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仁的悲伤，不是源自于那个趴在书桌上的尸体，而是这间书房里的环境。
    好熟悉，但是又很陌生。
    他知道那尸体不是依波恩，但却遗忘了依波恩是谁。
    “是被系统篡改的记忆吗？”
    就如同莉莉为什么会对这栋建筑如此熟悉一样，其中的缘由，他无法找到合适的证明。
    这种被迷雾包裹，看不清外物的感觉，令他不免有些焦躁不安。
    夏仁很快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他走到书桌前，缓慢地扶起尸体。
    尸体的头发是黑色的，面孔也是典型的东洲人特征，尸体身上穿的是实验室研究人员的工作服，夏仁看到他的胸牌，上面写的是“岳勇杰教授”。
    尸体皮肤有些枯黄黯淡，嘴唇干裂，应当是缺水或者饿死的，但他的身体表面还残留着几分温度，掰开眼睛，晶状体仍旧透澈，也未产生尸僵，夏仁推测他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几个小时以内。
    “但是，这怎么可能？”
    夏仁想不通，岳勇杰不是两年前就和他的学生们一起消失了吗？
    而且一路走过来，他没有发现靠海的地方有什么食物或者淡水，建筑内也没有生活的痕迹，如果他是刚刚才死的，那么这两年时间，他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夏仁目光移向书桌，刚才尸体趴着的位置上，放有一本破旧的书籍。
    “这难道就是……”
    心跳有些加速，夏仁缓缓伸出手，将那本书籍拿在手中。
    书本身已经相当古老，纵使保存的再精细，也避免不了破损。
    它的封面由油皮纸包裹，手摸上去有些滑腻的感觉，像是沾满了其他人的汗水。
    封皮上没有任何文字，完全就是一块白板，夏仁平复了一下心跳，做好准备之后，才谨慎地翻开第一页。
    因为之前在寻找食尸鬼幼崽张祥时，有过阅读异派魔典导致理智下降受到污染的经验，所以他再小心也不为过。
    书页已经泛黄，且材质变得相当脆弱，夏仁在第一页，又看到了那奇怪的文字符号。
    他并不认识，但也尝试着去理解。
    大脑忽然一阵胀痛，耳边出现了虫子蠕动的细微声响，他知道这是幻觉，自己的理智已经在下降，或许污染值正在上升。
    但是非典型恐虫症必须要找到方法解决，而解决的办法，就记录在这本书中。
    他必须要阅读，必须要理解里面的知识！
    哪怕代价是被污染。
    恍惚中，眼前的视野正变得狭窄，头颅的胀痛越来越严重，眼睛不自觉的想要从那些符号上移开，不愿再看下去。
    夏仁紧咬着牙关，额头渗出汗水，强迫自己盯紧那些符号。
    忽然，脑海中，仿佛某根丝线崩断，无穷无尽的知识涌进脑海，杂乱无比的声音在耳边迅速回荡，如同梦魇，他的意识，迷失其中……
    “小朋友，数数这是几？”
    “我有两个苹果，给你一个……”
    “b、p、m、f……一撇一捺读作‘人’……”
    “鹅鹅鹅，曲项向……”
    “白勺的……的得地……”
    “小红和小明去书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
    “北海的菊花开了……”
    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强行与他融合，无数零散的画面如同幻灯片，在他眼前以极快的速度闪过。
    这些知识闻所未闻，与他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文化教育截然不同，完全是另外一个庞大而又复杂的新体系，像是洪水一般，不断冲刷着他的理智。
    夏仁站在原地，双手捧着翻开的书籍，目光呆滞。
    莉莉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感觉有些无聊，便迈着步子，嘴里喃喃自语道：
    “一、二、三、木头人！”
    她猛地停下脚步，然后转过头去看夏仁，发现他还是一动不动。
    莉莉咧开嘴自顾自地笑了笑，接着脸上的笑容又慢慢敛去，变得有些失落。
    “唉……”
    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双手捧着肉乎乎的小脸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书房里沉寂了良久。
    “《地底掘进者》。”
    夏仁忽然开口，用一种奇怪的发音，说出了书页上记载的文字，同时也是这本书的名字。
    在模糊地吸收完脑海中出现的知识以后，他发现自己理解了，这些符号也是一种文字。
    然而知识不会凭空得来。
    夏仁心里隐隐有种猜测，这或许……是他本来就掌握的东西。
    可他刚刚接纳的东西，在蓝星的人类历史中，根本就找不到相似之处，那套语言和文字体系成熟到令人惊叹，使用这种文字的生物，或许生活的社会，比蓝星现有的科技水平还要发达。
    “难道这也曾经是人类的文明？”
    夏仁不由得记起自己学到过的生物和历史知识。
    人类有记载的历史总共四千年，上千年里，考古学家们前赴后继，想要追溯四千年以前的历史，但都毫无收获，人类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蓝星，人类历史研究学者们探索了这个总面积19亿平方公里的巨大行星，然而无论是四千年以前的人类化石，亦或是人类族群活动的痕迹，都没有任何发现。
    曾有学者提出过猜测，根据基因相似性，推测人类是由某种猿类为适应环境基因突变而来，但这个理由并未得到学术界认同。
    于是关于人类起源的问题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具体定论。
    如果自己刚刚所融合的知识也是来自人类文明的话，那么这或许是一个遭受过灭绝的文明。
    可是这样的话，新的问题又来了，这些由特殊文字记录书籍，又是谁撰写的？
    左右想不明白，夏仁只能将这个想法暂时压在心底，等待有时间再研究。
    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看看这本书里到底记录了什么知识。
    翻开下一页，夏仁发现上面记载是，似乎是一首诗。
    “《海之坟墓》
    它们的尖塔深过我们最深的墓穴
    有人眼所见的光将它们照亮
    只有无翼的蠕虫能来往于那墓穴
    那墓穴位于天光和波浪之下”
    夏仁记得，三号病人低声述说的语句中，刚好和这首诗温和。
    他找对了，就是这本书！
    夏仁抑制住心中的激动，继续翻看下去。
    一个恐怖的种群，逐渐在他意识中，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