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
说算账,魏筑眠还是偏委婉,并不一脸怒气冲冲及苦大仇深。
他先是像个收了钱的专业护工,又是温柔细腻地替蒋星寒擦了脸,就连触碰到额头那块疤痕,他还在擦完之后“贴心”附赠一个吻。这是护工不敢兼职的,只怕这么干的,活不到第二天见美好的朝阳升起了。
蒋星寒无言以对地想,在这位冷清冷欲的魏警官眼里,是不是只有啄吻的存在,不管是嘴唇,还是额头还是耳根。当然除了嘴唇,其它地方也确实只适合啄吻。
胡思乱想间,许是来自心爱的人如沐春风般的照顾,也有可能是一番“费心费力费神”的亲密行为耗光了这位身残志坚的小蒋总的所有精力,他在魏筑眠进浴室洗毛巾时,绯色流转的眼睛就被薄薄眼皮所掩盖,碍于灯光有些刺眼,他以手遮挡,蹭了蹭枕头,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魏筑眠拧着擦手的热毛巾出来,打算开启算账模式,就见某个欲用眼神把他浑身上下扒一遍的混蛋半边脸陷进柔软的枕头,睡得十分恬静,也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蒋星寒,是魏筑眠乐意瞧见的。
蒋星寒手背有吊针留下的针孔,青黑的一点,结了个小痂,魏筑眠用温毛巾替他敷了会,才正式将一根根手指仔细的擦拭着,用尽了平生的可亲与耐心。
他好像见不得蒋星寒身上有疤痕似的,无论是额头犹如扭曲的蜈蚣,还是手背上犹如朱砂痣般的小点,都叫他心生难过。蒋星寒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细小淡化的疤痕。
魏筑眠掀开了被子,看向蒋星寒被纱布层层缠绕住的胸口,如今胸口又要陈列一道疤痕,颤抖的手指抚向微微起伏的胸膛,魏筑眠忍不住俯身侧耳趴在蒋星寒胸口听心跳声。
噗通噗通!!!
沉缓有力。
心脏曾停止跳动过。
但此时此刻的蒋星寒,还有鲜活的心跳声,匀称的呼吸声。再不是一个人困在山涧下失去意识濒临死亡的蒋星寒,亦不是一个人躺在重症监护室任人摆布的蒋星寒。
魏筑眠保持着虚虚靠在他胸口听心跳声的姿势,直到腰发出酸胀的抗议,魏筑眠才直起身,将另一只手也擦拭完。
做完这一切,魏筑眠拧暗床头灯留下黯淡光辉,替他顺了顺发丝,去了沙发躺下。
连日来,囫囵觉睡多了,难得有一晚悠宁长夜,这一觉魏筑眠睡得十分的踏实安心。
……
同一时刻,离春景市区50公里外的国际机场,习桓抱着办好手续被光滑丝布裹着的瓷罐,正在候机室等待飞机起飞。
他一手还举着手机,正在通电话,整个人散发出气质,很是儒雅随和,连声音也是低迷充满磁性,距离在他三个座位同样在等待飞机的女孩子看了他好几眼,只见对方似乎是察觉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敏感地望向视线来源,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立刻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做到了目视前方。
习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电话里头的男人说:“嗯,如果你想找我喝酒随时可以来看我。”
“后会有期。”
习桓挂了电话后,温柔的视线落在手上的瓷罐,无声道:蒋总,我们马上就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了。一辈子都不再回来。
习桓安顿好了国内一切,就连自己十多年来没怎么联系的家人也照顾到,他剩下的一生,只属于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人。
乡间一幢二层小洋楼灯火稀微,茫茫苍穹点缀的繁星似比人世间的灯火还要璀璨,二楼阳台上望着被挂断的电话的中年男人陷入沉思,心里有那么一两分惆怅,人生难得一知己,就这么远走高飞了,有生之年,或许再不能见面。
一个漂亮的短发女孩从卧室走出,顺着男人紧实的腰线搂住他,那张脸既有未成年少女的纯净又有成年女孩的意韵,很难不令人投去惊鸿一瞥,她很不舍地收紧了手,似是抱怨,但又因为害怕男人不高兴而半真半假的以撒娇方式表达不满:“他们在找我,你也想我去警局自首吗?”
男人拍了拍交叠在他腹部的纤手,笑着道:“去了警局,你就可以回到你哥哥身边,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难道你不想看你母亲最后一眼吗?”
