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月亮门便听见有窃窃私语之声,元慧初脚步更缓,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慢慢往前走。她离开元氏庄园许久,一直待在药物研究所或者元氏疗养院,然而年关就在眼前,她再也没有理由不回家。
前面是片红梅林,梅花开得正好,有两名女仆正说笑着从梅花花瓣上扫下雪来。元慧初心里一动,知道是母亲……不,如今却要叫婶婶贝幼菁回了家。
每年下了雪,贝幼菁都会让人从梅花上扫雪烹茶。因得到的梅花雪不多,等闲人尝不到元二夫人亲手烹的好茶。那两名女仆正是元继理夫妻小楼里服侍的银针与云雾二人。
垂眸站了几秒钟,元慧初刚要转身从别路回自己房里,忽听银针提到个名字,她身体便是一颤,脚步停滞。
“你说,要是大小姐当初没被带走,和满楼少爷定亲的还会不会是慧初小姐?”这是银针的声音,活泼烂漫。
云雾来得稳重沉静,只听她啐了口,然后小声说:“这些事不是咱们下人能碎嘴的,以后别再提!”
银针笑了两声,充满感叹地说:“夫人今天不知多高兴,大清早就把咱们轰出来扫雪,还以为她今年不存梅花雪水烹茶呢。前段时间大小姐天天打电话过来,夫人整天眉开眼笑,我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可不高兴么,我看继理先生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下了。”云雾难得开了句玩笑。两名女仆笑成一团。
是什么好事会让叔叔、婶婶这么开心?元慧初疑惑地想。她心里酸楚,直觉不会是与自己有关的事儿,多半和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不自由主低叹出声,随即便听见有人惊问“是谁”。元慧初苦涩地笑笑,从这株大梅树后转出来,勉强笑着打招呼:“云雾、银针,是我。”
两名女仆脸上顿时露出慌乱神情,急忙低头后退欠身行礼,口称:“慧初小姐。”
以前,她们都称自己大小姐的。元慧初淡淡笑了笑,也没打算去难为这两名女仆,挎着小包慢慢从她们身边走过。忽觉背后针刺也似,她霍然转身,却见两名女仆赶紧低下头去,都是心虚模样。
虽然七岁就从元继理夫妻俩的小楼搬出来独住,但是元慧初也时常去曾经父母的居所玩耍,与仆役们都极其熟悉的。可惜现在,彼此竟然都像陌路人。
孤仃仃步行穿过元氏庄园精致华美的楼阁庭院,沿路遇上的仆役纷纷欠身行礼避让,脸上仍然是恭敬神情。元慧初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他们眼底的异色,反正她很快就要嫁人,还烦这些做什么?
想及今年春节对自己的重大意义,元慧初心头火热。她在元氏疗养院侍奉了老国士大半个月,深得老人家欢心。那位慈祥的老太爷,一口一个“曾孙媳”得叫她,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花家人。倾城姑姑也极为疼爱她,虽然彼此话不多,但对方眼神不会有错。
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外乎嫁个好男人。就算满楼哥哥有黑珍珠,可放在花家实在不算什么。元慧初相信只要能得到一家之长和未来一家之长的喜爱,她的地位必定牢不可破。
所以,即便如今回家是件痛苦的事情,元慧初也必须回来。爷爷打来电话,今年老国士、倾城姑姑和满楼哥哥都会到元氏庄园来做客,并且会定下她的亲事。想及此,元慧初的脚步立即轻快起来。
招来电瓶车,她很快就到了自己住的怡慧阁,在此服侍的几名仆役赶紧上来行礼。她微笑着与众人寒喧片刻后,和贴身女仆小柔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把门关好,小柔扑到元慧初跟前,单膝跪地打量她,心疼地说:“大小姐,您瘦了好多。”
元慧初正坐在梳妆台前把束起的长发放下,闻言笑着说:“工作很繁忙,当然会瘦。”她叹了口气,“以后别叫我大小姐了。”
小柔执拗地摇头:“不!在小柔心里,除了您以外,不可能再有别的元氏大小姐!”
