？
    “……她们好像很害怕。”
    “我勾勾手指就能让她们灰飞烟灭，不怕才怪……你别想叫她们起来，她们愿意跪着，这样可以避开我的气场直冲。”赫连澈满不在乎的说道。
    他总是这么清冷，对着我和孩子会好些，可是对其他人人鬼鬼，连看一眼他都嫌麻烦。
    在正厅坐下后，两排侍女膝行捧着果盘进来。
    赫连澈皱眉道：“都出去。”
    这些东西谁吃啊！我是肯定不吃的，这都是供品啊！
    赫连澈看都懒得看，直接把人赶出去。
    一位领头的侍女匍匐叩头道：“冥帝大人，老王爷有令要奴婢等人随身伺候，不得有丝毫怠慢……”
    赫连澈眯着眼，一把将我拉到他怀里趴着。
    干嘛？干嘛？这动作是要耍流*氓？
    阿月从外面赶来，皱眉对地上的侍女们低吼道：“……有小舞娘娘在，不需要你们碍眼，这点事都不懂？没眼色的东西，快退下！”
    她冷冷的喝退这些侍女，然后朝赫连澈行礼道：“冥帝大人请随意，属下会守在门外。”
    诶？赫连澈什么意思啊？
    他不理睬阿月的话，反而将我抱起来坐在他腿上，轻声对我说道：“这么僵硬做什么？不必理会这些人，在你家里你害羞，这里还害羞？”
    你想做什么？我瞪着他，用眼神交流。
    他眼里没什么表情，嘴角却微不可及的扬起一个小弧度。
    我忍着不说话，他将唇印在我耳侧时，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条件反射的说了声：“别在这里……”
    这声音很小声很小声，但阿月还是立刻听到了，本来已经要跨出门的她立刻转身，对赫连澈躬身道：“冥帝大人，后院环境清幽，无人打扰，您可以随意使用。”
    噫！这句话的意思是后院有床，可以动弹得开是吧！
    “哼……你倒是聪明……”赫连澈夸奖了一句，抱着我起身，直接打横抱着就往后院走。
    “喂喂……你不会真的在这种地方那啥吧！这里环境再好也是别人家啊！”我急得一把扯住他的头发。
    他皱眉笑道：“……你不是想看看南柯倒影吗？不把这些人打发走，怎么找？”
    “怎么打发？”我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赫连澈笑得邪魅无比——这绝对是他的真面目！
    这家伙袖手临风时一副飘飘谪仙的样！可是切开来看肚子全是黑的！腹黑于无形之中。
    “……当然是‘小舞娘娘骄纵柔媚，冥帝对她恩爱宠溺，在别院共赴鱼水之欢，缠绵枕榻，不舍分离’这一类的信息传出去，我们才好自由行动。”赫连澈在我耳边低声说。
    说就说，故意用这么暧*昧的声线，妥妥在撩拨人啊。
    这消息一传出去，我又要成为八卦主角了。
    还没进房门，赫连澈就在我后背上穴位一按，我没防备的被那又酸又麻的感觉弄得叫出了声。
    这种黏腻的鼻音很容易让人误会！
    赫连澈将我放在床上，袖袍一挥，雕花木门哐当一声关好。
    “还没想好要不要生孩子？”赫连澈俯身撑在我身上。
    “……不行，我年后要去参加一个会，你、你要是做七天……让我扶着墙走进去啊？”
    我可不想好好一个过年假期，每天都要撑着发软的腿下床。
    “哼……”赫连澈头垂在我耳边，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他大概脑补了我扶着墙走路的搞笑场景。
    “好……依你。”他抬手在我眉间一点，轻笑着说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你也得乖乖接受，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