“不要,我想和你在一起。”夏曦把脸埋在他背上,发出细小的反抗。
一双大手用巧力掰开环绕在自己腰间不放的手,中年男人转过身,微俯身捧着女孩脸庞,眼里满是和风细雨、不可诉说的温情: “你就是去了警局,我们也能再见面。我保证,这一次我不会丢下你,皎月。你该回去和家人重聚,亲情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夏曦很快收了声,任由男人的手抚上她五官,美丽的眼眸有些期待地看着男人。
“我不会丢下你的,只是让你回家人身边团聚而已。”男人抚着女孩精致的面庞,眼神深情地像是透过她看向什么人似的,可惜女孩没有发现,她沉溺在那双写满爱意的眼睛里无可自拔。
“没有可是,你难道不相信我吗?”男人点了点她小巧鼻尖,醇厚的声音从喉咙发出,透着股魅惑的意味。
“好,我去。我相信你。”她的爱人从来不会骗她,他睿智、成熟、儒雅,他一切的一切叫她着迷不已,她爱眼前这个男人,不顾后果地背叛养育了她十年的主人。
在她眼里,忠诚、亲情根本不值一提,母亲、哥哥,这些属于亲人的称谓与人出生伴随而来的名字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多了一层血缘的缘故。
她仰着脸,垫着脚尖要亲男人,男人却直起身,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线沉缓地阻止她:“皎月,不可以。”
夏曦不甘心地咬着唇:“为什么,你是嫌弃我脏吗?你从来都不让我亲近你,很快我就要走了,也不可以亲你吗?”
只到他心口部位的小姑娘,眨巴着一双眼眸,泪眼婆娑地控诉着他的冷漠行为,男人似乎不为她眼泪所动,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彬彬有礼。
“皎月,你听着。你现在还太小了。”男人按住她瘦弱的肩膀:“你没看到我在等你成年吗?还有四年,我都能等下去,你也要听话。”
“可是男人不都是喜欢女孩嫩吗?我成年就不好看了,会变老的呀!”
从小被灌输年纪越小越惹人怜爱思想的皎月,自然是不懂男人为什么非得等成年,成年后的她,一定会失去利用价值,被抛弃。就如同那些被玩坏的礼物那般,而后被主人花钱让人处理。
她想靠现在还有利用价值,留住眼前这个男人。
仿佛对方的耐心给了她反抗的勇气,内心挣扎出一丝丝叛逆:“……我、我只是想离别前亲你一下。”
男人抓住她垂在身侧的手,犹如骑士迎接公主的礼仪吻,他的吻落在了她手背:“以后你不可以用亲吻表达你的喜欢,知道吗。哪怕是最爱的人。除非你成年了,是个大姑娘。”
“我知道一时很难改变你的想法,但皎月,你要知道,从庄园被毁灭的那个晚上,你就不再是一件礼物,也不是那些男人的玩具,你只是你自己,你无需讨好任何人。”
夏曦问他:“包括你吗?”
“是,也包括我。”男人再次按住她肩膀,眼神透过反光的镜面,直入女孩的眼眸深处:“哪怕以后你成为了我的妻子,你也无需讨好我。”
“为什么?身为礼物的存在,就是要讨好主人。”
夏曦终究没能明白,既然她爱上眼前这个男人,那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讨他欢心。
男人不厌其烦地对她解释:“我不是你的主人,只是你喜欢的人。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对方什么都不做,也是开心欢喜。就像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满足。我不需要你做什么讨好我,有时候会适得其反,这样,你懂了吗?”
夏曦反驳他:“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送走,让我回到亲人身边!你这不也是在讨好我吗?”
男人似乎被她的诡辩给逗笑了,非但不恼,反而拦腰抱起女孩,走向卧室,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替她盖好被子,解释道:“把你送走,是因为你需要夏曦这个身份,我们也需要重新认识。你替他们骗了很多孩子,但错不在你,你还未满十四周岁,不用承担任何刑事责任。皎月,去了警局,警察不仅会对你进行严厉审讯,或许还会安排对未成年犯罪有经验的心理医生或者教授去给你做心理评估。你不用慌,我会教你怎么应对。”
“那我怎样才能见到你。”夏曦最关心这个问题。
“很快会见面,你不用太着急。”男人仍然温柔、耐心地应付她,但却没有给准确日期。
“你送我回去前,我能和你在这多待几天吗?我真的喜欢这里。”
“当然可以。”
送她回去之前,他还需要进行缜密的安排,也要替女孩铺好路。
二十多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善良的小姑娘为了救他,逃离魔窟不过廖廖数时,便又被抓了回去。他没机会救她,只能用逃避的方法,把他的挽救补偿到另一个同名的小姑娘上。
这个被黑暗浸染的小姑娘有些难教,但时日还很漫长,他相信终有一天,能把这个小姑娘改变成他心目中那个皎月的模样。