真是傻丫头!这件事能由你说了算?元慧初笑了笑,没再劝解。不久之前,在元继明的夫人方娴坚持下,元继明和元慧初做了亲子鉴定,证实元慧初确实是元继明的女儿。
元承智让元慧初改口,以前的伯母成了母亲,母亲却成了婶婶。今年春节,不仅会定下元慧初的婚事,族谱之上她的位置也要变动。
按照这些华裔大家族的规距,既然确定了血统,就得按嫡庶来区分。元氏大小姐那是只有嫡出女儿才能享受的尊称,元慧初如今已不够格。就因为这称呼的改变,元慧初很少出现在天舟名门淑女贵媛们的聚会上,她以前一些闺中好友也渐渐少与她联系。
“小柔姐姐,你来帮我梳头发。换了衣服我要去给爷爷请安。”元慧初走了十几分钟,很是疲倦,懒怠动弹。
除了李莹,小柔是元慧初最亲近的下人,服侍了五年多,这些事早就做习惯。她脆脆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忙活。看着镜子里很见憔悴之色的小姐,小柔眼睛微红。
“园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元慧初忽然问。
小柔眼睛笑得眯起来:“当然有,不就是您和满楼少爷的婚事么?今天已经二十九,明天一大早,国士老太爷、倾城小姐还有满楼少爷就要来了!”她感慨地说,“我们小姐终于要嫁人啦!”
弯了弯嘴角浅笑,元慧初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还有呢?我回来的时候碰上银针和云雾,听说……”那两个字再艰难,却仍然要说出来,“叔叔和婶婶都很高兴呢!”
头皮微疼,元慧初痛呼出声。小柔吓得连连道歉,扬着象牙梳不知所措。元慧初心生不妙不感,散着半边乱发扭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柔嗫嚅了半天,终于说道:“听说那位也会到庄园来守岁。还有人说,她也许会正式入元家族谱。”见元慧初只是眼神黯淡,并没有很伤心的神情,小柔试探着问,“大小姐,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在我们大家眼里,您才是元家大小姐!”
“以后,真的别再叫我大小姐了!我受不起,叔叔婶婶听见了也不会高兴。”元慧初幽幽地说,“快点梳头,不要让爷爷怪罪我。”
主仆二人都沉默不语。不一时重新打理好妆容,换了件大毛外套,元慧初和小柔出了怡慧阁前往元承智的居所。坐车去未免不敬,元慧初坚持步行,小柔也没办法。
走了几分钟,元慧初柔声问:“她还好吗?”
小柔愣了愣,迅速张望四周,见没有人在近处才凑近元慧初细声细气地说:“衣食无忧,就是挂念您。”
李莹给元慧初当了这么多年女管家,不说年薪,光每年元继理夫妻俩给的红包就不是小数目。元慧初对李莹有多少私房钱一清二楚,原先她不觉得什么,只以为李莹对自己忠心,才会连这种事也不瞒。现在想想,午夜梦回时不禁泪流满面。那才是真正疼她爱她的亲生妈妈!
小柔是李莹一手提拔到元慧初身边任贴身女仆的,薪水奖金乃至平日待遇与别的仆役有很大差别。元慧初知道小柔与李莹关系最要好,私下都是莹姨莹姨地叫着,她们俩有联系一点也不奇怪。
“下次见着她,你告诉她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大了。”元慧初望着掩映在长青松后面的吊角飞檐,嘴角一抹凄婉笑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不怪她。我也会慢慢求爷爷,以后说不定会有见面的机会。”
小柔用力捂住嘴巴,眼泪流个不停。要是莹姨看见以前成天笑逐颜开的大小姐却变得这么郁郁寡欢,那得多心疼!世上的事情怎么就这么不尽如人意呢!?
在远志楼外,元慧初巧遇元家长孙元启睿。如今元家诸多杂事大多都是元启睿在打理。元继理夫妻俩先后回来,实际没帮上什么忙,不时还会有若干“好心办坏事”之举。居大管家面对元二夫人,总有些心惊胆战感觉,后来实在被折腾得没办法,哭求了元承智让元启睿来帮忙。
见到以前的大堂哥,元慧初心下踌躇,终是咬咬牙,上前怯怯打招呼:“大哥。”
元启睿双颊微凹,这段时间又要上班又要忙家事,他实在累得不轻。见元慧初亭亭玉立于雪地,又穿着雪白大毛衣服,越发衬得双眼瞳仁墨如点漆,凭添三分娇怯之态,暗暗叹口气,他温和说道:“你也该早点回家帮帮母亲和大哥的忙。为了你的婚事,我们可比往年多花不少心思。”
这么句玩笑话,却温暖烫贴得元慧初眼睛酸涩,不禁又糯糯唤了声:“大哥。”
元启睿微微笑着伸手牵了元慧初,兄妹俩并肩走向远志楼。元慧初紧紧攥着大哥的手,恍惚回想,元启森抱过她,却似乎从来没有如此亲昵地牵着她的手。
这才是亲兄妹么?元慧初不由仰面去看眉眼温润的大哥,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安静下来,笑容中也多了几分消失已久的快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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